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心禾抬眸,瞧了他一眼,问:“你是?”
男子因为太瘦,一笑起来,脸上便沟壑纵横,“小人庞展望,负责管后厨的仓库和杂务,今日有幸能见到世子妃,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呀!”
白梨低声提醒:“此人之前是骆妈妈的左膀右臂,但后厨里的人大多不喜欢他,说他太爱溜须拍马……”
苏心禾秀眉一挑,这一点倒是看出来了。
“那你便带我们去后厨的仓库看看罢?”
庞展望笑着应声,“好嘞!”
庞展望说着,便将苏心禾等人带到了仓库门口。
他伸手将仓库的门一推,便殷勤地让到一旁,道:“世子妃请进!”
苏心禾便带着青梅与白梨,入了后厨仓库。
这仓库比她想象得还要大,里面约莫有七八个高大的木架,架子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蔬菜瓜果,有一名仆妇正在里面忙着,见苏心禾过来,便立即转身见礼。
苏心禾见仆妇手边放着纸笔,便问道:“你方才在做什么?”
仆妇答道:“回世子妃,奴婢正在整理近几日的食材,如今的天气逐渐暖和起来,有些蔬菜瓜果也放不了太久,故而按新鲜的程度编排了顺序,待厨房来取用之时,便优先用那些先送来的食材,以免食材放久了不新鲜,导致浪费。”
她看着约莫三十出头,人生得还算清秀,说起话来不卑不亢,倒是比庞展望让人舒服多了。
可仆妇话音才落,就听庞展望道:“让你去洗菜,你却在这儿磨洋工!咱们这儿是什么地方?这儿可是平南侯府!谁会计较那几个买菜钱?主子们想吃什么,就当准备什么,管哪个先送来呢?”
说罢,他便笑着转向苏心禾,道:“世子妃,您说呢?”
苏心禾没搭理他,反而走到货架前面,拿起一张字条,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菜式和最佳的食用时间,倒是有那么一点儿像现代的保质期管理了。
苏心禾放下字条,问:“你读过书?”
仆妇抿了抿唇,道:“未曾,但奴婢的相公是读书人,也教过奴婢一些字。”
她这话说得简单,但苏心禾一看那字便知,不是一日两日能练出来的,恐怕也花过一番功夫苦练。
苏心禾点了点头,道:“你这办法甚好,也可以教一教仓库其他人如何使用。”
仆妇一听,眼睛都亮了几分,道:“多谢世子妃!”
一旁的庞展望见苏心禾夸赞了仆妇,便也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菊芳,你可要好好地干,别让世子妃失望啊!”
菊芳福了福身,道:“是,庞管事。”
苏心禾离开了仓库,又去了一趟地窖。
苏府也有地窖,且还不小,但苏府的地窖里,放的大多是各式各样的酱料,而侯府的地窖,却比苏府的大上了一倍。这地窖里有些暗,白梨便点了灯,跟在苏心禾身旁,为她照道,苏心禾偶然看见地窖之中,还有一扇小门,不由得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庞展望抬头一看,笑着回应道:“回世子妃,这是侯府的冰窖。”
“冰窖!?”苏心禾一听,便快步走了过去,她抬起手来,轻轻按压在门上,只觉得这门,确实要比寻常的门要冷一些。
苏心禾看得心花怒放,有了冰窖,就等于有了刨冰、冰淇淋、棒冰、冰粉……
一切与冰有关的美食,轮番在她脑子里过了一轮,待她的冰鉴打好了,定要从这里多取些冰去制夏日美食!
苏心禾想到这儿,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她沿着地窖里的路往前走,便到了庞展望所说的酒窖。
这酒窖里的酒,都按照年份编好了名字,整整齐齐码放在架子上,苏心禾随便看了两排,都是一坛难求的好酒。
苏心禾问:“这儿的酒,是用来宴客的?”
庞展望笑道:“每年到了重要的时节,侯爷与夫人都会张罗宴席,邀请朝中大臣或平南军将士来府中相聚,这些好酒啊,都是留着那个时候用的。”
苏心禾思量了一瞬,问道:“最近的节日,不就是端午了么?”
“您说的没错,不过按照惯例,端午很少请外客入府,都是夫人携着诸位三公子和四小姐一起过,侯爷、世子和大公子,则会去南郊大营,犒赏辛苦的将士们。”
苏心禾有些奇怪,问道:“这么说来,哪怕是过端午,侯府也没有团圆饭么?”
庞展望道:“这……夫人也会安排,只是难以将人聚齐,想来今年也不会例外。”
难怪这一家子都冰冰冷冷的,连团圆饭都不吃,怎么能亲热得起来呢?
本以为李承允的冰块脸是天生的,直到苏心禾见到公公婆婆,才发现这八成是遗传。
苏心禾暗自摇头。
逛完了仓库和地窖,苏心禾又沿着后厨周边转了一圈,熟悉完所有的环境之后,苏心禾便对庞展望道:“有劳庞管事将后厨的账本和人事录送到静非阁,让我熟悉一二。”
庞展望点头哈腰地应下:“世子妃放心,小人等会儿就给您送去。”
接下来的日子,苏心禾都没有出门,而是待在房中,一心一意地查阅账本。
她虽然不喜女工,但却对经营算账颇感兴趣,在苏府之时,也帮父亲打理过酒楼,所以,这两册厚厚的账本到了她的手中,不消三日,便全部翻完了。
白梨蹲在苏心禾脚边,为她换药,见伤口已经愈合了,索性撤下了纱布,让伤口露出来透气。
青梅一面为苏心禾沏茶,一面道:“小姐,那庞管事今日又遣人送点心来了,要不要奴婢去端进来?”
苏心禾淡淡道:“告诉他,以后未经传召,就不必送吃食过来了。”
青梅甚少见苏心禾拒绝吃的,不禁问道:“小姐,可是这庞管事有什么不妥?”
苏心禾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两册账本各翻开一页,问青梅与白梨,“你们来看看这两本账册,如果单看这一页,可有什么异常?”
青梅与白梨探头一看,左边的那本字迹娟秀,但在账目的计数栏上,却有略微的删改痕迹,右边的那一本字迹要潦草些,但是上面的数额看上去却一气呵成,没有任何错漏,就连一分一厘的银钱,都能对得清清楚楚。
青梅思量了片刻,道:“这两本账册,应该出自不同人的手?”
白梨也俯下身来,仔仔细细看起了账本,若有所思道:“右边这一本的字迹我认得,是那庞展望的,左边这一本似乎有些眼熟……”
苏心禾笑了笑,道:“是菊芳的。”
白梨一愣,“世子妃好记性,那日只看了菊芳的字一眼,便记下了?”
苏心禾道:“菊芳的字写得一板一眼,十分工整,一看便是认认真真练过的,所以我印象颇深,但重点不是他们的字,而是这账本……有问题。”
青梅忍不住问道:“什么问题?”
苏心禾沉声道:“在后厨之中,运菜、送菜的环节多,有略微的损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庞管事的这一版账簿,却连一把几文钱一大把的小葱,都记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我猜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便是他确实花了十二分的心思,去认认真真盘查了每一份菜,但你们也看到了,库房那么大,唯有他和菊芳两个人打理,这样显然是做不到的。”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第二种可能。”苏心禾神情严肃了几分,道:“他这一本是伪账。”
“伪账!?”青梅和白梨顿时一惊,白梨到底在侯府呆得久些,她思索了一瞬,便开了口:“若这事是真的,只怕骆妈妈还在的时候,便已经这么做了,因为这庞展望是骆妈妈一手提拔起来的!如今,他定是见骆妈妈走了,想得后厨管事的位置,所以才这般殷勤……却没想到,一本账册自曝其短。”
苏心禾低声道:“不得不说,他这账册伪造得很好,一般来说,只会查对不上的账目,谁会去查清清楚楚的账目呢?他竟然敢将账册送过来,说明这些数字背后的问题,我们不一定能找到证据。”
青梅听罢,秀眉微拧,问道:“小姐,那您打算怎么办呢?”
苏心禾摩挲着手中的账本,道:“既然账本不会说话,那便去问会说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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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苏心禾便去了正院。
“儿媳给母亲请安。”
苏心禾自嫁过来,晨昏定省一直没有少过,这一点倒是让叶朝云颇为满意。
叶朝云见她手上的纱布已经拆了,便问:“伤口已经养好了?”
苏心禾笑笑,“早就无碍了。”
叶朝云点了点头,道:“那就好,日后小心些,别再伤着了。对了,最近两日怎么没见到承允?”
苏心禾垂眸道:“夫君这两日都宿在军营,不曾回来。”
叶朝云愣了下,这父子俩即便留在京城,却也有大半的时间留在城郊的军营,与将士们同吃同住,她看着苏心禾,一时也多了几分怜悯,便道:“承允本来成婚过后便要去北疆,听说最近局势不太平,故而圣上将他留了下来,一齐商议对策。这些日子可能忙得顾不上你,你要多多体谅他。”
苏心禾心想,李承允不在,自己过得不知道多自在!
但她表面上仍然乖巧,温声道:“母亲说的,儿媳都记下了。”
话音落下,便听得外面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银铃般的少女声响起:“母亲!”
苏心禾下意识抬头,一位十五六岁的姑娘,一袭蓝色衣裙,蹦蹦跳跳地进来。
叶朝云嗔怪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般没规矩?没见我在同你嫂嫂说话么?”
李惜惜眼珠一转,才发现苏心禾也在这儿,脸上的笑容顿时收了大半。
这侯府上下,除了父亲以外,她最崇敬的就是二哥,本以为二哥能与她的手帕交曾菲敏在一起,但没想到,二哥居然娶了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李惜惜既替自己的二哥感到不值,又为曾菲敏打抱不平,故而对苏心禾并没有什么好脸色。
苏心禾虽然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但也能察觉处李惜惜对自己的敌意,但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从容地坐着,静静看着对方。
李惜惜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她不喜欢苏心禾,便索性将她当成了空气,只自顾自地来到了叶朝云的身旁,道:“母亲,再过一段时日,便是县主的生辰了,我想出门一趟,为她挑一挑礼物。”
叶朝云秀眉微蹙,道:“这些事,让下人去办就好,你如今已经及笄了,哪有没许人家的姑娘,日日出去抛头露面的?”
“母亲!我都许久没有出过门了!”李惜惜撅起了小嘴,不依不饶道:“若是再不出门,我都要憋坏了!”
叶朝云摇头,道:“师傅说你的女工一塌糊涂,与其想着出门,你不如老老实实待在家中,将女工学好。”
李惜惜眼看着出门的希望被浇灭,不禁着急起来,“母亲……求求您了!”
她心里清楚,自己的母亲看起来温和,可一旦拧起来,是如何也说服不了的。
正当李惜惜觉得沮丧之时,苏心禾却开了口:“儿媳有一事,想请示母亲。”
叶朝云看她一眼,问:“什么事?”
苏心禾答道:“儿媳近日在熟悉后厨事务,发现我们侯府食材的供货商不下二十家,我便想着,既然日后要管后厨的账,总得先了解一下当前的供货商,故而想问问母亲,我能否出门一趟,去拜会一下主要的几家商铺。”
叶朝云凝神想了一想,道:“若是想见他们,让管家卢叔召他们过来便是,何苦自己跑一趟?”
苏心禾垂眸笑笑,道:“母亲,若是将他们招来侯府,只怕儿媳就问不出什么来了。”
此言一出,叶朝云立即会意,她下意识道:“你的意思是……你要隐去身份见他们?”
苏心禾颔首:“不错。后厨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是最容易被别有用心之人盯上的地方,儿媳若不能知己知彼,便也难掌全局。”
叶朝云听了她的话,面上露出几分赞许,道:“也好,那你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出去罢。”
苏心禾站起身来,微微屈膝,“多谢母亲。”
李惜惜一见苏心禾得了出门的机会,顿时就不高兴了,“母亲,凭什么她能出去,我就不能?”
叶朝云脸色微沉,道:“你嫂嫂出门是为了内务,又不像你,是出去玩的。”
“我……”李惜惜一时气鼓鼓:“母亲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