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亲眼看见了,就是这位秦长官带着人、带着人杀死了霍铁山!”陈二黑满口胡柴的乱编着,两只眼睛滴溜溜乱转,想尽量把谎话编得没有破绽。
在黄志廉的干预下,陈二黑已经得到了初步的包扎处理,被削掉的耳朵那里用白布裹着,耳朵其实是血管非常丰富的部位,包扎时的摩擦让血再一次渗出来,白布染上了斑斑点点的血迹,再配合他那副七分猥琐三分歼诈的表情,秦林毫不犹豫的给他取了个外号:一只耳。
貌似我现在做的事情,也算是黑猫警长的同行吧,只是身边的白鸽警士实在太胖了点……秦林瞟了眼陆远志就坏坏的笑起来,这笑容在别人眼中未免有点莫名其妙。
蒋麻子实在被那顿酷刑弄得虚脱了,这会儿脑筋还有点不大灵光,所以一只耳陈二黑就成了控诉秦林罪恶的主力。这家伙不如蒋麻子硬气,但更加狡猾,落在秦林手上除了最开始那句话答得不对,被削掉了耳朵之外,倒也没受别的折磨,所以在张升的授意下又活蹦乱跳了。
“他们、他们实在穷凶极恶!请巡抚张大人、知州黄大老爷看看小民,生生被他们削去一只耳朵!还不给包扎止血,就用泥巴糊在伤口上……”一只耳先生说到这里就声泪俱下,配合着还有血珠从布条中间渗出来的惨状,倒也像模像样。
秦林朝陆远志使个眼色,自己装得够多了,也该胖子出场捧哏,否则独角戏多没意思啊。
陆远志跟着秦林这么久,大概猜到他了的意思,立马咋咋呼呼的嚷道:“好啊,看来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耳朵是咱们削下来的,不过你什么时候看见咱们杀了霍铁山?”
“对,这厮放屁!”牛大力也跟着叫起来,眼睛鼓得像铜铃,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越是如此,张升心头越发暗笑不迭,自以为这猪八戒告状倒打一耙的计策戳中了要害,毕竟黄志廉带着人围山的时候,半山腰这里只有秦林一伙,黄泥巴落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这才是天赐良机呢!
一只耳陈二黑越说越顺溜,眼珠子一转,又道:“秦长官凶神恶煞的,逼着俺和蒋麻子带路,我俩本不想替他带路,可禁不住酷刑折磨,只好带他找到这鸡公岭来……霍老爹,俺陈二黑对不住你,可俺、俺走投无路啊……秦长官的人叫开房门,冲进去、冲进去就……”
陈二黑说到这里,未免有些编不下去。秦林进屋勘察现场的时候,他被关押在院子里,只进去认了认霍铁山的尸首就被押了出来,现在由黄志廉的捕快衙役们救了出来,也是在院子外头裹的伤,并没有仔细观察过尸体,于是讲到细节上,他就努力的回忆着留在脑海中的画面,以免露出破绽。
张升是刚来的,却不知道陈二黑有没有看过现场、晓不晓得霍铁山的死因,要是霍铁山死于锤杀,陈二黑却说是刀抹脖子,岂不原形毕露?
他赶紧朝着陈二黑打眼色,一只手握拳在掌心捶了捶,假装成捶胸顿足的样子。
秦林早已冷眼旁观,见张升所为便是眼中精光一亮,嘴唇仍旧紧紧抿着,没有说什么。
陈二黑心头苦笑,装作因为对不起霍铁山而痛哭流涕,两只手捂着脸嚎啕大哭,眼睛却从手指缝里看着张升。
不愧为张四维身边最得力的管家,张升立刻会意,假装上前来要说什么,脚下却被山间枯藤绊住了,叉手叉脚的就往前摔倒,爬起来时别的没什么,两只手掌被割出了几条血口子,懊恼的道:“这鸡公岭邪门得很,茅草也这般割人。”
他是张四维府上的大管家,自有小奴才趋奉,好几个奴仆从鞍袋里取出金创药、布条子替他裹伤。
中条山、秦岭一带的山间有种茅草,叶子边缘非常锋利,人用手拉着一扯,就要拉出条血口子。张升不小心受伤,众人也不觉奇怪,只是心头暗笑这位张大郎有个做着张府大管家的爹,从小在少师府锦衣玉食,怕不比寻常五六品官员家的纨绔公子哥儿还过得好些,到山里头来,连茅草都认不得,闹得如此狼狈。
有心人却瞧出了几分门道,譬如秦林就点点头,心说这张升果真有几分急智,怪不得能在张四维身边得宠,不过有句话怎么说的?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
陈二黑见此情形还有什么不懂的?立刻粗声大气的叫喊:“可怜,可怜呀……霍老爹五十多岁的人了,兀自顽强抵抗,手上没抓没落的,怎么斗得过这群锦衣缇骑?他们拔出绣春刀乱砍,霍老爹两只手支吾,哪里抵挡得住?最后是那个门神似的大汉,他下得好狠的手……”
我把你个去!牛大力提着镔铁蟠龙棍作势要打。
陈二黑目光在镔铁蟠龙棍上巡梭一番,却见上头并没有血迹,倒不好说是牛大力用这铁棍子砸死霍铁山的了,毕竟尸体脑浆迸裂,兵刃却干干净净的,怎么都说不过去。
张升会意,以安慰的口气道:“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头亡,这霍铁山打了一辈子的铁,身子骨到底不是铁打的……”
陈二黑心领神会,指着牛大力就叫:“这汉子趁霍老爹忙于抵挡,手握铁锤抢上前去,一锤子就敲在霍老爹头顶,断送了他一条姓命!”
放屁,放屁!牛大力气急败坏,呼哧呼哧喘着气,握着镔铁蟠龙棍不住的摩挲,凶得像要杀人似的。
老牛也演技渐涨啊,秦林心头暗笑一声,脸上却有些惊慌,追问道:“你诬赖老子!什么铁锤,铁锤在哪儿?咱们身上有铁锤吗?来来来,张都堂,黄父母,你们过来随便搜!”
张公鱼白愣着眼睛,似乎没想到秦林会被逼到现在的窘境,在他心目中秦老弟神目如电,从来都是稳占上风的呀,怎么会今天这样步步后退呢?自己说什么秦林奉旨调山西办事,那都是胡扯的,如果真坐实了秦林绑架平民、无故杀人的罪行,又是在贬谪期间,恐怕要硬保他也不容易啊……
罢了,我张某人受秦老弟恩惠何止一次?大不了丢官不做,也要还他这个情分!张公鱼暗暗下定了决心。
黄志廉却笑容满面,嘴里说着岂敢岂敢,其实早已乐开了花,真是秦林杀了霍铁山也罢,是张升栽赃陷害也罢,如能坐实秦林的罪行,他带兵围山就不能算孟浪行事,甚至还要倒转过来,无罪有功呢。
不过最高兴的还是张升,蒲州和京师相隔两三千里,黄志廉不是很了解都门动向,但他是却清楚目前的局势:张四维想遥制朝政,秦林的盟友们借机行事,配合申时行反戈一击,张四维已然暂时落败,申时行取而代之,秦林一系已成深固不摇之势。
不过,最要紧的是,秦林并不像张公鱼说的那样奉旨调山西办差,奉旨是奉旨,办的却是狗屁个差,只不过因为海瑞保他,才下了道圣旨将他从琼州调往蒲州,实打实还是贬谪。
贬谪期间横行不法,甚而对朝廷口出怨言,那就是最容易抓的罪过,北顾帝阙心怀怨望,这是所有帝王最忌讳的!如果先抓住秦林草菅人命,再顺带罗织几条莫须有的罪名,京师那位刻薄寡恩、姓情猜忌的陛下会怎么做,已经不言而喻……
要知道,前朝严嵩、严世蕃父子那么好的圣眷,严世蕃十恶不赦都只是流放,结果流放期间不知收敛,徐阶便顺手给他扣了一堆罪名,嘉靖登时勃然大怒,严公子就掉了脑袋!
张升已经在寻思了,单纯告秦林擅用御赐玉带之类的,未免狗屁倒灶,秦林辩解说系在身上时刻提醒对陛下的一颗忠心,笔墨官司不知道要打到猴年马月——所以当初琼州锦衣百户莫智高的参劾奏章,就直接被张四维扔进了废纸堆。
但如果是秦林横行不法,掳掠百姓、杀人害命,还擅自服用钦赐御用之物,以之凌逼压迫地方官府呢?猜猜陛下会怎么处置他?
只要秦林倒台,主人张四维就暂时无忧,可以蛰伏蒲州,静待二十七个月之后,挟风云雷电之威重返都门,死灰复燃曰,东山再起时,重掌权柄,将申时行一干人等尽数斩落马下!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秦林的咒骂声打断了张升的思绪,只见这位从来都是从容不迫,被誉为神目如电审阴断阳的秦长官,气急败坏的叫道:“说是我的弟兄杀了人,有什么证据?凭你空口胡说?人证有了,物证在哪儿?我明明是刚才来的,这人都死了半天了!”
张升嘿嘿冷笑,算时间的确不大对头,不过哪里就有那么准确?他朝州衙的仵作使了个眼色,手指头笼在袖子里竖起三根。
三百两!仵作的眼睛一下子睁大,这个价码都可以买他一条命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