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回鹤垂眸看着青年攥着自己腰带的手,嘴角一抽,语气幽幽:“你最好不要用力。”
青年一愣,而后手指摸索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手中的布料是什么,当即像是被烫到一半松开手。
“抱、抱歉,是在下唐突了。”
话还没说完,青年的脸上就已经染上绯意。
天知道他今日究竟说了多少句唐突!
尔书褐色的小爪子立刻捂住脸,而后又忍不住悄悄睁开眼睛偷看:哇哦!
傅回鹤这个人看似温和实则冷漠,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实际上别人靠近他一步之内都难以忍受。
不过两面之缘,这位青年公子碰到傅回鹤的次数都足以写进离断斋手札了!
“没关系,比起初见时公子的‘唐突’,眼下不过是摸了摸腰带,又有何怪罪呢?”傅回鹤挑眉,意有所指地唤醒了青年对前两日意外落水的记忆。
本以为会见到青年更加羞赧困窘的模样,却不料站在两步远地方的温润公子微微笑开,从容镇定道:“傅先生所言甚是,只不过这世间也的确极少有人会同在下一般,在湖底捞到会动会捉弄人的尸体的。”
在湖底睡得跟个死人一样的傅回鹤:“。”
视线掠过青年虽作镇定却微微泛红的耳廓,傅回鹤第一次开口询问青年的名字:“你是谁?”
青年笑得温文尔雅,拱手一礼,动作间带着世家子弟的优雅矜持,却也有江湖人士的洒脱自在。
“在下花满楼。”
第6章 强买强卖
黑心金光菊是一种生命力十分顽强的植物。
只要是阳光充足的地方,这种脾性坚强,耐干旱,又耐极寒的植物很快就能长出一大片金灿灿的花盘。
只不过离断斋里的这株黑心菊此时在暖和的阳光下蜷起花瓣叶片,蔫哒哒地趴伏在地面上,寻常人看不到的灵气朝着四周缓缓逸散开来。
傅回鹤双臂环胸半靠在回廊边的柱子上,见到这情景,指腹微动,摸了白玉烟斗出来一声不吭地抽。
花满楼蹲在金光菊的旁边,丝毫不在意自己价值连城的锦衣被沾染上了泥土,他的手指一点点摸索着金光菊周围的土壤,指尖缓缓靠近金光菊开始褶皱枯萎的叶茎。
花满楼在脑中勾勒着手下摸索出的这株金光菊的样子,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若有所思:“不是叶片的话,是根出了问题?”
【好痛……好痛……】
花满楼的耳边再度响起那道方才便听到的声音,极细,极微弱。
他想了想,转头面朝方才傅回鹤说话的方向:“傅先生,我需要挖开检查一下它的根系。”
“我来挖。”
傅回鹤的声音自身旁冷不丁响起,饶是镇定自持如花满楼,也不禁被这人的神出鬼没吓得手指一颤。
花满楼能听到身边人一点点挖开泥土的动静。
虽然听声音和行为并不是什么好脾性的人,但出乎意料的,在侍弄花草上,这人却是小心谨慎极了,在快要戳碰到根系时毫不犹豫地将花铲放在一边改用手指一点点撇开旁边的泥块。
“傅先生想必也是一个十分爱护花草之人。”
花满楼自幼对花草树木有一种别样的热爱,对他而言,百花齐放有争奇斗艳的美丽,但松柏长青灌木葱郁亦有独特的韵味。
自然而然的,花满楼对那些真心爱护花草的同道中人也更加亲近。
“恐怕要让花公子失望了。”傅回鹤将那株蔫吧的黑心金光菊放到花满楼的手中,手指残留着些许微湿的泥土,微微碰触花满楼的手心,是一点冰凉如玉的触感,“我只是对这座院子里的花草上心罢了。”
男人的嗓音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散漫。
花满楼不置可否地弯了弯眼角,而后另一只手罩在那株金光菊上细细检查起来,几息过后,他眉头一松,露出释然的浅笑:“喏,是根茎遭了虫噬,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断了好几处。”
傅回鹤低头循着花满楼指着的地方看去,入眼还是那株蔫巴巴的金光菊,根系上全然看不出花满楼所说的被虫啃过的痕迹。
“怪不得它在说好痛。”花满楼怜惜地摸了摸金光菊的叶片,“其实湖水边的土壤过于湿润,不太适宜金光菊的种植。若是有更干燥一些,日照更充足的地方,将这株金光菊移栽过去会更好。”
傅回鹤蹲在一边,口中舌根顶在牙根处微微用力,看向花满楼的眼神格外锐利:“你说,你能听到它的声音?”
举着一个花盆跑过来的尔书也愣在原地。
花满楼冲着尔书道谢,而后像是目能视物一般选了些稍远一点的,半干不湿的土壤,而后将那株黑心金光菊重新种进了花盆里。
“湖边的泥土里细虫的确要多些,它自己选了另一边的土壤,我检查过了,是很适合它的土壤,是个聪明的小家伙。”
没去反驳这方湖水绝对不可能生虫的事,傅回鹤看了看湖水,又看了看那株躺在花满楼手心萎靡之势有所好转的黑心菊,若有所思。
尔书盯着花满楼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而后愣愣地转头看向傅回鹤。
就见傅回鹤不知什么时候席地而坐,长腿盘起,手肘抵在膝盖处,双手随意搭在两侧,就这么定定注视着花满楼。
眼神变
幻莫测。
尔书正琢磨傅回鹤的眼神,就听到傅回鹤又问:“那当日花公子掉进我怀里的时候,可有曾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温和谦逊到了极致,让熟知某个男人本性的尔书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花满楼犹豫了一下,但想到这里不寻常的地方岂止一处,大抵便是这里还有其他没有心跳却会说话的物件或人,便不觉有他,回答道:“的确听到许多声音窃窃私语,不过声音很小,听不太真切。”
“这样啊……”傅回鹤微微一笑,垂下眸子,慢条斯理地清理着手上残留的泥土,“想必花公子今日敲门拜访,也是听到了有人邀约所致,可对?”
花满楼终于松了口气,点点头。
其实他听到的是求救,只不过现在想来应该是某株花草的声音。
傅回鹤长长叹息了一声:“可惜了,我还以为是花公子非礼轻薄了在下,回去之后思量再三想要赔罪负责,才会登门拜访呢。”
没有非礼之意但的确摸了人的花公子:“我真的没有非礼轻薄阁下的意思……”
傅回鹤抬手,指尖顺着那日花满楼抚摸的顺序走了一遍,轻飘飘一挑眉。
指腹与肌肤微微摩擦的声音传入花满楼的耳中。
花满楼沉默下来。
脸上温暖和煦的笑有些勉强,温文儒雅的花七公子此时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最终只得认下,艰难道:“虽是事出有因,但在下冒犯了傅先生确是事实,傅先生若有驱使,在下……”
“既然花公子有负责的意思,事情便好说了!”傅回鹤展颜一笑,将花满楼还没说完话卡了回去,站起身的同时还不忘扶了一把花满楼,顺带揣起那盆黑心金光菊,“外面阳光太盛,不妨入内详谈。”
动作行云流水,流畅至极,一副做惯了的强买强卖黑商做派。
虽然被这么明晃晃又无赖地套路,但花满楼的态度依然很温和,他只是将方才卷上去方便动作的袖子放下来,语气有些无奈道:“那便劳烦傅先生带路。”
两人就这么一个敲竹杠,一个完全不反抗被敲,一前一后地走了,徒留尔书一只脑袋跟不上的毛团子在阳光下凌乱。
不是,发生了什么?
莫慌,捋捋——
尔书小爪子握拳抵在脑门前。
怎么好像看起来……是前不久它嘟囔的某件事突然就成真了?
【……以前是有那么一种得天独厚的单木灵根天才,据说这种人可以聆听花草树木的声音,经他们之手的种子生机都十分蓬勃,就连已经死了的种子,都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尔书一边嘟囔一边想起花满楼刚才的行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当即一蹦三尺高。
“嘶!我什么时候有言出法随的本事了!老傅,你千万把这个宝贝疙瘩留住了!!!!”
……
傅回鹤伸手给花满楼面前的茶杯添了茶水,而后继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人看。
花满楼脸上原本挂着的淡然笑意微收。
这已经是他喝的第四杯茶水了。
他叹了口气,开口:“傅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傅回鹤没看出这个青年公子身上有什么其他特殊的地方,只除了他的眼睛似乎有天道留下的法则禁锢,其他的就的的确确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但是傅回鹤并不需要探究明白眼前的青年为何能听到这些花草的心声,他只需要知道……
傅回鹤伸手一拂,两人中间的桌上出现三颗种子。
他抬眸问花满楼:“你能听到什么声音?”
花满楼凝神侧耳听了一阵,而后表情有些尴尬,又有些……忍俊不
禁。
傅回鹤:“?”
花满楼听着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终于还是没忍住轻笑出声。
“听声音,应当是三个小家伙,他们说——”花满楼眨眨眼,有些促狭道,“傅先生当真要听?”
傅回鹤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是这可是他对花满楼的考验,当然要听。
于是正襟危坐道:“自然。”
花满楼于是微微一笑,用又轻又缓的声音将耳边的声音一一复述于口:
【傅老板酒品真的超差,每次喝醉就朝我们絮絮叨叨……】
【傅老板有起床气,今早洗漱时险些栽进池子里,还好尔书大人捞得快……】
“停!可以了。”
傅回鹤狼狈抬手,无比庆幸面前的青年看不见自己此时的表情。
花满楼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下唇,毕竟当着人面说这些话也着实是件有些尴尬的事。
牙关紧咬着将三颗胳膊肘往外拐的种子收走,傅回鹤干咳一声权当无事发生,整肃神情,对面前的青年发出邀约:“不知花公子可有兴趣来离断斋做在下的助手?”
花满楼知道此地玄妙,但他更知道自己并不属于这里,淡淡摇头道:“多谢傅先生盛情邀请,只是在下亦有一座小楼需要打理,恐怕难以两方兼顾。”
傅回鹤深深望进那双暗淡无光的眼眸里,低声问道:“花公子可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
“不论是什么愿望,只要花公子说出口,离断斋都能使花公子美梦成真。”
花满楼抵在茶杯旁的手指一动,心头骤然缩紧。
他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