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不用三个月就能大变样!去年我那是没认真操练!”
“已经显出不同来了。你现在认真起来,三个月我要看到成果。干的好了,然后再从各寨里抽丁轮训。”
侯五两眼冒光:“那是、那是,那些小寨子也不能没人管不是!”
“那你收拾收拾,去仓库挑一件自己喜欢的兵器。”
“是!”
侯五欢喜地走了。
祝缨又低头整理“别业”的各项安排,土地、房屋等都有定制了,接下来是建各种工坊。此外就是“别业”管理。
“管家”的式样得变一变,她决定照着山下衙门的设置来。其中“官吏”要通过考核选拔,包括下面小寨的管理,都得识点字,最低要求是能把识字课本给记熟了。
这就要用到小学堂,她对胡师姐道:“胡娘子,将你的弟子们叫来吧。”
“是。”
所谓弟子,就是之前从别业里带下山的男女护卫,都会一些官话也识了一些字。祝缨给他们派了任务:“先把别府里的人教会。”
别府里的护卫、仆人学习的条件并不好,官话更是糟糕。先给他们弄会了再说。不然祝大、张仙姑住在别府里,主要靠项乐、黄管事等人翻译,未免有些困难。
当下排班,护卫轮值,不当值的时候就都学习。别业里的小孩也是,农忙之类的时节肯定不行,有闲暇也还得学。
“管事”们暂时不撤换,等这批人里有出挑的露出来了,再替换。
祝缨又检查了自己的收益,着手开始做收支预算之类。她要把“官吏”变成与山下衙门一样,领固定的薪俸。这样才能对他们有进一步的要求。否则像黄管事这样,自己还带俩学徒干木匠买卖,就没立场禁止他发“发饷”的时候揩一点油。
人家也是要吃饭的。
山里五县,对路果、喜金要多留意,祝缨打算同苏鸣鸾、郎锟铻再聊一聊。她不怕这些县令聪明,就怕有傻子。
事情一桩一桩地办,祝缨在别业的日子过得非常充实。
晚上,祝缨又设宴为苏飞虎饯行。路果与喜金喝得不少,路果拉着外甥的手说:“你的运气是真的好啊!能拿到这么大一个寨子……”
苏飞虎和苏鸣鸾都有点尴尬,苏飞虎没能继承父业,这也算运气好?
山雀岳父低声对郎锟铻道:“看好你舅舅。”
郎锟铻道:“放心,看着呢。”
翁婿二人对望一眼,又斜眼看醉鬼出丑。
很快苏飞虎也有些醉意,苏鸣鸾说:“明天哥哥还要赶路。”众人才散了。
山雀岳父对女婿使了个眼色,郎锟铻点点头,跟着去了山雀岳父的房间。
油灯的光在两人脸上跳动,郎锟铻道:“阿爸放心,舅舅就是嘴上说说,他只对奴隶有脾气。大人不动手时,他还要做一做梦,大人灭了索宁家之后,他老实得很。”
山雀岳父道:“他就是没脑子!你别学他!”
“怎么会呢?”
山雀岳父还不放心,说:“就算你阿妈劝你帮忙,你也不要插手!两个傻子不懂!”
“诶?”
山雀岳父冷眼看了好一阵了,他觉得路果和喜金是傻子!
他早就开始担心了!
山雀岳父道:“这个别业,先是集市,再是建了个石头城,后是招了许多人,你忘了吗?咱们寨子里都有人跑到别府呢!别府与阿苏家分索宁家的时候,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我也没想到能这么干脆利落地办完。以前没有听说哪一家是这样快就亡了的。”郎锟铻也有些后怕。
山雀岳父道:“你还是没懂!别府的人口越来越多、田地也越来越多!你看过人身上生的坏疮么?不管它,就会越烂越大!大人要是借着别府继续向外拳打脚踢,难保不会对咱们做什么。山下的官员并不是个个厉害的,我不怕别人,就怕大人。”
郎锟铻惊出一身汗来:“不会吧?义父不是这样的人!”接着加了一句,“您说什么坏疮?”
山雀岳父道:“人是好人,事不一定是好事。他不接着打,就不是坏疮。他先前归还这了那个石头,是个说话算数的人。他今天说,旁人不惹他、他也不会动手,这个我是相信的。我也愿意他‘羁縻’不是‘吞并’。”
郎锟铻道:“阿爸,你最后这话该放在开头说,害我担心这许久。”
山雀岳父道:“看好你舅舅,别叫他干出蠢事来。他再这么蠢下去,我都不想忍他了!你那义父人是好,不是好欺负,什么话都敢跟他试试,真是不知死活!”
“是是是。”
……——
祝缨在别府住了整半个月才带人回去,祝大等人都留在别业里。花姐却带着祝青君等学生跟随祝缨下山——番学里她还有学生呢。
经这半个月,春耕是彻底结束了,花姐也要继续授课了。
项乐随祝缨下山,侯五、杜大姐则留在了山上。山上,别府的事交给张仙姑、杜大姐来办,杜大姐有些舍不得花姐,但也知道别府需要有人,特意叮嘱祝青君:“你跟着大娘,叫她别熬太晚。”
祝银等人留在别府,与她同期选入别府的护卫则被祝缨带下山去。与她同行的还有从别业和各寨里挑选的二十名十二、三岁的少男少女。
下山之后,祝缨将护卫们交给胡师姐统管,给项乐放了假回家。再应付州里的事务,她走的这一段时间,州里情况一切正常,章别驾因没了苏飞虎,更觉得舒服一点——不用派人看着,生怕这位爱打猎的人物跑马踩了禾苗之类。
祝缨特别点名留下了彭司工:“雕版怎么样了?”
彭司工道:“就快得了,识字课本页数少,这个医书页数有些多,雕版也就多。恐怕得下个月了。”
“不要为了赶工刻坏了才好,下个月我还等得。”
“是。”
“我等你的好消息。”
彭司工肃立道:“必不辱命!”
祝缨笑笑。
又召来项安,问她各工坊的情况。
项安拿出一本小册子,祝缨道:“准备一下,我这里有一些人,你带他们去各工坊,做学徒。放到番学边的那个小学堂里安置,安排阿渔和阿炼两个过去,教他们一点官话。以后白天在坊里学手艺,晚上到小学堂里接着学官话和写字。”
项安道:“是。”
祝缨最后叹了口气,问道:“二郎回家准备相亲了,你呢?”
项安怔了一怔,不自觉地揉着衣角:“我不想嫁人!现在也没有好人肯入赘,且看着吧。大人,我在糖坊很好!对了,有个小丫头也很有灵气!”
“哦?”
项安心头微松,道:“叫阿金,糖坊里的小工。学得也快,人也伶俐。就是南平本地人,她家人口多,她是老大,今年十四了,下头五个弟妹。”
“十四了……”
项安忙说:“我同她爹娘聊过了。她爹与我订了契,不用怕一展眼就有主儿了。就算有,我也是排前头的。”
“那她的将来,你安排好了吗?”
项安道:“我要能好,她也就与我一般,她要自己寻着归宿了,也不能拍拍屁股就走了。大人,我……”
祝缨道:“想干就接着干,过一阵子,我还有旁的事要交给你。”
“是!”项安答得很大声。
祝缨笑着摆了摆手:“你顺便去看一下江腾,给我捎一句话。”
项安忙问:“大人要捎什么话?”
“问一问她,书稿准备好了没有。”
“是。”
……——
江腾的书稿就是之前让她准备的仵作手札,自从祝缨说了,她就开始留意,稿子改了一遍又一遍,又画了好些图画,都觉得不太满意。
听项安一说,她心里有点慌,脸上还是一点不显:“我这就去回大人。”
她有点憔悴,虽然雇了乳母带孩子,落衙后回家也不免被孩子干扰,两个孩子一天一天地长大,也越来越能哭闹了。这让她在家里很难做好校对修改的工作,最近几个月只能零零碎碎地修改。
实在拖不过去,只得将最后一稿未誊抄的书稿先装好,硬着头皮拿到刺史府。
一大早,她就背着袋子去开晨会。
祝缨没点她的名,却说:“福禄县新任的县令今天应该到了,大伙儿要是没别的事儿,今晚给他接个风。”
江腾心里叹了口气,今晚,就是白天的时候她还得给祝缨“交功课”。
江腾面上恢复了一片冰冷,心中忐忑,抱着书袋等晨会结束到签押房去解释:“正、正在修改,未及誊抄。”
祝缨道:“哦,那我不催,你自己紧着点儿,六月末能修好么?”
“能的!”
“那就好,紧着点儿。”
“是。”
她急急将书稿带回家,放到柜子里锁好,再收拾停当,告诉保姆今天会晚回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县令来了她也要一同吃席,但是能参与这样的宴会她很开心。祝缨的酒席一如概往,没有妓-女,酒是有的,丝竹管弦也是有的,这样就很好。
江腾打量着新任的县令,猜度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戚明在官场上算年轻人,相貌不坏,暂时看不出什么不好来。祝缨一句话就让江腾觉得放心,祝缨对戚明道:“我向卢刺史求一个能干的人,卢刺史就荐了你。”
江腾差点笑出声来:必是刺史大人挑选过了的。
戚明也是这样想的,他很快回忆起了与祝缨之前见的一面,想起了押送箱子的差使。忙起身道:“多谢大人赏识。”
“要记得卢公啊。”
“卢公对下官多有关怀提点,自不敢忘。”
“坐吧。”
江腾不饮酒,但觉得眼前很是可乐,她笑了笑,目光与对面的花姐对了个正着,花姐也在笑,两人都笑了起来。
祝缨对戚明还算放心,她没有亲自送戚明去福禄县,但是让丁贵“陪”戚明走。她自己则在五月里再去山中“探亲”。
因为是“探亲”,祝缨这次没有带商人进山。这次进山走的是塔朗线,没有商人之后走得就快,三天功夫就到了别业。在别业住上半个月,主持工坊的修建等事务,半月一过再下山来。
如此往复,直到七月末,她才下山就收到一份京城发来的紧急公文——政事堂、户部以丝毫不能商议的口吻告诉她,今年她辖内所有的税都要交足!包括宿麦的税。不但要□□,还要再征调她梧州的一部分库存,秋收后都装船北上。
她与户部谈过条件,宿麦是五年,现在还有一部分地方仍在免税的范围内。现在没了。然后是糖税,本来也是谈过条件的,现在朝廷要临时加税,加抽一成。
祝缨匆匆翻过,只见上面写了个原因——北地遇到旱灾了。
祝缨轻轻吐出一口气,对丁贵道:“去把别驾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