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
陆小凤抱着冷不丁被抽出一条红肿的右手,站在原地表情愣愣。
“花兄,你身边难道……真的跟着一个精怪鬼魂吗?”
刚才手被打的那一瞬间,陆小凤反应极快地想要反手去抓却再一次捞了个空,这绝对不是什么轻功身法能做到的。
陆小凤忽然觉得后脖颈一凉,身周刮的风都带了些阴冷。
这世上,原来真的、真的有鬼吗!
傅回鹤站在旁边跟个没事人一样,闻言也看向花满楼,眉梢一挑。
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的花满楼:“……”
想到晚些时候还要想个由头同父兄解释,花满楼突然觉得有些头疼,下意识抬手覆上左手腕间的种子,手指缓缓摩挲。
也不知怎的,心神渐渐安定下来。
一直看着花满楼的傅回鹤动作一顿。
视线落在花满楼摸种子的手指上,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傅回鹤隐约觉得那原本灰扑扑的种子都被盘出了些光亮。
那光亮的模样看得傅回鹤捏紧了烟杆,只觉得说不出的尴尬。
不过才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人究竟平日里摸了多少次?
傅回鹤想让花满楼别摸了,但是话到嘴边又想起之前让花满楼多摸种子的也是他,一时间眼神纠结变幻了好几番,硬生生憋了好半晌都没能说出一个字。
“花兄?花兄?”
陆小凤唤了好几声才让花满楼回过神。
花满楼歉意地笑笑,道:“抱歉,我只是有些……”
陆小凤当然理解花满楼的心神不宁,但是同样的,他也有点不太放心花满楼这个时候独处,他跟过来闹也是因为花老爷走的时候冲他使了好几个眼色。
傅回鹤本来是不想见与离断斋无关之人的,但看到花满楼略带为难的面色,傅回鹤抿了抿唇,周遭白色的雾气逐渐浓郁起来,包裹住了站在原地的花满楼,也遮挡住了陆小凤的视线。
白雾散去,素衣白发的男人站在花满楼身侧,抬起手碰了下花满楼的手背,低声道:“你就说皆我所为便是。”
见到凭空出现的人,陆小凤的眸子瞠大,瞳孔震颤。
花满楼其实之前就隐隐感觉到傅回鹤的性子十分独,他对“人类”似乎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排斥,但要说厌恶倒也并没有,所以在方才明明可以开口说是友人相助,花满楼却选择了沉默不言,瞒下了傅回鹤的存在。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道:“没关系的,其实我并非只是因为这个……”
陆小凤这时候都要好奇死了,心里就像是几百只蚂蚁抓着挠。
但他看了看花满楼面上有些勉强的笑容,又看了看身周气场不似普通,从出现开始就没朝他这边施舍哪怕一个眼神的白发男人,想了想,十分识趣地离开了院子。
直觉告诉陆小凤,这个时候的花满楼,比起他这个挚友,好像更需要另一个人。
在外面守着的花五哥见陆小凤就这么出来了,当即快步上前:“陆小凤!七童怎么样了?”
说着便伸长脖子朝院子里面看。
“发生这种事,七童一个人待着又要钻牛角尖了!不行,我放心不下,我得去看看!”
花五哥心里挂念着弟弟,当即就想进去瞅两眼,却被陆小凤硬生生架着从院子前面拽走了。
“花兄真的没事!对了花五哥,商队之前打探消息欠我的酒,我可还记着呢……”
……
院子里,听着院门外的声音逐渐远去,花满楼脸上的笑意渐暖:“那是我的五哥。小时候,我总是跟在他和六哥身后面跑,就像个小尾巴。”
“后来五哥六哥接管了家里的商道,便不那么常回家了。”
但是送到他临安府小楼的各色珍奇玩意儿和每月一封厚厚的信,却从来没有迟到缺席过。
傅回鹤虽然听不到种子的心声,但做生意这么久了,他看人类的眼光倒是练的十分毒辣。
他缓缓呼出一口白雾,淡淡道:“花家很好。”
“……嗯。”
花满楼的手指又开始习惯性地摩挲手腕上的种子。
“……之前的那个人,就是曾经刺伤我的眼睛,将我变成一个瞎子的仇人。”
“我想过无数次,如果真的找到了他,见到了他,我一定会让他……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这四个字从花满楼口中说出的时候,平白带了一丝违和感。
但傅回鹤并不意外。
花满楼的确是个真正性情温良的人,但他却绝不是那种没有原则的烂好人。
“那为什么不杀他?”傅回鹤道,“亦或者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才是血债血偿。”
花满楼这次想了很久,而后轻声道:“他刺瞎我的时候,曾经说,让我永远记住他的脸,因为那将是我见过的最后一张脸,也会
是我最难忘的脸。”
花满楼从未同他人说过这些事,有些事,对全心全意担忧他的、最亲近的家人便更难说出口。
可是现在,花满楼忽然有一种想要诉之于口的冲动,一种,想要奔跑出曾经的阴霾的冲动。
“我只是忽然发觉,那的确是我见过的最后一张脸,狰狞、贪婪,令人作呕……但,却不是我最难忘的脸。”
花满楼的神情带着怀念与温暖,院中灼灼的桃花被春风摇落花瓣,飘荡着过来落在花满楼的手背上。
“我最难忘的是我爹娘兄长的脸,每一天,我都会在脑海中为他们加上岁月的痕迹,或许我想象中的小老头的模样,就是阿爹如今的面容。”
“还有我自幼长大的花家堡,我还记得我院子里的桃树和阿爹阿娘院中的榕树,我四岁的时候还被三哥带着爬树差点摔下来过……”
花满楼轻笑,抬起手让风带走短暂停留在手背上的桃花花瓣。
“我只是忽然发现,世间有这么多美好的需要记住的东西,我又为何要去记得那么一张狰狞难看的面皮呢?”
第19章 花家晚宴
傅回鹤只是静静听着,站在花满楼的身侧,时不时弄出一些小动静,让花满楼知道他在。
两人在房门前站了一会儿,时辰渐晚,风也带了些凉意,傅回鹤不知寒暑冷暖,但他瞥了眼花满楼身上有些单薄的衣裳,硬是将人拉进了房间里,只说想喝茶。
花满楼好脾气的应了,还在柜子里摸索着翻了一阵,面带惊喜地拿出一小罐花茶。
“这是我去岁用梅花晒的茶叶,没想到还留了些在这边。”
傅回鹤看着那原本干瘪的梅花在热水的冲刷下舒展开花瓣,轻盈地浮在淡粉色的茶水中,表情古怪道:“你们人类就这么喜欢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喝?”
花满楼倒茶的动作一顿,完全没能理解梅花茶怎么就变成了乱七八糟的东西。
“算了。”傅回鹤小声嘟囔了一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嘴里顿时充斥开一股淡淡的梅花香,故作勉强地点评道,“嗯,味道还行吧。”
傅回鹤这个人双标得很,在他眼里人类和植物是两种存在便罢了,离断斋的植物与外面的凡俗植物也完完全全是两种东西,所以虽然嫌弃这种用花泡出来的玩意,但是看在味道不错的份上,傅回鹤还是能喝得心安理得。
花满楼无奈地笑笑,所以说,有时候他感觉傅回鹤有些小孩子心性不是没有道理的。
“傅兄方才在密室里,可是在吃什么果子?”花满楼想起之前听到的身边咔嚓咔嚓的声音,确认那并不是他的幻听。
这没什么不能承认的,傅回鹤吹着杯子里的梅花玩,一边道:“来的时候朋友塞手里的,忘记扔了。”
正好那会儿尴尬,就啃了两口,还被这人听去了。
“傅兄的朋友?”
花满楼其实一向是个很有边界感的人,很少追问身边朋友的私事,但或许是方才对傅回鹤说了许多关于自己的事,他总觉得更贴近这人了一些。
而且……花满楼无法不承认,在傅回鹤表现出只想同他相处,不想接触他以外的人时,花满楼的心里是的的确确有一种被特殊对待的欣喜。
“一起干过混不吝的坏事,气得某些人暴跳如雷掀桌子瞪眼……嗯,损友吧。”傅回鹤想起曾经和顾客慈在主神副本里捅的篓子,对这段友谊下了一个更为恰当的定义。
他侧首看了看花满楼有些好奇的神色,问他:“想听故事?”
“方便吗?”花满楼唇角的弧度一扬,整个人肉眼可见地高兴了一下,而后轻咳一声,捋了下袖口道,“兄长还有陆小凤他们总是会给我讲一些故事,商道上的,或者边疆那边,还有江湖上的一些……我很喜欢。”
傅回鹤并不是个会讲故事的人,尤其是要讲关于他自己的。
于是他想了想,道:“要听听我那位朋友入赘吃软饭的不要脸爱情故事吗?”
花满楼的表情呆了一下,一时间有些迷茫。
傅回鹤贴心地给出了另一个选项:“或者也可以听听之前我们去过的金风细雨楼,苏楼主那边的种子发芽了,是个很漂亮的小荆棘。”
花满楼低头犹豫纠结了一会儿:“可以都讲吗?”
青年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什么小秘密的悄悄话一样。
傅回鹤笑出声来,将茶杯推到花满楼手边。
花满楼心领神会地给这人续了一杯茶水,而后屏息凝神,听傅回鹤用漫不经心没什么情绪起伏的语气,将那些惊心动魄精彩绝伦的故事娓娓道来。
……
“七少爷,晚膳已经备好了,夫人和老爷请您过去。”
门外侍女的声音在傅回鹤话音落下的时候巧妙插了进来,显然是候了有一阵了。
花满楼和傅回鹤都是耳力聪明的人,自然一早就知道有侍
女候着,见天色不早,也的确到了花满楼需要用膳的时辰。
花满楼的心神从傅回鹤口中的瑰丽世界剥离开来,猛然想起自家的父母兄嫂此时肯定在等着询问今日之事。
原本的轻松顿时变成了还没想好说辞的为难。
傅回鹤却是站起身,大大方方抻了抻衣袖,道:“不是去用晚膳?”
花满楼诧异道:“……傅兄?”
门外侍女的声音再度响起,显然是被嘱咐过的:“七少爷,夫人特意嘱咐,今日晚膳并非家宴,陆大侠也在,若您院中的贵客肯赏面共进晚膳,那便是极好不过的事了。”
花夫人早年也是江湖上有名号的飒爽女侠,嫁给花老爷之后脾性收敛了许多,花家堡虽说是金陵出了名的温待下人,但是花夫人对花家堡、尤其是最重视的幼子院中的响动自然是了然的。
七童院子里多了一个大活人,此人还在七童情绪应当是最低落之时相陪几个时辰,这无疑是一种特殊的展现。
花满楼却有些迟疑:“傅兄当真要去?席上可能不仅有我爹娘,还有六位兄长嫂嫂……”
花家是个人丁兴旺的大家庭,花老爷子寿诞这样的日子,儿子儿媳们自然都是赶了回来的,不仅如此,还有花满楼那几个尚且年幼的侄子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