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迪妮莎死后,洛娜的性格发生了剧变,再也不爱玩闹不爱笑,平时如果没有公务,她能待在家里几个月不出门,经常是什么也不做,就一个人从天明坐到天黑,对着迪妮莎的遗物发呆。
洛娜这些年的变化,索兰黛尔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不知道该怎么去为友人疗伤,她只能拥搂住洛娜,柔声说:“我答应你,等这一切结束了,我就放下公务带你出去旅行。半年,一年……我们去环游世界!”
洛娜轻轻点头,也搂向了索兰黛尔:“去吧,早点回来。”
片刻温存后,索兰黛尔离开公馆,迎着冬日凄冷的寒风,走向了最后的战场。
当她在御前侍卫的陪同下来到中心广场时,这里已是人山人海。
王城本地以及来自行省各方的多古兰德公民挤满大街小巷,每个人都手捧着白金色的月桂花,目光赤诚,遥望着花朵一般的女王。
索兰黛尔站在广场中央,前方是民众组成的茫茫人海,背后就是那尊曾被世人敬仰的太阳王神像。
神像有足足七十米之高,索兰黛尔在它脚下显得就像一只蝼蚁,然而当初升的朝阳洒落,披着金色光芒的她却比神像更加熠熠闪耀。
索兰黛尔的视线在人群中缓缓扫过,凝望着子民们那一张张脸:“曾几何时,我也和其他人一样崇敬太阳王,坚信世间的一切美好都是众神之长所赐予,而我们应当回以最虔诚的信仰。”
“直到我接触魂龛,了解到真实的历史,我才真正发现太阳王皮表下的丑陋面目。”
“太阳王对原本平等的人们伸出残暴之手,借由他人对自己的信仰打造难以撼动的铁律,制造了名为‘奴隶’的存在。”
“太阳王让奴隶戴上枷锁,折磨他们,虐待他们,从他们的痛苦与惨叫中汲取力量,化作拥抱畏惧的怪物。”
“这样的阴影笼罩了世间数千年,以至于古王立国以后都始终存在。”
“很多人曾经别无选择,因为自己太过弱小,只能卑躬屈膝苟延残喘,甚至一度麻木,觉得太阳王所言既是真理,这就是自己该有的生活。”
“但现在我要告诉你们!不是这样!贵族也好,奴隶也罢,没有谁应该活在他人的阴影下,更没有谁生来就该被戴上枷锁!”
“所谓信仰!只是历代国王手中的工具,用你们思想上的自由,去换取统治上的稳定!”
“曾有许多人不理解我的做法,质问我为什么敢挑战太阳王的权威?作为凡人,我有什么资格去对抗神明?”
“我告诉他们,凡人又如何?所谓神明,不过是更加强大的凡人,凭借着力量高高在上,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梦里,自以为是某种更加高等的存在。”
“神明要求世人敬畏他,可他从未敬畏世人,从未敬畏那些和他一样的生命。一个连生命都不懂得去敬畏的人,甚至连凡人也不如。”
“我的同胞们,记住,永永远远不要忘记——若你跪倒在地仰望神明,他在平视前方时,就会看不到你。”
索兰黛尔的眼瞳倒映着万千子民,声音里充斥着前所未有的炙热力量:“太阳王的枷锁在此刻彻底终结,现在——”
“你们自由了!”
“轰——”索兰黛尔话音落下的刹那,随着火药的轰鸣声,太阳王神像底部完成了定向爆破。
这尊风风雨雨间屹立了525年的巨大雕像、以及那自无火纪元以来延续了2713年的疯狂枷锁,终于迎来了终点。
在世人的瞩目下,太阳王神像轰鸣倾倒,它每倒下一寸,逆光投在地面上的阴影就消逝一分。
“轰隆隆——”当这个庞然大物彻底倒塌的一刻,原本被其所遮蔽的太阳终于再度出现,璀璨的阳光洒遍广场,落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刹那间,现场的气氛陷入沸腾,人群中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欢呼,大家挥舞着手中的月桂花束,高呼索兰黛尔之名,给予她最热烈的赞美与祝福,庆祝这一场伟大瞬间。
这是索兰黛尔无数次梦到的场景,不知多少个孤寂的夜晚,她在床上辗转反侧,迷失于当下,茫然于未来。
从踏上对抗神明这条路的一刻起,她就注定是孤独的。
因为这条路没有人走过,脚下没有前人的足印,远处也没有指引方向的火焰。
她自己就是唯一的光,替所有追随在身后的人照亮前路。
现在,结束了……
从12岁那年埋下种子,到26岁完成梦想,整整14年,超过半生的努力终于迎来了终点。
此时,索兰黛尔很想和民众们一起欢呼,想与他们共同起舞欢唱,然而包袱卸下的这一瞬间,等待她的不是想象中的欣然与喜悦,而是一股很突然的悲怆。
她不自觉向后退去,腿一软坐倒在地,她试图忍住涌上心头的酸意,因为女王必须时刻保持威严,是不能哭的。
但越是忍,那种悲怆感就越浓,压制哭声的噎气感让她几近窒息,不住咳呛起来,泪水与泣声同时涌出。
时隔5年,索兰黛尔觉得自己足够坚强,再也不会哭了,却还是流下了眼泪。
“我做到了……”她紧握手腕上那块陪伴了自己14年的破布条,犹如紧紧抓着逝去的故人。
她抬起头仰望澄澈的蓝天,视线仿佛穿透了天幕与时间,遥望着当年那个抱着一只小狗、只与她相处了一朝一夕的小女孩,止不住地呜咽:“可我还是不知道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