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晚夜默了一下,笑道:“看来今日仙皇不想见我都不行了。”
陆晚夜同情谢陵的遭遇,更多的是对谢道义的不耻。虎毒不食子,谢道义连畜牲都不如。
陆晚夜一点都不介意多养个孩子,所以他没有犹豫,思考好了对策就去找谢道义谈判。
云棠等人依旧在自在林等他的消息,晚霞给自在林渡上一层金色,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层金色由深到浅,由红到粉,最后变成半灰半百合色,逐渐消失在天际。
夜幕降临,林中的灵灯亮起,白净通透的光照亮竹林,恍若白昼,
谢陵又紧张又疲倦,他靠着陆行渊,眼皮耷拉下来,很快就熬不住了,头一栽,倒靠在陆行渊身上,呼吸绵长。
陆行渊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但还是强撑着,伸手揽住谢陵,怕他摔下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陆晚夜才回到自在林。他志得意满,面上是掩盖不住的欢喜雀跃,不用问也知道,事情肯定是成了。
湘夫人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送走这个孩子她也算落了一桩心事。
陆行渊瞬间清醒,嘴角是遮不住的喜悦。他看着肩上的谢陵,正犹豫要不要把他叫醒,就察觉到身边多了道人影。
陆晚夜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从他肩头接过谢陵,将人抱在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肩上睡。谢陵瘦小,和高大的陆晚夜相比,简直像个几岁的孩子,他就是单手抱着也毫不费力。
云棠走过来牵着陆行渊的手,对湘夫人点了点头,轻声道:“孩子们困了,我们先回了。”
湘夫人点头,起身送他们出了自在林。他们走的不快,似在闲游。期间谢陵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嘟囔了一句:“娘,我们去哪儿?”
云棠和陆晚夜听见了,二人对视一眼,陆晚夜轻拍谢陵的脊背,安抚道:“我们回家。”
好听的声音很温柔,谢陵没觉得不对,反而被回家这两个字温暖到,又靠在陆晚夜的肩头睡去。
陆晚夜说回家是真回家,让人给天衍宗带了个口信就没再回去,而是在城里御兽宗的据点买了一只飞行兽,带着两个熬不住沉沉睡去的孩子回魔族。
夜里的风有些凉,陆晚夜画了个防御阵,将两个熟睡的孩子放在阵法里,又取出披风盖在他们身上。
谢陵梦里惊吓,不安地皱眉,陆晚夜把自己儿子的手递过去,让他抓着,很快两个小家伙就滚成一团。
谢陵小不了陆行渊几岁,体型上却差了很多,陆行渊长手一捞,就把他完全抱在怀里。
陆晚夜和云棠肩并肩坐在一起,看着熟睡的两个孩子,相视而笑。陆晚夜抬手给他们整理披风,把两个孩子露在外面胳膊盖住。
夜里繁星满天,飞行兽划过夜空,朝着一个谢陵不曾见过的,新的世界飞去。
陆行渊又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山川载水,一片汪洋,有人居高临下,俯视人间,嘴里念着没有时间了,让他快点做选择。
陆行渊听的头昏脑涨,不耐烦地问道:“你要我选什么?”
梦里的那双眼睛带着悲戚和怜悯,在一片汪洋中手指天地,道:“选人世还是选你自己?”
“人世都没了,还能有我的立足之地吗?”陆行渊气笑了,这声音叨扰了他一整晚,就为了问这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那声音戛然而止,沉默许久后,方才道:“可人世要用你的命来换……”
“那就换,我死了,可我爹娘,我家小狼,我叔叔伯伯,姑姑他们都能活下来。死我一个,能换世间万万年,有何不可?”
陆行渊一脸的无所谓,他甚至没有多想一想。从小爹娘就带他行侠仗义,他看过人世繁华,也见过人世疾苦,有人求不得,有人舍不得,有人爱憎恨,有人忍别离……
他从来不会因为自己的身份而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他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公子哥,刚出生就是许多人都追赶不上的程度。可是那又怎么样?把他放入尘世,他也不过是比别人大一点的尘埃罢了。
天地无垠,当他真的能够以己身换尘世,他便是这方天地。
梦里的声音彻底沉寂了,耳边传来了爹娘的呼唤,陆行渊没有犹豫,转身去寻找爹娘。
失重感传来,他猛地睁开眼,微醺的阳光落入眼底,一道小小的身影跪坐在他身边,睁着蓝色的眼睛盯着他,像只懵懂无知的小奶狗,在一遍遍确认带走自己的人。
阳光落在他的眉睫上,像晕开的圣光,纯洁不染尘埃,让人不禁呼吸一滞。
今日是个艳阳天,魔族的欢声笑语很喧嚣。
陆行渊往族里捡了个小孩,还是谢道义的儿子。魔族的那些混不吝听到这个消息都忍不住到陆行渊院子里转悠,嘴上关切陆行渊这一路玩的好不好,实际却在打量谢陵。
一来二去,魔族得出一个非常统一的结论:谢道义真不是个东西。
谢陵瘦小的身量在魔族这群人的眼里就是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小可怜形象,他们热情地接纳了谢陵的到来,人也看了,闲话也聊了,最后还在陆行渊带着谢陵那一声声叔叔伯伯的问安中慷慨解囊。
就这样简单地溜达一圈下来,谢陵从每个人的手上拿了一件见面礼,一下子就从一穷二白的小可怜变成颇有家底的小孩。
谢陵哪见过这阵仗?他一时受宠若惊,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陆行渊拍拍他的肩,安慰道:“这些你先用着,等以后我们再换更好的。”
谢陵震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因为这些对他而言已经是最好的了。魔族的那些叔叔伯伯也没当他是小孩就敷衍他,给他的不仅贵重还实用,就他那群哥哥在家里也没这待遇。
震惊之后,谢陵不禁红了眼眶。他以为他的一辈子就要磋磨在深深的宫墙内,求仙问道对他而言那么遥远,死亡和孤独无时无刻不在靠近。他守着那个小院子,是因为那是最后的慰藉。
陆行渊像晨曦透过黑暗照射进来,带他走出那个小院子,走到更大更广阔的天地中。
他改变了他的命运,让他重新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
谢陵眼含热泪,伸手抓住陆行渊的袖子。走在前面的陆行渊回头,半大的少年薄衣青衫,长身玉立,尽显风流。
他眉眼带笑,微微俯身问道:“怎么了?走累了吗?”
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一多就显得没有那么清净,陆行渊索性带着谢陵出来走走,了解一下魔族的风土人情。
此地不是魔族的故乡,魔族是从其他地方迁徙而来,为了不显得过于异类,他们有仿照周边人族的生活习性,修建城池,划分街道。
他们在闹市之中取山水闲适,就显得山中有城,城中有山,恍若行于云端,缥缈之景环绕山间,随处可见。
考虑到谢陵没有修行,陆行渊走的不快,按理应该不累。
谢陵微微仰头,下意识的行为让他还没有找好合适的说辞。他曾经渴求的东西现在唾手可得,幸福感和恐慌感同时击中了他,他的欣喜便被架在空中,让他觉得是那么的不真切。
他抓住陆行渊,仿佛是抓住一个准确的答案。
“为什么对我那么好?”谢陵藏不住满腔的心事,颤声问道。
在他身上理应是无利可图,但真的有人能够毫无目的的对他好吗?他是那么的不自信,害怕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陆行渊脸上笑意微敛,他知道谢陵为什么这样问。他的到来不被人期待,不管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棋子的身份无可更改,可悲可叹。
他在宫里彷徨不安,惶惶度日,才更迫切地想要抓住一切能把他带出黑暗的东西。
“看来是真的走累了,不然也不会胡思乱想。”陆行渊轻叹一声:“我对你好,是不是让你感到不安?”
谢陵点头,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不对,陆行渊说的不安和他以为的不安应该不是一个东西,他不希望陆行渊误会,连忙开口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谢陵的话还没有说完,陆行渊就抬手制止了他。
明媚的阳光透过树荫落在陆行渊身上,星星点点的光斑犹如星辰点缀了他的袍子。他置身在光影中,好像整个人都在发光。
“你不用解释,就当我别有用心。”少年清朗的嗓音划过耳畔,在谢陵的内心荡起阵阵涟漪:“你二哥说的没错,我是个不能修炼的废人,我爹娘不可能保护我一辈子。我救了你,换你保护我可好?”
魔族和人族不同,就算不能修炼也能活个上百年。陆行渊用自己做目的,把他的陌生善意变成别有用心,谢陵能不能真的护住他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谢陵会为了这个目标而努力。
他救谢陵不是为了让他余生都活在怀疑中,他想给他一个家,他想让他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
谢陵不是顽固不化的死脑筋,面对陆行渊纯粹的善意,他心里的不安和彷徨被安抚。陆行渊被魔族捧在手心,就算爹娘不在身边,那些厉害的叔叔伯伯也会拼死保护他。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对谢陵说出需要保护的话,他让谢陵知道,原来自己也会被人需要。
“我会保护你的,一定会!”谢陵不在疑心那些好意,这一刻,他的心境悄然变化。他的目光描绘陆行渊的身影,和这山间的风一起刻在心底。
在他人生的至暗时刻,他踹开门,撞向了自己的救赎。
魔界的夏季有些漫长,人族的秋风被阻挡在河流之外,没有波及到魔族境内。
谢陵到魔族已有小半年的时间,陆晚夜和云棠待他视如己出。魔族不排外,陆行渊和姑姑修行时,就让魔族的人带谢陵修炼。
谢陵的天赋并不差,只是在人族没有人教导,自己不得其法,才显得没有那么突出。到了魔族跟着那些叔叔伯伯训练,很快筑基,开始自己的修仙之途。
魔族的功法较为霸道,谢陵修炼起来没有那么顺畅,云棠知道以后便让他和自己修行,传他剑法。
偶尔陆行渊课业结束的早,也会跟着他一起练。除了不能引气入体外,陆行渊在剑术上颇有心得。
毕竟梦里的自己就是人人敬仰的剑尊,想把梦里的东西搬到现实中,对他而言并没有想象的难。
大概是答应了要保护陆行渊,谢陵修炼十分刻苦,不管云棠交给他多难的任务,他都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陆行渊劝了几次,小家伙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当着陆行渊的面满口答应,转过身就当耳旁风了。
陆行渊拿他没办法,看他把自己弄的一身伤,心疼的不行,找姑姑学了新的东西,每次谢陵训练过度,他都会默默地给他按摩,擦药膏,舒缓经络。
谢陵起初还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擦药膏时,陆行渊会把他脱的只剩亵裤,那双修长有力的手毫不避讳地抚过每一寸肌肤,让人一阵战栗,说不出是痒痒还是酥麻。
后来谢陵习惯了,当着陆行渊的面也能坦然地把自己脱个精光,然后往被窝里一躺,完全不介意被人看。
有时要是修炼太累,在按摩中途挡不住困意,他也不会强撑着,而是沉沉睡去。因为他知道每次他睡着了以后,陆行渊都会把他抱上床,让他好好休息。
他们两个人住在一个房间里,房里有两个隔间,但偶尔还是睡在一起。少年人还在长身体的时候,那张床躺他们两个人没什么问题。
在魔族的日子过的很快,秋风还是越过饶河抵达魔界。而随着秋风一起到来的还有一位让人意想不到的故人——湘夫人和谢萱。
谢陵被陆晚夜带走后没多久,湘夫人就对谢道义提出要离开皇城,并且要带着谢萱一起走。
谢萱不同于谢陵,她是谢道义唯一的女儿,出落的亭亭玉立,待人接物落落大方,谢道义很喜欢她,所以谢道义直接回绝了湘夫人。
二人相互拉锯了半年多,谁也不肯退让。好在谢萱在这件事里坚定地选择了湘夫人,从而让湘夫人险胜。谢道义最终做出让步,她可以带走谢萱,但不能阻拦谢萱和谢道义联络感情。
湘夫人了解自己的女儿,感情牌对她不起作用,她是个明辨是非的好孩子,不会因为谢道义的花言巧语就找不到北。
谢道义的如意算盘早晚要落空,既然是必败的条件,湘夫人就是答应他也无妨。
湘夫人此行是来和云棠告别,顺便让谢萱亲眼确定谢陵过的好不好。她这个做姐姐的,怕是宫里唯一放心不下谢陵的人。
母女二人来的也是巧,今日云棠刚好放谢陵休息一日,这会儿陆行渊已经带着他去后山采药。
谢萱是个懂事的孩子,见娘和云棠有话要说,便提出去寻陆行渊和谢陵。
采药的后山不远,山上的高阶妖兽都被迁到深处,陆行渊一般只在外围活动,路上不会有危险。
谢萱在魔族的指引下找到进后山的路,蜿蜒的青石板一路往上,走到尽头变成了不起眼的羊肠小道,夹杂在郁郁葱葱的古木间,偶尔还能听见清脆悦耳的鸟鸣,让人不禁心旷神怡。
谢萱大概行了一盏茶的功夫,听到不远处的密林传来一道欢快的声音。
“哥哥,你看我抓到了什么?”
谢萱觉得这声音很是耳熟,寻声看去,只见一个半大少年从草丛里扑出来,眉目飞扬,笑容明媚,一脸自豪地拿出手上的大兔子,献宝似地拿给树林后的人,全然不在意自己被树枝挂乱的头发,还用沾了泥土的衣袖擦额上的汗,瞬间变成了大花猫。
谢萱呼吸一滞,眼前这个少年明媚生辉,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完全看不出过往颓废而可怜的影子,她一时竟有些不敢认了。
“小石榴真厉害。”
清朗的声音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谢萱看见一双如玉的手伸过来,摘下谢陵头上的落叶,拍落他肩上的枯枝,替他整理散开的衣襟,还掏出干净的帕子擦拭他脸上的汗珠。
谢陵许是觉得有些痒,闭了闭眼,但没有躲开,反而乖巧地凑过去让对方更方便,不一会儿小花猫就被收拾的干干净净。
林间清风徐徐,树影婆娑,他们旁若无人,一个闹一个笑,显得十分美好。
谢萱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见他们还没有反应,这才轻咳一声,提醒他们有人。
谢陵正舒服地被陆行渊撸毛,听见动静立马抬头,看见谢萱的第一眼还有些诧异,不由地瞪大眼,不确定道:“九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