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兄弟!”
左司直见祝缨应了自己的事儿,就更加关心起祝缨来了:“你这家里……怎么就只有一个女仆?”
祝缨道:“都这么跟我说。可你看,我缺的不是仆人,是帮手。找一个就得顶一个用,宁缺毋滥。”
“那你也得寻找了呀!要么是同乡,要么是用的同族的后辈,要么就得是自己的学生!这些都没有,哪怕你去街上拣一个从头开始养,也得着手了。”
“唔……”
“还有房子,你怎么就死磕着这一处呢?哪怕远些的地方,你置个大点的,弄两进,把令尊令堂迁过去,在那里做老封翁老封君享清福,你却在这里赁个房子,与那位娘子一同呢?你还住个西厢?”
左司直又说了一通才离开。
他走之后,祝缨就翻看他带来的东西,一盒参,比带到大理寺的都还大,另一盒一打开就是一股浓烈的味道——虎骨!几块骨头掂一掂,也有十来斤沉。余下有几张皮草,其中两块貂皮尤其的好,一般裁缝还收拾不了。
祝缨叫来花姐:“看看。”
花姐道:“哎哟,都是好东西!”
祝缨道:“虎骨给爹泡酒吧。参咱们自己也吃一点,娘年纪也不小了。”
花姐道:“也不必都用了,一点儿就够了。先放着,用处多着呢。皮子也不必全都用了……”
两人商量了半天,祝缨又问了父母的意见,祝大道:“把那参酒也泡一坛。”张仙姑又要说他,祝缨道:“也好,得闲你请金大哥一起喝。”张仙姑才改了口,又说:“我也不要吃参。”
祝缨道:“沏点茶罢了,就怕娘喝不惯。”
张仙姑道:“这么些年没见他这么大方过,他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
祝缨道:“老左?他这些年也没怎么出去过,想大方也没法大方呀。”给糊弄过去了。
…………——
第二天,祝缨在大理寺趁着四下无人就将左司直的事情对郑熹说了。
郑熹该没见过像她这么讲情的,问她:“你就这么过来直直地说了?”
祝缨道:“他跟我也是直直的说的,我来见您,还要打什么机锋么?左右就是这一件事儿,您肯不肯的,自有您的一番考量,我何必耍什么心机呢?”
郑熹道:“我有什么考量?整个大理寺都知道你跟他好。”
“那我一进来就遇着这几个人了呢。跟我好不好的不打紧,您看不看得上他才是真的。”
郑熹道:“巧了,府里正要配药。”
祝缨道:“好嘞!”
转头告诉左司直:“回家把你的东西准备好,晚上咱们过去。”
左司直有些微的紧张:“我还要说什么不?”
祝缨道:“你本来什么样子的,在他面前就什么样子,不就成了?”
落衙之后,祝缨就与左司直约了,回家换完衣服就在郑府的街口碰面,由祝缨把左司直带到郑府里去见郑熹。
左司直抱着包袱,越来越紧张。祝缨道:“陆二哥,你帮他把东西拿着吧,我怕他绊倒了。”陆超笑道:“三郎,又促狭了。”真的接了包袱,在前面引路。
他又不把左司直的包袱给带到书房,到了书房门口,把包袱给了一个小厮。小厮道:“三郎,你有两天没过来了。”祝缨道:“那不算,从今天开始算起,今天来了!”小厮抱着包袱笑着走了。
左司直的眼睛跟着自己的包袱走了好一段,被祝缨一肘子肘回了心神,掩饰地咳嗽了一声。陆超进去又出来,说:“请进。”
祝缨道:“来吧。”把左司直给带进去了,笑嘻嘻地说:“你有出行的公事要回禀就慢慢说,我不偷听。”
说完就出来跟陆超一处闲聊,说些天冷了之类的话。陆超道:“要下雪了呢。”祝缨道:“你又知道了?”陆超道:“你不是京城人不知道,这样的天就是要下雪了的。”祝缨想了一下,说:“但愿明天下得晚一点。”
“怎么?”
祝缨道:“我还没准备好油衣和伞呢。”
“出门不就摸着了?你要用,我这里还有呢,你先拿去使。”
祝缨道:“好。”
不多会儿里面也谈完了,左司直出来了说:“叫你进去呢。”
祝缨走了进去,郑熹指着她说:“你看人还行。”
祝缨道:“好几年的交情了,真要看不准,我也认栽。”
郑熹道:“李藏案的犯人要到了吧?”
“是。明天。”
“你们要把人接好,案子要办得漂亮些。他可不止陈相一个熟人啊!多少人都盯着呢。”
“那我只管查明实情交给您,报上去多少、判得什么样都交给您做主,我们也好跟着学点。”
“去吧。”
“是。”
祝缨跟左司直离了书房,看到左司直在给陆超塞红包,陆超还要推辞。祝缨道:“他也就这一次大方,你不拿以后就没有了。”左司直道:“怎么会呢?有的有的,以后都有的。”陆超笑道:“那我也只收这一次啦!”真的拿了,然后将二人送出门去,还顺手给了祝缨一把伞:“呐!这样撑着在雪里走,多么的雅相!叫哪位相公看见了,好招你做女婿!”
左司直看着祝缨与郑府的人如此熟稔,心道:人与人是真的不能比啊!
出了郑府,他说:“三郎,多谢!”
“你要真谢我,明天与我一同接犯人去。”
“怎么还要你亲自接?”
祝缨道:“李藏的案子。”
“哦!”
…………
祝缨拿着伞回家,张仙姑见了,问道:“怎么拿了伞回来?”
祝缨道:“啊,顺手,一会儿还要再采买一些。天要下雪了,还要买些油布、油衣。家里也要备着些。”
说到家务,张仙姑就来精神了:“那得再囤点吃的了!花儿姐,杜大姐,明天咱们去买菜!再取些米和炭回来!”
祝缨道:“明天早上,花姐和我还有事呢。”
“你明天不去应卯?”
“去,就是为了应卯的事儿。娘要买东西也不用急,我跟陆二说好了,他安排人过来帮咱们的忙。对了,明天把那貂皮再送给金大嫂子一张。”
“好!”
花姐却觉得奇怪,她当面没说,偷了个空去问祝缨:“明天有我什么事呢?”
祝缨道:“帮我个忙,明天有女囚过来,给她们摸一把脉。”
“咦?”
“嗯。”祝缨没有过多解释,心里却想:既然不愿意考试女丞,我总要给大理寺争一个女医官的名额才好。你可以不去,想去的时候总有个位子可以等着你。回回查女囚,总有一次会有大事发生。那时就是水到渠成了。做官总比你行医有保障些。
祝缨第二天先应卯,然后就和左司直一道去狱里,而将一些琐碎的事务暂交胡琏代看。胡琏道:“我正不想动弹,吃参茶烤火多好。”
祝缨与左司直先去女监,左司直道:“女人,能看得牢么?”
祝缨道:“马上就知道了。”
他两人身后带着数名大理寺的吏,其中一人正是小陶,笑道:“旁人不知道,我家里那一个,看我是绰绰有余的。”
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到了大理寺狱,男女两边都很紧张地列队,祝缨和左司直却很自然地多看了女监一眼。左司直遗憾于女丞女卒都不是什么美人,祝缨则看了看周娓,小丫头这几天过得显然不太好,还有点别别扭扭的,站的位置显示,她没啥朋友。
祝缨道:“收拾收拾,要来客了。老左,咱们瞧瞧?”
“好。”左司直也变得正经了起来。
两人先在男监里走马观花看一圈,没啥变化。再去女监一看,左司直就先说:“哎哟,比那边干净,有女人就是不一样。”祝缨则是认真地看了一回门窗锁头,对崔、武二人道:“你们两个,带上人跟我来。”
武相想到母亲从祝家那位小娘子那里听到的一点讯息,挺身而出,命付小娘子与赵五娘留下,她与崔佳成带着其他的六人跟着祝缨走。她用余光瞥着祝缨,见祝缨点了点头,重又鼓起气来:“走!”
那边男监狱丞也带了几个人同去——除了一个女犯是主犯,又还有几个男犯。
祝缨带着他们一行人并不从皇城的南面正门走,因大理寺狱靠西,于是出西门,在那里,押解犯人的差役已带着人等候了。门旁摆一张桌子,禁军的人与祝缨打个招呼:“三郎,都准备妥了,你们在这儿办交割吧。小娘子照顾得好好的。”
花姐带着杜大姐就坐在桌子边的椅子上,被禁军们看得不自在。这些人忒热情,又是帮她的手炉子添炭,又是给她弄热茶喝。听到说她,赶紧说:“这几位将军很周到。”
禁军笑道:“什么将军?抬举我们啦!”
左司直与女监的人都认得花姐,左司直问道:“你把大娘请过来做甚?”
祝缨道:“接女囚,稳妥一点。大姐,跟我来。”
两边见面,祝缨与左司直也亮明身份,那边看了他们的腰牌,自己也递一份公文:“奉命押解男犯四人、女犯五人,文书在此,请。”
祝缨接了公文,左司直道:“你来你来。”
对面向他们介绍了犯人,主犯毕氏,二十二岁,她的三个侍女分别是十九、十七、十五,一个婆子倒有五十岁了。那边男犯,一个老者,六十三岁了,两个中年人,都是四十上下,一个小厮,二十岁。
核对完了,祝缨道:“一路辛苦。不过我且还不能画押。”
“这是为何?”
祝缨对花姐道:“开始吧。”
左司直笑道:“怎么?你凡同女人打交道,都要先号脉的吗?大娘有医术你也不能这么用呀。”
祝缨道:“有备无患。”
“什么意思?”
那边花姐一声轻呼,祝缨看过去,只见杜大娘扶住了她。禁军呵道:“兀那犯人!怎么敢在这里撒野?”却是毕氏把花姐给推开了!
祝缨道:“按住了!大姐,摸她的脉!”
左司直也严肃了起来,低声对祝缨说:“怎么?她还能带着什么绝症?那也不对呀……”
花姐一脸惊讶地看着毕氏。
只见毕氏这会儿又变得从容了,也不撒泼了,她收回了手,说:“说吧。”
花姐吃不准,让她又换了一只手,然后小步走到祝缨身边,附耳道:“她怀孕了。你是不是猜着了什么?”
祝缨叹了口气,道:“你说出来吧。”
花姐只得略大了一点声音,公布道:“她怀孕了,三个月。”
周围一片嗡嗡讨论之声,祝缨对押解的衙役道:“我要写个背书,你们也得画押。女犯的丈夫死了快有一年了,哪来的三个月的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