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很忙,于是晚餐跟赵非凡一起叫了外卖。为了对冲坏天气可能带来的延迟配送,我们还特意比平时早了半小时叫。不料一直等到我俩饿得前胸贴后背,也没等来这顿晚饭。
赵非凡让我问问骑手几时送到,我磨蹭了半天,把手机往他面前一塞,说,“你打。”我本来就有点社恐,这风大雨大的让我去催外卖,还不如饿死呢。
但恰巧赵非凡接了个电话,于是举着手机一边说,一边往外走,路过我工位时用口型跟我说,“快点打,饿死了”。我没辙,只好硬着头皮拨出了骑手的电话号码,拨了好几次才接通。
信号在这破天气中颤悠悠的,如同几欲拉断的蛛丝。好不容易接通,骑手的声音夹杂着大风大雨的呼啸,模糊而嘈杂。我嗯了好几次,才勉强听懂他的意思。骑手师傅说他路上摔了一跤,我和非凡的饭有点洒了,他正要回店家去给我们再买一份。
我急忙说不用不用,这都晚餐高峰时段了,一来一回至少得四五十分钟。我说要是洒得不严重您就给我送过来吧,不用您赔,天气不好能理解。
骑手道了谢,十分钟后再打来电话,让我下楼取餐。
这样大的雨,穿一次性的塑料雨衣根本无济于事,骑手小哥浑身湿得像是刚从湖里捞出来。膝盖处有两团深色印记,看样子像是双膝直接跟泥水坑来了个亲密接触。
于是我更不好意思起来,因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打电话导致他摔跤。那骑手眼睛黑黑的,眉毛很浓,就在说话间,雨水顺着眉梢划下,颤巍巍地挂在颧骨边儿。头盔下的头发一绺一绺的贴在额头上,看起来极为狼狈。但饶是这样,他依旧从容,一边道着歉,一边把打包盒递了过来。
说实话,隔着塑料袋,我跟赵非凡的饭看上去有点惨。麻婆豆腐漏出来的汤糊了半塑料袋,不知道是否殃及了米饭。我就犹豫了那么一瞬,被骑手小哥看了出来,于是他说,要不我还是给您换一趟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哪能真的让他冒着雨去给我换。于是只好嘟囔着“不用不用”,把饭接过来,转身上了楼。
当天晚上我跟赵非凡谁都没吃饱。麻婆豆腐汤洒了一半,地三鲜干脆三分之一都漏了出来,泡在了麻婆豆腐汤里。我俩用纸巾把塑料餐盒擦了又擦,勉强挑着剩下还能吃的菜吃了几口。赵非凡恨铁不成钢地拿筷头指着我说,“苏老师,像你这种软柿子社恐,就该让你去房产公司去干中介,好好锻炼锻炼脸皮。”
恰在这时,秦溯的电话打了进来,软硬兼施地让我去试菜。
赵非凡自然是宁愿饿着也不愿意受秦老板折磨,我推脱不开,就说忙完手头的事去吃宵夜。
晚上九点,雨稍微小了些,我便撑着伞去了店里。今天店里没什么客人,秦溯坐在收银台后面,而阿东和阿萍则坐在桌前,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斗着嘴。见我进来,阿萍得意地朝阿东扬了扬下巴:“我说什么来着?拿来吧你!”
“什么拿来吧你?”我不解。
阿东叹口气,“我跟阿萍打赌,今天这么大雨,苏老师你肯定不会来了,没想到你还真来了。”顿一顿又道,“苏老师你说你是不是有受虐倾向?”
我刚想说这还不是你们秦老板只会欺负社恐,嘴还没张开,只听得身后一个声音响起:“0130取餐。”
我急忙给人家让开道。风雨在他身后闪过一瞬,便又被门阻挡在外。扭头的一刹那,我发现他就是几小时前刚给我送过餐的骑手小哥。然而有道是匆匆赶路的人无暇顾及路边的风景,步履不停的外卖骑手,自然也注意不到一个又一个从他手里接过外卖盒的顾客。
他大约刚做这行不久,进店之后,目光犹豫地在阿东和阿萍脸上游移,又试探地问,“0130?”
“有有有。”阿萍把手中瓜子放下,转身回到厨房取出打包好的饭菜,小哥匆匆核对了一下,便拎着走了。全程不超过十秒。
阿萍交接完饭,继续转回来跟阿东嘻嘻哈哈打闹,但闹着闹着,气氛好像有些不对,好像突然少了些什么东西,一种微妙的凝滞感在蔓延,逐渐压过了阿萍清脆的咯咯笑声。
我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收银台,是秦溯。他缩在收银台里面,努力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头几乎压在膝盖上,以一种从半截子腿高度偷窥的可笑姿态,鬼鬼祟祟地在收银台边露出半个脑袋。
对上我们的目光,他的表情里有错愕,有迷惑,有震惊。过了好几秒,他慢慢地说,“是……江柳青?”
6.
秦溯想过很多种他和江柳青重逢的场景,或在某个社交场合的偶遇,或在某个投资会或者路演现场的偶遇,或者,是在学校什么时候办活动时,作为知名校友参会而偶遇,总之,肯定不是以这样的方式相见。
阿东还没搞明白状况,还在兴高采烈地打趣——就秦老板白月光这点子破事,阿东阿萍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他俩还经常说啥时候才能看看这个白月光,到底有多惊艳——如今见着了,阿东一时口无遮拦,说,上啊老板,此时不乘虚而入更待何时?白月光现在正是落魄的人生低谷期,正需要人给个温暖的抱抱,你现在出手抄底,白月光没准还得对你感恩……
最后俩字硬生生掐断在喉咙里,在阿东的调侃中,秦溯的眼眶倏地就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