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仙姑道:“你、你说。”
祝缨道:“先认一认人,定了名份。”
这话祝大爱听,他说:“对!”
祝缨看了他一眼,他又住口了。
祝缨指了指父母、花姐,道:“这家主人家只有三个人。大姐不在户籍,但是我姐姐,也是一家人。要称呼得明白。”
“是。”丁贵先说,其他人赶紧跟着应声。
祝缨又指苏喆:“小妹虽不同姓,却是家中亲戚。”
苏喆马上说:“我虽然是异姓,阿翁是我阿妈义父,我在这里就听阿翁的。”
祝缨点一点头:“好。”
她没说锤子,别人也不敢提,都猜这是要干嘛。花姐道:“那现在?”
祝缨道:“各司其职,先分个事务吧。前面的事儿,老侯你多上心。后面家里,杜大姐多看一看。你们两个就是男女管事。前后账目,你们分别襄理,一总报到老封君和大姐那里核算。以后家里有了新人过来,你们将规矩讲给他们听。”
侯五是讲定了要在祝家养老的,自入祝家除了他自己的嘴不给他自己争气,做事一向可靠。丁贵等人并不能严格地算是祝缨的仆人,主要是补个吏目,也不适合让他们多插手家里的事。杜大姐到祝家最早,资格也老,她又是签了卖身契的且帮同花姐多年,所以由她守内宅。
两人都赶紧应声。
然后是细则。祝缨一气说了好些条,一些比较大的府邸的规矩大面上都差不多。
“第一,门禁要严。”
基本上第一条就是门禁,以及不许在宅子里乱蹿。祝宅本身就有这一条,当年在京城的时候家里也没放过乱人进来,男仆曹昌、侯五就是在前院的,花姐每天都亲自查看门锁。
祝缨将这一条又说了一遍,是为了再加一句话:“不是家里的人,不许放入。走了的人,以前再熟,也不许放入。踩进来半寸脚尖,开门的人一起滚蛋。我办他一个勾结强盗的罪。”
第二条是不许吃里扒外、刺探府中消息,不许泄漏府中的只言片语、互相之间也不得打听自己职责之外的事情。书房文字,除非她下令送出,否则片纸不得出门。
第三条是不许犯口舌、不许在不该说话的场合瞎张嘴,不许刻薄客人等等。
这一条针对的是什么事,大家就更是清楚了,又在心里骂石头。唯侯五有点心惊,他真不是故意会刻薄客人,他背后也说主人的不是……
第四条则是分派了的活计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要将份内的事都干完,不许偷懒,也不许推给别人。
第五条则是不许夹带、不许偷窃。夹带是指从外面带一些违禁的东西进来,偷窃还包括了贪墨、盗用府中财物、勾结外人做假账等等。
第六条不许仗势为恶。包括但不限于仗着是刺史府的仆人收受好处、干预衙司事务、狐假虎威、强夺别人的东西又或者强买强卖、欺男霸女之类。她这儿不包婚配,不许调戏妇女。
第七条……
第八条……
第九条……
条目讲完了,就是惩奖措施,没有惩奖的规定就是一张破纸,谁都可以不理会。一般而言,奖是比较物质的,给钱、物或者放假。罚就简单的多了,扣工钱、打。再严重就赶走。
祝缨明确了“家规”,又说:“吴、祁、项、胡是客居,所以家里的活计不用他们干,你们对他们要客气。一会儿老侯和杜大姐各自知会他们一声。”又指丁贵四人,说他们现在兼家里听差,所以这些他们现在需要遵守。
苏喆道:“我学阿翁,我的地方,学习阿翁的规矩。”虽然她觉得阿翁这手不够狠,不过听起来还挺周到的。
祝缨点了点头。
她对父母也有安排,等下私下再谈。
最后,她将目光看向了锤子。
锤子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祝缨道:“当年你与石头无处可去,现在我问你最后一遍,你是走是留,留,守我的规矩,还做我的学生,走,我也如待石头一般给你身份送走。”
锤子道:“我不走!”
祝缨道:“听好,其他所有人就都是外人了,包括石头。做得到吗?”
锤子顿了一下,用力地点头。
祝缨这才对众人说:“祝炼是我的学生。”
然后说:“这几日都累了,早些歇息吧。”
自始至终,祝缨的语气都很平和,没有发怒的样子,甚至没有带一点儿恼意。
众人这才缓缓散去。
侯五复又薅起祝炼,将他送回了厢房,到了厢房才说:“你小子运气真好啊!以后怕是再没有奴婢出身能被大人养作学生的事情了。”他看了一眼这处厢房,低声说,“你头一回投胎没看准,别辜负了老天爷给你投的第二回 胎。咱们大人,多么难得的一个人,走了是会后悔的。”
祝炼有点虚脱地点点头,说:“老侯叔,我知道。”
侯五道:“歇了吧。”
祝炼道:“好。”
侯五将门带上,祝炼心中仿佛炸了个大烟花,又轻松又明亮。将脸埋在手掌里笑了两声,放下脸打算才发现一手的汗,想去洗手才发现没水。又要跑出去打水。
那一厢,侯五又去通知吴、祁二人,才出小院就看到小吴与丁贵勾肩搭背的,在问丁贵怎么回事儿。侯五叫住了小吴:“就你机灵,你别勾搭他!来,我有话对你讲。”
瞧人家祁泰,多大的动静都不往这儿瞄一眼!也难怪在京城混不下去。
侯五对小吴讲完,小吴道:“真不是锤子掇撺的?石头跟个傻子似的……”
侯五道:“操多少闲心,大人没你明白?”
小吴对侯五扮了个鬼脸,侯五作势扬起巴掌:“你多大的人了?”两人打打闹闹去了祁泰处。
那一厢,杜大姐也将事情转告给了项、胡二人,两人都说知道了,并未对此事做出评述,内心实是赞同。
杜大姐、侯五又执行起任务来,巡视了府内各处,安排了门房值夜才回房。
侯五没有马上睡觉,先去看了一回男仆们,他们果然正在与小吴在一起说话。侯五将众人骂散:“说了不许犯口舌,你们还在这儿串连呢?”
小吴笑道:“老侯,你有官威了。”
“你个正经的官儿说这个话,你要不是客人,我必与你好好理论理论。”侯五与小吴是旧识,说话也稍不客气一点。他将小吴拖走,低声道:“大人才说不许犯口舌,你的机灵收着点儿。”
“你当我是什么人?我在同他们讲大人当年的事情,叫他们都老实点儿。”
“你都讲过八百回了,还没讲完?”
两人渐行渐远。
杜大姐也没有马上睡觉,因为花姐还没回房。
…………
花姐和祝大、张仙姑都担心祝缨,他们到了祝缨的房里。
祝缨换了衣服,正在看一张纸,见他们过来,问道:“有事?”
三人左看右看,见她完全不像是家里出了一个白眼狼的样子。张仙姑道:“老三呐,你要是生气就骂出来吧。”
“啊?生什么气?”
“石、石、石头啊……”
祝缨轻笑一声:“就为了这个?咱都没有正事儿好干了?”
花姐道:“你……”
祝缨道:“巧了,你们来了,正有话对你们讲。”
她让三人坐下,先对祝大和张仙姑说:“咱们关起门来,说说自家的事。是我把石头放到爹娘那里的,这事儿是我没办好。以后,到咱们家的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身份,我会先讲明白的。郎家的阿发,过两天就要住进来……”
祝大抢着说:“绝不像养石头那样养了!”
“他也是我的学生,你们先看看他,也看看他带来的仆人。他只有五岁,有保姆带着,也有两个小厮年纪都不大。他的话还说不利索,还在学话,我安排仇文每天抽空过来给他教些语言。家里人只要多跟他说说话就行。”
张仙姑有点犯愁:“咱不大会说他们的话啊!”
两老口学话比较慢,本地的方言还说得更偏福禄方言一点,各族的话就更没有怎么学。由于跟阿苏家交往得早、锤子石头又是利基家的,他们平常接触这双方更多一点,稍懂一点两家的日常用语。
祝缨道:“没事儿,他也不大会说咱们的话,他还小,你们就说点儿简单的。”
“哦哦。”
她又说了点家里的事情,张仙姑道:“你真没事儿啊?”
祝缨道:“今天这是怎么了?我遇到过多少事?”
“那都不是在家里。”
“都一样,”祝缨说,“今天折腾一天了,都休息吧。”
花姐终归不放心,去而复返。祝缨不等她开口就说:“路上有个水洼,踩着了溅了点子水湿了点鞋面,我是不会往水洼里一坐,万事不干就哭天喊地破口大骂的。抖抖脏水擦擦鞋,该干嘛干嘛,我接着去好地方,该吃吃该玩玩。”
花姐“噗嗤”一笑:“不愧是你。”
“那过两天他们走了,你同我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育婴堂。”
“你是想?”
祝缨指了指刚才看的那张纸,花姐拿起一看,却是她之前拢给祝缨的账目,就是之前算的石头的花费。当堂烧了一张,现在这张是祝缨的笔迹,内容分毫不差。
祝缨又指了另一张纸,花姐拿了起来,道:“这是?”
“育婴堂的账。”
京城有育婴堂,梧州城当然也有,不过要寒酸一些,因为梧州也穷、人口也没有京城稠密。这种地方照例官府是要管的,有一笔正式的开支,另外如果有善款也可补充。不过许多人更愿意将钱捐给寺庙积功德。
花姐脸上闪过一丝不忍,育婴堂的孩子平均一个月花不到两贯,这里头还包括照顾他们的妇人的工钱之类。
祝缨道:“我不会养孩子,得改个法子。”
“怎么改?”
“石头那样的养法,不划算。新法子其实是我之前做过的。”祝缨决定改个法子,她又不是保姆,就不挑战这个事儿了,反正都是掏钱,她要广洒网,再选拔,过个筛子,筛出种子来。
就像立识字碑一样,会唱歌、能悟出来对着歌词认字的,就能在墙上打个洞,就有了钻出来的机会。或许十年之后,会有一个人因此识了字,再经过努力,能在某些方面露头也说不定。
只是要花费的时间比较多。人,是要慢慢才能长大的。
花姐道:“我能做什么?”
祝缨道:“咱们先去看看。”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