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韬与李惜惜转身就走,苏心禾便在营帐附近找了个地方坐下,静候他们归来。
“哟,这不是世子妃吗?”
轻挑的笑声一响,苏心禾便知是欧阳旻文来了。
她对此人并没有什么好印象,但也不好表现出来,只得起身见礼,“小王爷。”
欧阳旻文目光转了一周,笑道:“此处也没有外人,你叫我旻文哥哥也无妨的。”
苏心禾蹙了蹙眉,压下心里的恶心,道:“小王爷说笑了,夫君方才让我去倒茶,我便先行一步了,告退。”
欧阳旻文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苏心禾,心道,美人就是美人,冷脸相向也这般迷人,他连忙伸出扇子,拦住了苏心禾的去路,道:“世子妃别急着走啊!”
苏心禾瞥他一眼,道:“小王爷还有何事?”
欧阳旻文笑了声,悠悠道:“改日我可得好好说一说世子了,这新娶的美人儿,疼爱还来不及呢,怎能遣你去端茶递水呢?真是太不解风情了。”
苏心禾冷淡道:“夫妻之间相互照顾乃是天经地义,小王爷言重了。”
“世子妃当真是善解人意啊……”欧阳旻文依旧没脸没皮地挡在苏心禾身前,道:“对了,说起龙舟赛,方才世子妃也看到了吧?平南军被誉为‘虎狼之师’,可没想到却不堪一击,不是世子妃会否觉得失望啊?”
苏心禾听了这话,不禁抬起头来,直视欧阳旻文,道:“方才的预赛,我夫君的舰队是输了,但那又如何呢?胜败乃兵家常事,胜则功成不居,败则重振旗鼓,总有机会东山再起,况且,这不过是一场龙舟赛罢了,并非是真正的疆场决战,小王爷觉得,淮北军上了战场,也依然能有长宁河上的胜绩么?”
这一番话说得欧阳旻文面色铁青。
淮北军虽然人多势众,但是论战力和疆场战绩却完全无法与平南军匹敌,欧阳旻文也经常被父亲禹王斥责不如李承允,所以他今日险胜之下,才会如此志得意满。
但这一腔得意,却被苏心禾一盆冷水浇下。
欧阳旻文一时气闷,他心道这平南侯不过是白丁出身,拼着一身军功才封了侯,李承允即便有世子之尊,也与自己身份有别,凭什么李承允走到哪里都备受瞩目,而自己明明身份尊贵,却总不被人待见?
这苏氏不过是江南一小门小户的女子,居然也敢看不起自己!?
欧阳旻文想到这里,不禁眸色微眯,道:“世子妃倒是有几分胆识,只可惜,世子常年戍守北疆,在京城也待不了几日,龙舟赛一过,只怕便要回走了……”
欧阳旻文说着,便逼近一步,道:“到时候,不知谁能为你撑腰呢?”
他这副嘴里实在让人反感,苏心禾不自觉后退了一步,下一刻,却觉得后背一暖,被人托住了。
苏心禾偏头看去,李承允冷峻的侧脸近在眼前。
他面无表情地瞥了欧阳旻文一眼,道:“小王爷请自重。”
李承允声音不大,但却威慑力十足,欧阳旻文不禁怔了下,干笑起来,“我不过和世子妃闲聊两句,世子可别误会了。”
李承允冷声道:“是不是误会,小王爷心中清楚,若我没记错的话,上个月小王爷意图冒犯京兆尹的千金,逼得京兆尹告了御状,闹得人尽皆知,才被陛下解开禁足,罚俸一年示警,这么快就忘了?”
此言一出,欧阳旻文面色骤变。
他当时贪杯误事,在大街上轻薄了京兆尹的嫡女,本来没当一回事,可那京兆尹却执拗得很,愣是将此事闹上了朝堂,宣明帝勒令他闭门思过,禹王府上下罚俸一年。
因为这件事,他还挨了禹王一顿毒打,在床榻上躺了半个月才能下床,欧阳旻文想起那段养伤的日子,便觉得伤口火辣辣地疼。
欧阳旻文虽不服李承允处处占自己的上风,但打心眼里还是有些畏惧对方,便不由自主地敛了敛神色,道:“世子别生气,我方才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无伤大雅,无伤大雅!瞧我这记性,方才出来便是为了出去迎接父王,没想到在这儿耽搁了如此之久,世子,那我便先走一步了,正赛上见。”
欧阳旻文说罢,便急匆匆地走了。
苏心禾瞧他步伐凌乱,还差点撞上了营帐门栏,忍不住摇了摇头。
李承允垂眸看她,道:“欧阳旻文不是什么好人,方才怎么不唤我?”
其实李承允早就忙完了营帐中的事,正要出门之时,便见欧阳旻文走了过来。
“我没唤夫君,夫君不是也来了么?”苏心禾神情娇俏地觑他一眼,唇边还带着盈盈的笑意。
不知怎的,她这般不在意的样子,倒是让李承允更加厌恶起欧阳旻文来。
“下次若是见到他,不要理会。”李承允沉声道:“若他纠缠,更不必留情面。”
苏心禾凝视着李承允,道:“但小王爷是陛下的堂弟,若是得罪了他……”
“得罪又如何,我自有办法治他。”李承允淡淡道:“你既嫁入了平南侯府,我便会护你周全。”
苏心禾抿唇一笑,“多谢夫君。”
这声音清甜温软,让人想起夏日的新鲜荔枝。
李承允收回了目光,低声道:“离正赛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你若是无事,便去看台休息罢。”
苏心禾摇摇头,道:“我还有些事没做完,等承韬和惜惜回来再说。”
李承允有些意外,问道:“他们去哪里了?”
苏心禾眨了眨眼,道:“去办一件大事了。”
李承允凝神看她,可苏心禾还未回答,便听到了一声熟悉的抱怨:“累死我了!苏心禾,你派的好差事,东西那么多,方才提得我手都要断了!”
李惜惜一边揉着自己的手腕,一边快步走来,见到李承允之时,见对方面色微冷,便意识到了不妥,才支支吾吾地道了句:“二哥也在啊……”
李承允拧眉,“你方才唤她什么?”
李惜惜见他神色肃然,忙道:“二哥,我不过是与嫂嫂相熟了,这才直呼其名……没、没别的意思。”
苏心禾偷瞧李承允。
之前听府中下人说,李承允曾想拒绝这门婚事,也十分讨厌自己,但如今看来,他对她的态度,倒是比想象中好多了。
李承允感受到苏心禾的目光,下意识侧目看她,苏心禾连忙收起了思绪,对李惜惜道:“东西都买回来了么?”
李惜惜点头,道:“买回来了,一份都没少,在那儿呢!”
苏心禾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李承允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个木头推车,推车上码放着五六个食篮,食篮周边还放了些冰块,看起来造型奇特。
两名侍从一前一后地推拉小车,动作十分小心,生怕这一车东西洒了。
李承允问:“这是什么?”
苏心禾冲他一笑,道:“夫君,方才那一轮预赛,将士们都辛苦了,我便请承韬和惜惜去周边的市坊买了些酥山回来,想趁休息的时间,为大家鼓一鼓劲儿。”
“酥山?”李承允顿时明白为何那食盒周边要以冰块相佐了。
酥山是京城风行的一种小吃,以油酥融化之后,淋于碎冰之上,再加些蜜饯和果脯等小食,便形成了一道风味独特的甜品。
换而言之,便是古代的冰激凌。
李承允知道,酥山要用冰块制成,并非时时可见,要保存就更难了,他们能将酥山买回来,且用冰围住不化,倒也算是用心了。
李承允沉吟片刻,道:“但平南军中,还未有过在休整时发放甜食的先例。”
苏心禾温声道:“夫君,我见上一场预赛中,将士们都流了不少汗,此刻应该正觉疲惫才是,用些甜食不但可以补充体力,还可以鼓舞士气,试一试又何妨?”
李承韬与李惜惜也跟着点头。
李承允见苏心禾神色认真,思量一瞬之后,便开口道:“那便试试,承韬将酥山送进去罢。”
李承韬笑着应声,便让侍从将酥山送进了军营。
营帐之中,青松与吴桐已经与众人盘算好了战术,正有些口干舌燥,便听得李承韬一声高呼:“诸位,今日赛舟辛苦,世子妃体恤各位,故而特意让我们买了酥山送来犒劳大家!”
众人听了这话,不禁目瞪口呆。
一名士兵不可置信地问:“三公子的意思是,世子妃……请咱们吃酥山?”
李承韬笑着点头,道:“没错,人人都有份!这酥山还是我与惜惜一起去买的呢!”
众人听了这话,更是万分诧异,交头接耳起来——
有人小声道:“我们方才连预赛都输了,世子理应罚我们才是,怎么还会让世子妃赏我们酥山?”
此言一出便有人应和:“是啊,还劳动三公子和四小姐出去了一趟,这、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啊!”
“是啊,我等无功不受禄,世子妃此举是为何?”
众人都十分意外,但胡勇和金大栓曾经护送苏心禾上京,便知她是什么脾性,顿时乐了起来。
胡勇站起身来,对众人道:“弟兄们,世子妃一贯待人宽厚,定是看兄弟们今日出了血,流了汗,这才想着犒劳犒劳咱们,况且,只是世子妃请咱们吃的,那必定是好东西!”
金大栓也忙不迭地点头,道:“是是!信世子妃的准没错!”
于是,胡勇便第一个来到木头小车面前领受,“谢世子妃赏!”
李承韬平日里不是读书便是练剑,今日还是第一次代表平南侯府出面与将士们接触,态度热情地打开了食篮的盖子,每一层食篮里,都放了三份酥山,由于他和李惜惜骑术出众,碗里的酥山几乎没有洒出来,靠着冰块保鲜,所以酥山便还保持着之前的样子——零星纷碎的冰沙,堆叠成一座小山,被熬成浆的酥油,呈淡淡的黄色,从头淋下,逐渐渗透到了冰层里,散发着甜蜜的香味,十分诱人。
“这份酥山是给你的,方才辛苦了!”李承韬也见到了预赛的险境,在送酥山之时,便顺势拍了拍胡勇的肩膀。
胡勇端着酥山,有些感激地看着李承韬,道:“多谢世子妃的赏赐,也多谢三公子!”
李承韬笑着摆摆手,胡勇便转过身来,他手中那盘酥山还冒着凉气,五颜六色的果仁、蜜饯点缀在上面,实在令人垂涎。
众人都直勾勾地盯着胡勇那盘子酥山,喉间不自觉地咽了咽。
胡勇也迫不及待地想尝一尝,他便将勺子小心地插进酥山里,碎冰窸窸窣窣地摩擦着,听觉调起了味觉的感应,让人无比期待,于是,他便当着众人的面,将这勺酥山,送入了嘴里——冰冷的感觉便迅速蔓延了整个口腔,甜丝丝又冰凉凉,一点点激活了他的味觉,划入喉咙之后,唇舌之间仍然有令人舒适的凉意。
不少士兵出身困苦,并没有食过酥山,所以便一目不错地盯着胡勇。
胡勇才吃完一勺,又舀起一勺上头的酥山,和着果脯一起,送进了嘴里。
冰沙清凉至极,酥油乳香可口,果脯果干嚼起来“嘎吱嘎吱”响,胡勇吃得惬意,方才输了比赛的沮丧情绪,顿时便抛诸脑后了!
众人见胡勇光吃不说话,便忍不住问道:“到底如何啊?”
胡勇好不容易咽下口中的酥山,含糊道:“你们尝尝不就好了?这可是世子妃的一片心意!”
胡勇带了头,众人也不再犹豫,便纷纷上前领取酥山,金大栓胳膊有些不便,李承韬便将酥山送到了他面前,道:“吃完了酥山,好好表现!”
金大栓用力点头,道:“是!我们定然不负世子和世子妃的厚爱!”
酥山虽凉,却并不冷胃腹,众人一口接一口地吃着,之前赛舟的疲惫,还有暴晒过后的燥热,都消退了不少,士兵们大呼过瘾。
一士兵道:“从前便听说过酥山,可从来没有尝过,没想到今日在这儿吃到了,真是托世子妃的福啊!”
又一人道:“咱们输了比赛,世子和世子妃还对咱们这么好,一会儿咱们定然要给平南军争口气!”
“就是!淮北军算什么?一群乌合之众,靠着投机取巧才侥幸取胜,咱们定然要将他们打得满地找牙!”
“对!满地找牙!”
青松也吃完了酥山,他意犹未尽地放下了碗碟,道:“弟兄们,正赛很快就要开始了,咱们定要竭尽全力,别辜负了世子和世子妃的期待啊!”
“是!!”
士兵们震耳欲聋的声音传到了营帐之外,就连苏心禾与李惜惜都感受到了激昂的气氛,李惜惜道:“没想到小小一碟酥山,便能让他们士气大振!?倒真是出人意料。”
苏心禾笑而不语,她前世身为美食博主,时常在社交平台上分享美食的做法和吃法,关注她的人大约有两类,一是极其热爱生活的吃货,第二,便是那些在现实生活中的失意人。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美食更能抚慰人心了,哪怕是放到这架空的大宣朝,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