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润和帝的声音从笔记本里传出:“来人,给他们好好地醒醒酒!”
“不用驱赶百姓,让他们好好看个热闹。”
魏璋和东宫冼马互换眼色,旅贲军立刻执行。
很快,十六桶井水,将他们从头淋到脚,每个人都滴着水,虽然阳光和暖,但水是真的凉,眼神从朦胧到清醒,从清醒到惊讶,却也只是惊讶……
太医令两颊酡红,眼神发直,怒不可遏:“大胆,本官是太医令!谁敢拿泼本官?!”
润和帝继续:“一桶不够,再加一桶!”
又是十六桶井水。
这下,酒醒了八分,十六名官员看着四周的人,惊讶的眼神渐渐惊恐,尤其是看到捧着笔记本电脑的魏璋,秦国公和云阁老。
反应是立即的,他们缩着脖子、瑟瑟发抖地向在场官员恭敬行礼,却忍不住环顾四周,刚才分明听到润和帝的声音,可见不到人,这是不是大白天闹鬼?还是酒没醒透?
这十六人里,有三公主阿耶家的亲外甥,七公主附马的亲弟弟、有文阁老的孙子,还有将军府的亲信……简而言之,他们是真正的世家子弟,每个人背后都有极大的靠山。
就算太常寺的官员来查,或者查到,也不敢把他们怎么样。这一点,身为太常卿的卢澹非常清楚,只是他任太医丞时,好歹努力制衡,没有这样荒唐过。
润和帝的嗓音还算温和,出口却如刀剑:“来人,传孤口谕,太医署官员签到造假,无假条无故旷班,撤除这十六人所有职务,押入大牢听审。”
十六人有些很慌,有些非常淡定,毕竟靠山很大,就算是润和帝处置也是需要思量的。再说,平民百姓进大牢,不死也要脱层皮。
他们可不是蝼蚁之命,就算进大牢,狱吏不仅会小心招呼,还会嘘寒问暖,努力巴结。而且家中长辈一定会努力营救,可能还没进大牢就被接回家了。
只是喝酒被抓现行而已,顶多挨一顿训斥,没什么大不了。
禁军将十六人押走,个个垂头丧气,但也只有这些。
官员到齐了,其他师生呢?
另一支禁军在一刻钟后赶来,向云阁老行礼:“有二十名老师带领一百三十三名学生,在曲江泛舟听曲,说是一年之季在于春,春色不等人。”
“已在赶来的路上。”
在场的人再清楚不过,游曲江的是混日子的世家子弟,那些老师为了讨好世家;去太医令家中干活的是家世一般 ;而在太医署里晨诵的,可能是家世相对较好,可以拒绝太医令家事的那些人。
而在这等待的时刻,三位考官完全不闲着,他们都曾在太医署任职,也当过老师,而且是上课爆满的名师,熟门熟路地进去挑选考场,准备考题,完全不受影响。
因为他们太清楚这里的门道,也知道该如何把润和帝交待的事情做得圆满,才能在陛下离世时保住自己及家人。
这是润和帝给他们的机会,当然机会和机关有时只在一念之间,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更要尽心尽力地完成。
白奉御、张医师和前任周奉御,三人各有所长,刚好覆盖所有知识点;出完学生的考题以后,百无聊赖,顺便连老师的考题都准备了。
三个人按照医科、针科、按摩科和咒禁科的内容,布置了八套考题,并为了更加“随意抽查”,还增设了抽题桶,每个桶里有十道难度相当的题。
一切准备就绪,白奉御把魏璋招进来,把考场、考题和抽题桶都详细拍了一遍,向润和帝证明,他们三人尽心尽力完全没有放水。
半个时辰后,师生们终于到齐,本就在里面的课也结束了,被召集到抽考院里。
不论是哪位老师,还是哪个学生,看到三位考官的时候,脸色都有不同程度地改变,有些是震惊,有些是惊讶,还有些是惊喜。
等到三位监督说明“抽查规则”以及考试成绩带来的后果,所有师生都只剩惊吓。
有人当场晕倒,突然腹痛的,还有突发痉挛的……什么状况都有。
可这是哪儿?太医署啊,最不缺医工医师的地方,被人一眼看穿。
云阁老呵呵:“凡今日逃避考试的,把行囊包袱收拾好一起带走,到仁心阁找东宫冼马注销学藉,他还会修书一封由禁军亲送至你们家中,明日就不用来了。”
这下,晕倒的、腹痛的、头痛的……奇迹般的无药而愈,硬着头皮开始考试。
其实,学生们的各种作妖在云阁老面前都是浮云。
太医署老师的考试,由秦国公带着赵景监督,他们当然当然不能像学生们那样耍无赖。
但是在秦国公宣布考试结果带来的后果时,有好几位老师真的晕了,有三位进屋时被门槛绊倒了,摔得鲜血淋漓。
秦国公呵呵,太医署里诊箱要多少没有?三位主考官什么病没见过?
当然,这种小病小伤哪用得着主考官出手,真材实学的老师们随手就处理好了,而且因为病人评估和处理得不错,还意外获得了主考官的加分。
这下,晕的醒了,伤的缝好了,都眼巴巴地看着秦国公,能请假吗?
秦国公摸着满脸络腮胡子,笑着可开心了:“考试只此一次,考砸了就去找东宫冼马注销师籍,明儿也不用来了。”
但考试这事儿,总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平日刻苦用功的学生和真材实学的老师,一点不慌,只是牢牢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
而大郢史上年龄最小的监督赵景,则在默默观察每个人的脸色以及最细微的表情,努力提升自己识人的能力,随手抓了二十三名作弊的。
凡是作弊被发现的,立刻赶出考场,销籍。
……
太医署内三百多人的考试,从巳时一直持续到戌时二刻才结束。
三名主考官的批卷极快,考生的成绩当众宣布并登记造册,为此,魏璋笔记本电量用完又改换手机,保证润和帝哪里都能看见。
师生们的成绩相差悬殊,有一题未对的,有对错各半的,有全部答对的,还有全答对还领到加分的……三百人的成绩让监督和主考官五味杂陈。
理所当然的,有人对主考官和监督诉苦,考试未曾准备,考题过难,申请再考。
更当然的,主考官回答:“考题都在教材范围内,如果真的超过,哪有这么多高分之人?”
于是,诉苦不成改成卖惨,无外乎求主考官和监督,“人非胜贤,孰能无过。”
“知错难改,善莫大焉。”
监督一挥手,被禁军们轰出太医署。
在大郢医疗发展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润和十二年三月初八:
“太医署十六名官员因玩忽职守、签到造假、帐目混乱被罢黜;同日一场抽查考试,筛掉太医署一半师生。”
事实上,监督只说了考试不合格会被注销学籍和师籍,等到那群醉心吃喝玩乐、混日子的师生们被赶得很远。
云阁老正色道:“陛下在飞来医馆,替太医署学子争取到了学习飞来医术的机会。”
留下的师生们听到这个消息,立刻两眼放光,真的吗?!
云阁老继续:“但医馆的文字和语言与大郢有极大的不同。凡是愿意学习飞来医术的师生,必须先学习飞来语和文字,教材很快会运来。”
“学习语言和文字,需要再次考核,通过的才可以学习飞来医术。”
师生们激动得搓搓手:“那教习老师呢?”
云阁老向魏璋招手:“魏家的魏七郎君,明日起在国子监教习飞来语和文字,你们去国子监听课。再提醒一次,学习自愿不强求。”
“愿意学习的,现在去仁心阁向东宫冼马报名,明日一早就带着课牌去国子监听课。”
“保管好课牌,不得出借和转让,丢失无补。”
“是!”太医署的师生们齐声应道,有序地赶到仁心阁报名。
毕竟只有一百五十三人,比国子监一千多学生少得多,所以,仁心阁的墙皮保住了。
国都城夜禁早就开始了,错过回家时间的老师们,与学生们一起找地方夜宿。
而忙了整整一天的监督和主考官,已经累得趿坐都只能勉强撑住腰背的程度,不得不承认岁月不饶人。
秦国公打量着疲态尽显的老人们,只有赵景的精神极好,打趣道:“哎,你说,我们这把老骨头还能有这么大的用处,是不是还有些高兴?”
云阁老笑不说话,其实已经累得不说出话了。
三位主考官不服老,不能学习飞来医术这个遗憾也只能默默埋进心里,带进黄土里。
不过,他们还能做的事情有很多,比如给太医署找来真材实料的老师,找来认真学习的学生。以他们此生的阅力和眼力,这些都不是难事。
不止他们这样想,润和帝也这样想,打了视频电话发了条口谕:“明日,你们去尚药局抽考,替孤把拿人命当玩笑的医工医师们也挑出来!”
“对了,从世家中挑选聪慧、细致的少女,按照太医署的招生要求考核,通过后入学,定向学习妇产科。”
三位主考官面面相觑,又同时行礼:“是,陛下。”
秦国公和云阁老也听到了,心情复杂又带着莫名的紧张,太子在选拔人才,陛下在甄别良莠,两位下手都不留情,而且选人也合适。
如果世家里没有出众的儿孙,家道中落近在眼前。
而“太医署抽考”的事情,现在应该已经在全城传开了,这一晚注定有许多人彻夜难眠。
秦国公和云阁老也不例外。
当然,润和帝要从世家挑选聪慧少女学习飞来医馆的医术,这个劲爆的消息,在黑夜里炸得各个世家长辈头发都要掉一把。
固执守旧派,当然要大声反对,自大郢建成以来,医工医师都是男子,即使有医女也只是打打下手,更何况男女有大防,女子学医岂不是要给男子看病?
家里有日常接触男子身体的少女,这个消息传出去,哪个好人家会上门提亲?
学医就嫁不出去,谁家愿意学就学,反正自家女儿不学!
而有些急着发展家族势力的,则已经开始筛选自家女儿和外孙女,其他的不说,飞来医馆医术那么高,学到手了,谁有个头痛脑热不爽利的,都不用出去找医工,多好!
还有些对这个消息半信半疑,准备先观望再说。
偏偏正在这时,有兴奋得无法入睡的师生们,悄悄赶来问,眼中有光:
“飞来文字和语言由魏七郎君教习,医术由谁来教呢?”
这……主考官和监督都怔住,不知道啊。
白奉御笑了:“放心,飞来医馆的医仙们各有特长,大医仙更是深谋远虑,他们现在肯定在挑选教材和下山授课的医仙。”
听这么一说,师生们更激动了。
白奉御觉得有必要泼些冷水:“机会难得,但能抓住这次机会是需要拼命的,本官也曾毛遂自荐想当弟子,张医仙嫌弃年龄太大,记忆力不行。”
师生们听完都僵住了,白奉御这么厉害的都被嫌弃,医仙们的要求是有多高?
白奉御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顺便补充:“本官有幸见识了飞来医仙们的教材,这么大这么厚……”
师生们呆成一群傻大鹅。
“那还只是其中的一本,据说有好几十本。所以,还不赶紧去休息?”
“是,白奉御。”师生们争先恐后地离开,没什么,被吓到了。
但是就这么放弃吗?
不可能!
……
就像白奉御说的,飞来医馆里,郑院长就和各科主任开了视频会议,结合之前大郢病人的素材样本,讨论了半个小时做出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