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岳接住从地上弹起的篮球,等陈兮走近,他把球轻轻朝她一抛,刚起头又想陈兮可能接不住,他又立刻收势,陈兮却已经张开手准备接了,结果一场空,最后还是方岳把篮球亲自递到她手上。
白芷看见这一幕,摇头说:“他们俩真没默契。”
没默契的两人站在篮球架底下,方岳问陈兮:“开始了?”
陈兮抱着篮球:“来吧。”
方岳站到陈兮背后,垂眸先看到她的耳后和脖颈,她脖颈纤长,耳后还有一点毛茸茸的小碎发。方岳双手先碰到了陈兮腰侧的衣服,才发现她衣服上有未干的水渍。
方岳轻轻掐了下去,水似乎将衣服变得透薄,原本已经反复打过底稿的力度,在实践中又有了一丝错乱。
白芷几人离得远,都在各聊各的,篮球场周围又没其他人,细微声响在这空间放大,方岳的呼吸就在她头顶,陈兮觉得后背有些闷热,她无意识地捏了捏篮球,篮球邦邦硬,捏不动。
陈兮盯着威武不屈的篮架杆子说:“你别把我摔了。”
“不会。”
方岳用力,他的手很大,几乎完全圈住了她的腰,陈兮腰上的肉不自觉收缩,小肚子也憋了进去,视线随即升到了一个她从没在平地上体验过的高度,不同于昨天她被人偷袭,这一刻她被坚定又充实的力量举到了半空,“哐当——”
她终于投进了这一篮。
从篮球场离开的时候已经三点多,白芷说她们运气好得很,刚要走就有男生来这里打球了。白芷一鼓作气,决定再把光明顶的一场重头戏拍了。
这场重头戏是哭戏,女主角被生活和学习压得喘不过气,终于在男主角面前情绪爆发,但女主角不能嚎啕大哭,她得哭的唯美,最好像琼瑶女主那样眼泪一颗一颗掉。
陈兮由衷建议 :“我觉得滴眼药水才能达到那个一颗一颗掉的效果,我还是滴眼药水吧。”
“不行,”白导要求严苛,“你看电视剧里那些假哭的演员,要么没眼泪干嚎,要么假惺惺流两滴眼药水,眼睛里半点情绪都没。观众不是瞎子,演员自己都代入不了角色,观众怎么能投入进剧情。”
陈兮觉得哭戏太难,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哭。白芷让她慢慢酝酿情绪,屋子里人多热闹,陈兮需要安静,她从光明顶出来,走到楼梯间的窗户前。
窗户是老旧的插栓款式,平常应该开窗少,插栓锈迹斑斑,陈兮拔不出来。
背后伸来一只手,手型几乎有她两倍,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力量依旧坚定充实,轻松就将插栓拔了出来。
方岳把半边窗户推开,问道:“哭不出来?”
陈兮把她这边的窗户推开,纠结道:“怎么哭啊,平白无故的你能哭出来?”
方岳:“想想伤心事?”
陈兮扒着窗户,示意方岳看天空,天空太阳高悬,光芒耀眼。
“阳光这么好,哪来的伤心事?”
方岳看向陈兮,她擅长情绪自我消化,她确实没有“伤心事”。
陈兮敷衍说:“要不我还是跟白芷说滴眼药水吧?”
方岳想了想,说道:“白芷还在跟贾春磨剧本。”
“嗯?”所以呢?
“她昨晚通宵了一个晚上。”方岳说。
“我知道。”陈兮不明白方岳意思。
方岳慢条斯理说:“我觉得,白芷对待微电影拍摄的态度,可以参考你每一次对待考试的态度。”
陈兮一怔。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重和坚持,白芷很拼命,但我想她也不会太强人所难,”方岳手臂搭着窗框,看着陈兮说,“实在不行,眼药水给你托底,但你得先尝试,不能没试过就想着走捷径。“
方岳语气很温和,陈兮仰头,两人相对而视。清风送来一片小树叶,这树叶先前躺在窗户外墙上,不知道是攀爬了多久的风才抵达这里,现在它又一次迎风飞扬。
陈兮垂眸说:“你说得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重和坚持,她不应该轻慢白芷的努力。
方岳也不想陈兮去想什么“伤心事”,他让陈兮把手机拿出来,给她找了两部纪录片。
这两部纪录片,一部讲革命先烈,一部讲动物间的亲情和爱情,方岳快进到催人泪下的部分,守在陈兮旁边让她看。
陈兮边看边好奇问他:“你看的时候哭了吗?”
方岳不想回答,陈兮抬头朝他看了眼,方岳只好说:“我看这两部片子的时候年纪还很小。”
陈兮了然,她低头看手机屏幕,“懂了。”
方岳抱着胳膊,看起窗外风景。
陈兮泪腺并不发达,但努力一下,情绪还是能积攒出来的,陈兮红着眼眶回到玻璃房,白芷惊喜地让众人各就各位。
女主角悲伤流泪,男主角捧住她的脸,两人目光交汇,诉说着各自的情绪。
这是一个长镜头,方岳第一次捧住陈兮的脸,看着她微红的眼睛里淌下泪珠,她做不到琼瑶女主那样的“像一颗颗珍珠”,可是眼泪货真价实,悲伤也没有作假。
陈兮仰着头,落地玻璃窗外金乌西坠,天边铺陈着一道霞光,线条是笔直坦荡的,暮色是绚烂丰满的。
方岳拇指碰到了她的眼泪,他指尖不自觉地颤了一下,目光沉沉看着她。
不知道他的角色是在演着谁。
上了两天课后,微电影拍摄快进尾声,陈兮课间找白芷聊天,跟她聊起这次的微电影。
“你这次这么努力,是对艺术的追求,还是想拿奖?”陈兮好奇。
白芷说:“我哪一次不努力了,凡是学校的文艺活动,我次次努力!”
陈兮从善如流:“哦,那你每一次的文艺活动,是对艺术的追求,还是想拿奖?”
“当然是想拿奖了,我倒是也想追求艺术,但我没这么纯粹的梦想,这种高度对我来说太遥远了。”白芷不太好意思,她问陈兮,“我的想法是不是太功利了?”
“功利没什么不好,有功利心才有竞争,虽然竞争有良性有恶性,但总得竞争起来,社会才能发展。”陈兮说,“其实换个角度,有人梦想是用科学造福人类,有人梦想就是买车买房,在我看来梦想没有高下之分,努力不应该被贬低。”
就像方岳说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重和坚持。
白芷抱住陈兮的腰,扑她怀里说:“呜呜,兮兮你真好。”
陈兮摸摸她脑袋,说道:“既然想拿奖,你这个微电影的主题就不太合适。”
“嗯?”白芷从她怀里抬起头,“为什么?”
“我们学校校风再开放,老师们也不会明面上支持男女学生间除友谊外的其他感情啊。”
八中校风确实开放,学校操场、湖边、教学楼隐蔽角落,时常能看到成双成对的小情侣,老师们对此睁只眼闭只眼,毕竟大家都是从青春萌动的年纪过来的,只要学生们守住底线,并且不影响学习,没有人会去干涉他们。
但这种事不能放在明面上,微电影要想拿奖,必须撇开高压线,最好能将主题再升华一下。
陈兮提出这个建议后就没再管,白芷撸起袖子再次熬夜奋斗,第二天白芷就说要再补拍几个镜头,先前的重头戏都没废除,只不过多加的镜头,直接将少年少女那种懵懂暧昧的情愫,转变成了歌颂祖辈。
八中校史悠久,创建于抗战前期,男主角脸上的伤就是在抗战时留下的,他的记忆也在战死后受损。
他的鬼魂回到了学校,在这学校里,他看到了他从前最为期盼的和平年代,不管男孩女孩,都能平等接受教育,未来努力报效祖国。
女主在最后一个镜头中,对着男主说出她的台词:“爷爷,我会好好读书的!”
方岳脸上的伤快要痊愈,他太阳穴抽了抽,目光定定看着陈兮。
第43章
晚上放学, 潘大洲嚷嚷着要吃关东煮。他独臂之后又恢复成搭公交车上下学,但早上时间算不准,他偶尔能碰到陈兮和方岳, 只有晚自修放学, 他们三人才能一起患难与共搭公交。
学校门口有一家夜宵店, 每当八中放学就是店里业务最繁忙的时候。店内卖的关东煮是畅销品,老板不是按串卖,而是按照大份小份卖,一晚上能卖出三大口深锅。
卖关东煮的队伍很长,不过排队速度也很快, 方岳问陈兮:“你吃么?”
陈兮说:“我不饿,但我想喝汤。”
潘大洲提议:“那正好,我们就要一个大份一个小份,你小份的关东煮我们帮你吃了。”
队伍轮到他们, 方岳要了一大一小两份,他到旁边小桌上把小份的食材舀进大份里, 问陈兮:“给你留几个?”
陈兮看了看, 说:“留一个海带结吧。”
“鱼丸要不要?”她挺喜欢吃鱼丸。
也行, 陈兮又要了一个鱼丸。
方岳和潘大洲一人一根竹签, 同吃大份的, 方岳拿着塑料碗, 潘大洲吊着胳膊走在他右手边, 戳了一颗撒尿牛丸,汁水在嘴里爆开,烫的他不停哈气, 缓过劲后潘大洲问起他俩:“你们班电影是不是拍完了?”
三人正往公交站走, 站台离夜宵店不远, 方岳嗯了声,“今天刚拍完。”
潘大洲打听:“楼明理的摄像机还在学校吧?”
方岳:“怎么?”
“我们班的人看到楼明理有摄像机,他们知道我跟你们班要好,就想让我来套套近乎。”
方岳:“想借摄像机?”
陈兮喝着汤,猜道:“可能是想连楼明理一块儿借。”
潘大洲夸她:“陈兮你真是洞若观火啊,没错,他们就是想两样都借。”
已经走到公交站,公车还没到,方岳说:“我看难。”
潘大洲也觉得难,他是认为楼明理为人再好,也不至于好到大公无私地耽误自己时间,去帮一个不熟的班级当摄像师吧,所以潘大洲的想法很简单,“那要是只问他借摄像机呢?请他教我们班怎么用。”摄像机贵重,潘大洲又补充一句,“我们给他交租金,你们看能不能行?”
陈兮嘴里嚼着鱼丸,一听就说:“楼明理不可能要租金的。”
方岳也说:“他只要肯松口借给你们,不管他心里怎么想,都不可能要你们租金。”
潘大洲:“那你们俩帮我去问问他?你们俩跟他更熟。”
陈兮碗里的汤还滚烫,她吹了吹热气,腾出嘴说了句:“希望渺茫啊。”
潘大洲说:“你们都没帮我问呢。”还没问就一个说难,一个说希望渺茫。
方岳言简意赅:“因为有白芷在。”
陈兮补充解释:“换做其他事情,白芷都很大方,但关系到班级荣誉的问题,白芷是不讲人情的。”
潘大洲看着他俩,心想他俩都挺洞若观火的,把自己同学性格摸得透透的,两人说话腔调也都这么不疾不徐,像在一唱一和。
等车的人渐多,公交车还没到,方岳稳稳托着碗,方便潘大洲下手,他看向另一边正喝汤的人,问道:“白芷说这次改剧本是你提供的思路?”
“是啊。”陈兮说。
方岳问她:“怎么突然想到把主题改了?”
陈兮:“白芷的目标是拿奖,想拿奖当然不能去踩高压线,毕竟这是高中,不是奥斯卡,还是伟光正更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