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多疑,故而老奴今后会侍奉玉淑仪身侧,可是玉淑仪与娘娘交好是人尽皆知,娘娘若是有何吩咐只管让人来寻老奴,如此旁人也不会多心。”王嬷嬷恭声道。
沈榆指尖轻点着桌面,目光灼灼,“玉淑仪可知道此事?”
闻言,王嬷嬷顿了顿,继而摇摇头,“太后只愿她能安稳度过余生,至于旁的知晓太多亦不是好事。”
她不说沈榆也多半能猜到,太后肯定还留下了一道遗诏,倘若今后玉淑仪被自己牵连,还能顺势保住对方一命。
或许太后是对的,只有经历过半生风雨的人才会明白,平安终老已经是最大的幸福,可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个遮风挡雨盖桥铺路的贵人,所以她只能自己去清扫障碍徒步前行。
“太后一番良苦用心,臣妾自不会忘,纵无太后嘱咐,我与玉姐姐情谊深厚,定会竭力护她周全。”她神色认真。
王嬷嬷没有再说什么,“有娘娘这番话就够了,那老奴就先行告退。”
说罢,便退后两步转身迈离内殿,望着大雪纷飞的宫闱,她面上好似一夜之间多了数道皱褶,可目光依旧坚定有神。
她自幼便服侍太后,随着入宫数十载,纵然太后薨逝,她亦要完成太后遗愿。
太后本欲将希望寄托在玉淑仪身上,奈何对方端庄有余狠心不够,势必无法完成两家期望。
但这兰昭仪性子沉稳,聪慧内敛,行事从不拖泥带水,最重要的耐得住性子,在德妃手底下隐忍如此久,一朝翻身也未如陈妃那般洋洋得意,反而更加不骄不躁,手段干净狠辣而不留痕迹,纵观整个后宫,再也找不到比其更合适的人选。
旁人都有家世,唯独兰昭仪没有,但凡对方有一些进取之心,就势必不会拒绝这份大礼,而这兰昭仪的野心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殿外的雪还在下,沈榆由窗口静静望着王嬷嬷消失的身影,忽拿起那个盒子,打开衣橱与册封圣旨放在一起。
在宫中浮沉数十载,太后根基早已根深蒂固,或许她将这张纸给霍荀能得到更多的信任,但是一个皇帝的信任建立艰难,摧毁却轻而易举,终究还是不值得。
常人都会以为太后将所有余留力量都交给了玉淑仪,而绝非想到她身上,纵然有朝一日霍荀得知此事,也许有猜忌,但也仅仅只是猜忌。
一个母亲为孩子铺路搭桥自然合情合理,纵然她什么都不做,可只要诞下皇子,依旧会遭到猜忌,霍荀喜欢温顺懂事的人,可那也仅仅只是喜欢。
到了这一步,遮遮掩掩反而虚假,没有人能装温顺贤良一辈子,对方一直以来也知道她不是什么乖顺之辈,可只要自己还在他的掌控范围内,对方只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除非触及他的底线。
这个底线迟早都要揭开,但不是现在。
“王嬷嬷定是想让主子今后多帮衬帮衬玉淑仪。”听竹由屋外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药膳。
拿起一个火折子放在桌上,沈榆坐在那静静的看着数十个人名,一个朝代沉浮下来的胜利者,怎么可能因为退居二线就真的不问世事。
接过药膳,她将薄纸递给听竹,“记下来。”
后者有些不解,只能顺势接过,可当看到上面的一个个名字时,脸色也逐渐变得严谨,好似瞬间明白了什么,猛地跪倒在地,双手呈上名单,“此物还是主子心知就好。”
这等机要之物,多一人得知便多一分危险,主子从未信任过旁人,包括自己,这一点她自然清楚。
沈榆静静的看着她,“每个人只有一双手,两只眼睛,但如果多出一双手,是不是能做更多事?”
听竹脸色一变,不由抬起头对上女子沉静的视线,须臾,立即在地面磕了个头,“奴婢必不负主子器重,今生定誓死效忠!”
沈榆淡淡一笑,目光落在她手腕的红绳上,“那这个呢?”
男女定情之物岂是父母编织。
顺着她视线望去,听竹眼神微动,“此物乃是幼时一个同村哥哥赠予,那时年幼,曾许诺以后长大要结为夫妇,可一场天灾至此未见他的踪迹,奴婢早已不抱任何期望,过往欺瞒主子亦是不想让您多心,绝无他意。”
不急不缓喝了口药膳,沈榆语气平静,“倘若有朝一日此人出现怎么办?”
闻言,听竹低下头解下红绳,继而从桌上拿起火折子点燃,片刻间就燃起丝缕火光。
“奴婢对出宫已无任何想法。”她目光认真,“倘若此人出现,必杀之!”
她不是昕文,绝不会放着大好前程不要而去受一些羁绊所牵制,莫说一个幼时的玩伴,便是父母死而复生也不行。
四目相对,沈榆轻笑一声,目光扫过那张薄纸,“记着点,待会烧了。”
任何东西都会留下证据,但脑子不会。
第81章 谋害
歇着了大半日, 申时沈榆便换上尚衣局送来的丧服,纵然有霍荀吩咐,可倘若自己真的不参加太后殓礼, 势必会引起诸多口舌是非, 指责她仗着怀有身孕便恃宠而骄。
辛苦是辛苦了些,可跪个一会, 自然而然会有皇后斥责让她回宫歇着, 该做的样子肯定得做, 至少礼数周全了就行。
宫道上的雪已经铲干净, 不时有各种宫人来去匆匆,还有一些命妇掩泪经过。
来至寿康宫时,灵堂前停放着一具棺椁, 大殿四周乌泱泱跪满了人, 哀泣声充斥着四周, 大皇子被佟妃按在身侧,一直揉着眼睛硬是将眼泪给揉了出来。
“臣妾叩见昭仪娘娘。”馨淑华等人立即颔首示意。
堂前跪了不少命妇,此时都纷纷侧目而视,却见女子着一袭缟素, 遮掩住隆起的腹部,髻上素簪廖廖, 纵神色愁苦哀泣, 却也如朝霞映雪清艳夺目。
都曾听说过皇上近来宠爱一妃子,甚至不惜百里加急送来青桔供其食用,为此还呵斥牵怒那些谏言的官员, 她们只以为此女子是如何妖媚多姿, 此刻与想象中还是有所出入,不过如此颜色, 也难怪皇上疼爱有加。
殿内皆是各种啜泣声,好似察觉不到那些暗中打量,沈榆径直来至殿前,从宫人手中接过香点燃,随即俯首叩拜,继而才插.入香炉之中。
香烛的气味刺鼻揉杂,却又带着几分熟悉的气息。
待行完祭拜礼,她才顺势跪于佟妃身侧,后者正在掩泪,不时还要与大皇子低语几句,看见她过来也是哽咽着道:“妹妹怎么来了,这天寒地冻的还是赶紧回宫歇着,你有这份心就够了,可莫累着腹中龙裔。”
说罢,抬手拍一下大皇子,“愣着做什么,还不叫兰娘娘。”
后者眼睛被擦的通红,好似也哭不出来,但也稚声稚气的喊道:“兰娘娘。”
“兰娘娘肚子里有妹妹吗?”他好奇的凑过脑袋。
佟妃眉头一皱,没好气的拍了下他脑袋,“什么妹妹,是弟弟!”
沈榆面上尽显哀伤,“弟弟妹妹都好,今后就可以和煜桉一起玩。”
“好……”话还没出口,面对母妃那骇人的眼神,大皇子只能继续揉着眼睛,一边从袖里拿出些洋葱,很快就泪流不止。
“妹妹赶紧回宫歇着吧,还是身子要紧。”佟妃低声道。
沈榆声音哽咽,两行清泪直直落下,“倘若知晓那夜是最后一次面见太后,无论如何我也会留在那,陪太后走完最后一程。”
“如今太后仙逝,倘若我连最后一程也无法陪伴,又如何对得起太后往日悉心照顾之恩。”
见她泪如雨下,佟妃只能轻抚着她背安慰,伺候了太后这么久又如何,到底还是不如旁人亲厚。
从太后生前态度就可以看出来,这王嬷嬷又一直伺候在玉淑仪身边,太后在后宫沉浮数十载,那么深的根基势必就落在了玉淑仪手里,也幸好玉淑仪没有接下二皇子,不然今后恐怕不堪设想。
但也说不准,倘若玉淑仪自己生了皇子,恐怕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玉淑仪今日哭的最伤心,从昨夜一直跪到现在,一刻也未曾休息,倒也不负太后对她的厚爱。”佟妃意味深长的道。
沈榆顺势往后看了眼,玉淑仪神情恍惚,略显憔悴,双目红肿,好似失魂之状,全场显然对方最为情真意切。
旁人都是演的,唯有对方也许是真的后悔及遗憾。
太后既送了她这么大的礼,于情于理她也会秉承对方嘱托照看好玉淑仪。
但是此时此刻还是需要对方自己去感悟,有些事只有自己体会过才会成长,想要在宫里安安稳稳,那势必有一颗不贪图利益的心,可既然想要利益,又想要安稳,哪有这么好的事。
“这殿里香烛味重,于腹中龙裔不利,兰昭仪还是回宫歇着为好。”前处的贵妃忽然投来视线。
沈榆拿起手帕拭去眼角泪珠,声音沙哑,“谢娘娘好意,臣妾只是想陪太后娘娘最后一程,若是不能全了礼数,臣妾回宫亦是夜不能寐。”
“可妹妹如今怀着孩子,纵然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腹中龙裔考虑,你的心意太后在天之灵定能感受到。”文妃一边抽泣一边投来视线。
跪于前排的皇后也回过头,直接下令,“文妃,你将兰昭仪送回宫。”
“可是……”沈榆双目含泪直直盯着灵位。
文妃连忙上前搀扶,最终才和几名宫女半拉半扶将人带离这香烛弥漫的灵堂。
一走出寿康宫,外头一阵寒风袭来,吹得眼睛干涩生疼,许是跪了整日,反倒是文妃脚步踉跄各种不对,还需宫女搀扶才能行走。
“姐姐若是不适,不如先回去休息,臣妾会自己回去的。”沈榆拉住她手。
立即拢好斗篷,文妃往四周看了眼,“你没瞧见里里外外多少双眼睛,我若回去歇着,明日便会落下个怠慢不敬的罪名,还是让我送妹妹回去,也好让我去你那里躲躲懒,我这腿早就酸麻的不听使唤了。”
这还是次要,尤其想到还要哭六日,她这心比外头的雪还凉,莫说她与太后关系生疏,纵然是亲生的,那也哭不了六天六夜呀。
“难为姐姐了。”沈榆反倒扶着她。
文妃叹口气,“熬过这几日就好了,反正也就这么一回。”
除非皇后薨逝,不然这种事怕也不会有下一次。
待回到颐华宫,听竹立马递来两个汤婆子,纵然屋里有地龙却还是烧上了银炭,想着让两人赶紧暖和身子。
疲倦的靠坐在软榻上,文妃喝了口热茶舒叹一声,一边伸直了腿让宫人揉按,目光却不时扫过整个内殿的布置。
“还是妹妹这里舒坦,今日去了就算了,明日可莫再去了,这孩子可是最经不起折腾的。”她不由的叮嘱起来。
沈榆喝了口温牛乳,“姐姐也说了,这里里外外那么多双眼睛,若是连该有的礼数也不周全,谁知会否留下话柄让人诟病,如今朝中对臣妾本就颇有微词,如今我又躲懒不去守灵,落在她人眼里便是仗着怀有身孕恃宠而骄。”
“虽说辛苦是辛苦了些,可总比落人话柄强,相信孩子应该不会有大碍。”她轻叹一声。
文妃心疼的拍拍她手,“妹妹也是不容易,这宫里就是这样,无论怎么做,总会让人挑毛病,还不如做自己,何必活在她人口舌之中?”
话音刚落,殿门忽然被打开,听竹脚步匆匆的走了进来,看了眼文妃,也未忌讳,直接恭声道:“启禀主子,刚刚永安侯夫人在灵堂前小产了。”
文妃猛地坐直了身子,立马挥退锤腿的宫女,面露不解,“既然有孕为何不上报言明,皇后定会允可其无须守灵。”
说到这,又心有余悸的看向沈榆,“妹妹如今可看到事情严重性了,别不把孩子当回事,倘若真有个好歹,到时候哭都来不及,明日可万万莫要再去了。”
“永安侯夫人也不知自己身怀有孕,所以未当回事,但是据太医所言,永安侯夫人身子本就弱,所以才跪了一日就出现滑胎之兆,皇后娘娘已经让人将其安置在长春宫侧殿休养。”
说到这,听竹语气一顿,“不过……佟妃娘娘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便让太医检查了灵堂所用香烛,却发现……如安华寺那日一般被人加了东西。”
“如今此事已经被皇后娘娘按下,旁人都只以为是永安侯夫人自己身子孱弱的缘由。”
“这——”文妃眉头一皱。
显然她没想到会是这样,陈妃已经殁了,还有谁能做出这种胆大包天之事。
竟然敢在太后灵堂做这种手脚,此人想针对的谁毋庸置疑,总不可能是宫外的人伸长了手,来害不知情的永安侯夫人。
可是又有谁如此胆大包天,肯定不可能是贵妃,这般愚蠢之事对方也做不出来。
“幸而妹妹及时回宫,不然当真不堪设想。”文妃皱紧了眉头。
说罢,又立马看向听竹,“快给你们主子寻个太医,刚刚跪了也有一会,可不要有什么事。”
沈榆亦是眉心紧蹙,好似未曾想到竟然有人会故技重施,竟然敢在太后灵堂做手脚。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臣妾早已习惯了。”她苦笑一声。
文妃也不再坐着,而是理了理袖摆起身,“我这去看看什么情况,妹妹在这好好歇着,可千万不要再乱走了。”
说罢,立即脚步匆匆离开内殿,像是比她这个当事人还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