她记得,在索马里海滩时,她就曾偷偷地幻想过他们孩子的模样,那个孩子,如果是个男孩,就会继承他绝佳的五官和冷峻的面容,也一定会成为一个像他一样,那么骄傲、勇敢和出色的男人,而如果,是个女孩,她知道,他一定也会将其当做掌上珍宝。
多么好,她曾做梦都想到过,等一切都安定下来,看着他们的孩子今后在他们的陪伴下、健康平安地成长。
她发誓,她会用自己的所有真心和耐心,去对待这个孩子。
而现在,事实的真相是,在抢救过程中她觉得从自己身体里流失的,原来正是他们的孩子。
很奇怪。
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这个孩子,还没有足月,”
寂静的病房里,他的一字一句,都进行得很艰难,“当时的情况不允许我再有其他的选择,我只要你的平安,我不能接受任何对你的平安来说是威胁的存在。”
“孕期前几周本就危险,这个孩子,在你为我挡住那一枪的时刻,就注定根本就没有办法保住。”
她看着他,不说话。
“在索马里海滩的时候,我原定的布局和计划是用虚假的摊牌桌结果迷惑戴尔后悄悄离开,但是我低估了他,也低估了联邦的忍耐力,他们里应外合,抢先一步伤了我三分之二的下属。”
他回述着这些,神色冷厉,“后来我去找你,那台手机也被他们做过了手脚,幸好我因为怀疑戴尔、事先留了亚瑟这张牌,他跟着我们上游轮,才找机会给我们争取到这一线生机。”
“碧玠,这一系列计划最重要的最终一环,因为我的自大和疏忽宣告失败,这也是我这二十九年来的第一次失败,我失去了我的下属、让我的心腹受重伤,让我的女人为我挡上一枪,甚至赔上了我的孩子的命,我没有任何话可以为我自己辩解。”
他此时将那把刚刚抵着景湛太阳穴的枪放到她的手边,注视着她的眼睛道,“你可以拿着这把枪,伤我、杀我,只要你想。”
这么多这么多的句子,而且他的语气,还是认真的。
他当真将这把冰冷和沉重的枪械递交给她,也将自己的命,放在她的手心里。
她记得他曾带着怒意说过不会对她退让到毫无原则,可是如今,他竟连性命都在她的面前放得如此低而卑微。
她知道,他现在所承受的痛苦,不会比她少分毫,他所有铤而走险的布局在最终功亏一篑、他面对了所有盟友的背叛、他的下属遭受拘捕和重伤,当她毫无知觉的时候,也是他面对着她和宝宝的生命、独自一人肝肠寸断。
他那么孤独、又那么骄傲,是她用生命在保护和疼惜的男人啊。
半晌,她轻轻闭了闭有些泛红的眼眶,“你不是神,不是真的无所不能,任何错误都可以原谅、有改过的机会,你要相信你自己,我们也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刻。”
他张了张嘴,深邃的眼眶竟也微微有些泛红。
“我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那么小的胎儿,在那般动荡下,的确是保不住的。”一句一句,她现在所表现出来的,是根本不应该的冷静和麻木,她的话语,也都条理很清晰。
在知道这个消息后,她甚至没有哭,也没有闹,更没有嘶声力竭地对着他发泄,他早已预想好的可能发生的任何情况都没有发生,她冷静得不符合常理,也冷静得让他感到心惊。
可柯轻滕看着她这样,却感到无端地一阵寒意。
他竟觉得,自己正在失去她。
“我没有其他想说的,我现在……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她的嗓音因为长时间的昏迷而低哑,秀气的五官看上去令人心惊的憔悴,就像是原本鲜丽的晚香玉,一点一点在枯萎。
“你说。”他没有犹豫。
“这个……孩子,”她的语气顿了一顿,像是在努力思考着什么,“不是无意间得来的,是你事先就已经计划好,从埃及的时候就决定让我怀上的,是吗?”
她想到,从埃及开始后,他们每一次的欢爱,他都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他的眉眼微微一震,半晌,闭了闭眼,“是。”
这一个字后,换来的是她的沉默。
柯轻滕睁开眼与她对视着,不避不让。
良久,她面无表情地扬起手,对准他的脸颊,落下了掌。
“啪——”
一记耳光。
其实这记耳光,并不重,落下的时候根本是没有多大的力度,可柯轻滕这样的男人,这一辈子都没有对人下跪过、骄傲到骨子里的男人,却堪堪受了女人的一记耳光。
以他的能力,他完全可以在最后时刻拦住她,可他并没有,他始终看着她的眼睛,直到最后完完整整地接受了这一记耳光。
尹碧玠打完后,就有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慢慢掉落下来。
这样的行为,根本没有让她觉得好过。
伤他一分,她更痛千倍。
柯轻滕从未见她哭过。
哪怕被冤枉、被陷害、与人针锋相对、落入敌人的陷阱时,他都从没有看到过这个女人掉过一滴眼泪。
“对不起……”
她道歉的声音,每一个字都是颤的,她不敢再看他的脸,只能慢慢地收回靠近他的身体、回到被子里,很小心地侧躺下来。
而他看着她,看着她终于失控后、背对着自己躺着,用近乎蜷缩的姿态。
就像,以此把他隔绝在了她的世界外。
“你受了伤,需要休息,你出去吧,让我在这里自己躺一会,”她已经将自己的情绪再次克制下来,声音轻轻地从枕被边传来,“我没事的,只是想静一静。”
他的步子却没有移动,像是根深蒂固。
尹碧玠背对着他,却还是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萦绕在自己的身边。
而且这呼吸,也并不如往常那般的均匀而沉稳。
她知道,他的胸膛里,正有滔天的汹涌情绪,可是相反的,她却感觉不到自己的情绪,愤怒、悲伤、绝望、心疼,她现在似乎都感觉不到了。
慢慢地,她靠着的枕上似乎有些泛湿。
她以为自己已经没有再哭泣,可有些疑惑地轻轻伸出手指,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才发现、是一片更多的湿润。
☆、45发如雪(二)
第四十四章 发如雪(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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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过去,任何人都没有再被允许进入尹碧玠的病房探视。
s市作为南方城市,冬天的气候却是越来越刺骨的冰冷,自从他们回到s市后,整个城市便是接连的大雪,连踏出室内一步都成了奢侈。
而人心,也同样是刺骨冰寒。
尹碧玠没有再开口说过话。
她配合接受医生一切的治疗,按时地用三餐,她的枪伤慢慢地在恢复,她的气色也逐渐变得越来越好。
一切都似乎极其正常地在好转。
可是唯一的问题,便是她这个当事人就像一个局外人,她没有话语,脸庞上也没有任何表情,谁都看不出她的喜怒。
她清冷得过分,即使刚刚经历了那样的创伤,可似乎在表面上,根本无法发现异常。
柯轻滕虽心中的情绪如惊涛骇浪般,可却还是没有逼她。
那一巴掌之后,两人之间也再没有任何的交流,每一天,她始终沉默地在病房里坐着亦或者是入睡,他就在病房的沙发上沉默地陪伴着她,即使她像是看不见他一般。
下午的时候,她照例午睡,他等她睡着后走出病房时,看到了等在门口的陈渊衫。
“柯轻滕,你让沁萱和容滋涵进去,陪她说说话。”
陈渊衫看着眉眼冷厉如常的好友,毫不避讳任何,一字一句地道,“我知道你天性冷漠、喜怒不形于色,现在痛到极致,可以几天几夜不说话,那是你自己的习惯,但是她不同,她刚刚失去了一个孩子,而她现在不说话是在封闭自己,她所有表现出的冷静都是她在这个沼泽里越陷越深的体现,你很清楚再继续这样下去的后果是什么。”
陈渊衫向来沉稳平和、一言一行都是慎重考虑过的,柯轻滕望着他,眉眼间冷峻的神情略微有些松动。
“她不是机器人,哪怕再坚强、也只是个女人,你对她的所有她不是不明白,失去孩子是你们两个共同背负的痛,不应该现在变成她一个人的噩梦,所以如果她不愿意告诉你她的真实想法,你哪怕给她再多的时间,都是空谈。”
陈渊衫轻轻摇了摇头,似是微微一笑,“先让她的朋友去和她说说话,只要她愿意对你打开心墙,就会好很多。”
“……会有效么?”良久,柯轻滕动了动唇,终于开口,声音却是无比暗哑。
陈渊衫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如神话般的男人,现在却也是被丧子之痛和自己的女人逼得近乎已经卸下了所有的光辉,再普通不过、也需要安慰和指点。
“相信我。”陈渊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
晚上的时候,在柯轻滕的应允下,容滋涵和严沁萱才得以进入了病房。
这两个天之骄女,都是尹碧玠最好的朋友,容滋涵是s市政界一把手、容家的长女,漂亮果决的政界公主,严沁萱则既是陈渊衫集团的未来总裁夫人、又是严氏的总经理,三人从很早之前便是极其交好的闺中密友。
严沁萱知道可以进病房来探望她,下午特意回家熬了粥,此时打开保温杯的盖子、粥还在不断地冒着热气,她盛出了一碗,放上调羹、端到尹碧玠的身边。
“你喂我吗?”尹碧玠下午睡了一会,此时坐起来靠在枕头上,看上去心情竟是不错,还淡淡地与好友开玩笑。
严沁萱一听她开口说话,眼圈就红了,张了张嘴,竟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接下去。
“……真搞不懂,陈渊衫究竟是怎么能忍受你这幅整天梨花带雨的矫情样子的?”她见严沁萱傻愣着不说话,抬起没有打吊针的那只手,轻轻敲了敲碗的边沿。
“一个愿意矫情,一个自然就愿意哄着,万物都有规律可循,生生相克。”容滋涵坐在她床的另一边,此时边看着她的神色,边淡笑着评价道。
“容滋涵。”顿了一秒,她又侧头望向容滋涵,“你在香港,主修的不是法律,是哲学吧?你以后可别变成像严沁萱这样,我身边有一个可就足够了……”
女孩子之间熟悉的调笑话语一出,整个气氛就好了很多,严沁萱回过神来,慢慢给她喂粥,时不时的也插上一句话。
聊天的内容百无禁忌,可那件让所有人都痛心的事情,严沁萱和容滋涵却聪明地、谁都选择绝口不提。
“你在病房门口的时候,有没有留意到一个男人?”尹碧玠又喝了一口粥后、对着严沁萱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觉得不饿了,转头看向容滋涵,“高高瘦瘦的。”
陈渊衫身材精壮,单景川因为是警察、更要壮实一些,唯一那个高瘦的,也就只有封卓伦了。
“喔,我知道,就是长得很像女人的那个。”容滋涵的神情很平静,“怎么了?”
那句“长得很像女人”,立刻就险些让尹碧玠把她嘴里刚要下咽的粥给吐了出来,一呛在喉咙里,她便咳嗽了起来。
“你慢点。”严沁萱放下碗,帮她抚着脊背,“涵涵说了什么?至于你这么急么……”
尹碧玠摇了摇头,苍白着脸,只是对着容滋涵不断地竖大拇指。
“你想做红娘?”容滋涵当仁不让地接受了她的赞扬,“心意我领了,不过我对长得特别漂亮的男人没好感,没安全感。”
尹碧玠缓和了下来,喝了口茶,才慢吞吞地说,“他的床技非常好……可能比你遇到过的所有男人加起来都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