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院长给文浩找台阶下:“你再想想。”
文浩捂着脑门不说话,转身就走。
王强立刻追上去:“哎,文医生,摔疼了没有?”
“哎,你说话呀,摔疼了我那儿有不少膏药……”王强看文浩走路一扭一扭的。
“你烦不烦?”文浩从来没觉得这么丢脸,现在只想找个洞钻进去。
“文医生,要不,你也打我两下?”王强继续哄。
“走开,我要睡觉了。”文浩摁了电梯键,把王强关在外面。
王强望着关闭的电梯门,扭头一脸无奈:“郑院长,哄不好了怎么办?”
郑院长乐呵呵的:“睡一觉就好了,你也回去休息,等他来找你就行。”
“就……行吧。”王强无所谓地走了。
郑院长还是乐呵呵的,看向金老:“总算解决一个问题,走吧,回病房休息。”
金老的电动轮椅原地转圈,两人一起向老年病房走去。
郑院长拿起手机,拨通手机:“喂,莫医生吗?急诊外科的文浩医生需要心理疏导,你有时间去找他谈谈?”
“啊?人狠话不多的文浩?”莫医生诧异的语气从手机里传出。
“是,去看看他。”
“郑院长,他在值班室?”
“是,莫医生多费点心。”
……
文浩躺在值班室的下铺,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不愉快的记忆,翻了第67个身的时候,手机传出提示音。
文浩眯着眼睛点开,加好友提醒,“你好,我是心理医生莫然。”
加上好友,文浩离开值班室,走到安静的楼梯间,烦躁地想抽烟,但已经被迫戒烟两个月了,一根烟都没有。
正在这时,莫然从急诊二楼的电梯间出来,四处张望着找值班室,就听到楼梯间传出声音:“莫医生,我在这里。”
莫然循声找去,脚步没有停顿:“文师兄。”
文浩毫无形象地坐在台阶上,一脸生无可恋,下巴有胡茬,眼神颓废又茫然:“郑院长让你来的?”
莫然点头:“说说吧,这么多年没见,怎么能像你这样青春永驻?”
文浩苦笑:“莫医生按小时收费,我可能付不起。”
“免费。”
楼道里的光线比走廊稍微暗一些,一起交叠在文浩身上,仿佛把他割成了深浅不同的色块,可即使这样,他看起来仍然很年轻。
莫然不由皱眉:“文师兄,这不是个舒适的环境,你确定要在这里?”只是面对面,一坐一站,几乎就能感觉到文浩隐形的、比楼道门还要厚重的防备之心。
如果病人心怀戒备,心理医生几乎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文浩更加坦然:“即使莫大医生免费做公益,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好谈的,只是一时激动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莫然一指左手腕的运动手表:“现在是半夜十一点,你应该已经入睡了,毕竟医院没有任何娱乐,而且,你明天要上班。”
文浩闭上眼睛,不说话。
莫然不由分说,抓住文浩的手腕想拽他起来:“走,去我的诊室。”
文浩蹭的跳起来,躲到三步以外。
莫然望着自己伸出的悬空的右手,努力解释:“文师兄,你不是我的菜,不用这样戒备。”
文浩打了一个呵欠:“我困了。”头也不回地走进值班室,关门。
莫然走出楼梯间,跟到值班室,吃了一个大大的闭门羹,眨了眨眼睛,暗想好险,差点撞到鼻子。
行吧,自己已经非常努力了,文浩不接受也没办法,那戒备的眼神,好像自己是要吃唐僧肉的蜘蛛精。
莫然抬手想敲门,指节快碰到房门的瞬间又收回,算了,回去吧,以后再想方法。
这样想着,莫然径直向门诊大楼走去,因为心理咨询没有病区,只有心理咨询室和一个小更衣室,所以,她以门诊为家,吃住在里面已经两个月了。
莫然锁上诊室门,躺在陪护床上,之所以知道“人狠话不多的文浩”,是因为他在大学考试太厉害,无论大小考试都是第一,哪怕是各科老师的随堂测,就是不怎么说话,不论男女。
更重要的是,他拒绝加入学生会也不担任班干部,简单来说,他的大学生活充实得只剩学习,各科老师都特别喜欢他,和同学的关系实在非常冷漠。
通常孤僻又看似好欺负、或者长得特别乖的人,总是容易被某些同学盯上,文浩“一枝独秀”也被盯上了,但是谁也没想到,那边各种挑衅和威胁,然后就被他揍了,揍得毫不留情。
“人狠话不多的文浩”一战成名。
本以为,他一路优秀保研直博,会进入一线大城市的医院,或者留校,可他偏偏选择到了c市第一人民医院,还在各种可选的条件下,选了最忙碌的急诊扎根。
没错,文浩进了急诊,别人考试工作恋爱结婚忙得要吐血,都想方设法地调到其他相对轻松的科室,只有他,好像除了工作,就再也没有其他。
莫然想了想,拿起一本新的记录本,打开写下“文浩”两个字,然后根据自己的观察,推测他的多种可能性。
写着写着就刹不住车,直到凌晨两点才睡。
一觉醒来头疼欲裂,莫然在三楼洗漱时,看到郑院长拿着一沓资料走到心理咨询室,然后又空着手走出来。
莫然加快速度洗漱,回到咨询室一看,是文浩个人资料的复印件,用最快的速度翻看完毕,坐在椅子上惊讶不已。
文浩竟然有这么多惨烈的经历?
更重要的是,许多人经历过这些就此消沉,文浩却生机勃勃地生活着,有同情心和同理心,把自己和同事们都照顾得不错,享受独处,可以自洽。
莫然靠在电脑椅背上,内心强大的文浩哪里需要她操心?他的心理状态,已经比绝大部分人都要积极健康得多。
忽然,她听到手机微信群里的消息提示音,立刻点开。
……
第二天一大早,没穿白大褂的文浩准时走进抢救大厅,迎上同事们关切的眼神,只觉得脸上一阵阵发烫,但还是佯装正常打招呼:“呃……那个,早啊。”
蒋建国主任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宝贵的头发,恶狠狠地说:“你个臭小子,对我们有什么不能说的?平时像个锯嘴葫芦似的,给我在这儿憋大招呢。”
文浩清了清嗓子:“主任,我请年假七天。”
蒋主任顿时就毛了,直接把文浩拽出抢救大厅:“你怎么回事?”
文浩一脸无辜:“蒋主任,郑院长说要下山看看,顺便找些病人……保安队长王强和王一一小朋友也去,如果你们想去也可以。”
“如果你们不想去,我可以问问其他科室。”
蒋主任张了张嘴,硬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半晌才问:“你这样下山找病人,能找到什么?”
文浩不假思索地点头:“我也觉得,所以打算带些常用药和基本器材下去……如果能再下去……我去微信群里问一下。”
有了局域网,就不再需要对讲机了,尤其是对讲机不在主任手里就在护士长手里,一般医护不太有机会使用。
蒋主任跟不上文浩的思绪:“问什么?”
文浩编辑了一段文字:“国都城有巳水节,医院缺病人,有保安队长强哥和神童王一一作陪,谁想下山旅行就去请年假。”
然后,把这段文字发到各个微信工作群里。
不一会儿就收到了各种各样的回复:
“包吃包住吗?要钱吗?”
“食宿条件怎么样?会不会很差?”
“要去几天?什么时候出发回程?”
文浩挨个儿回复,但有更多的人都没回,明显兴趣缺缺。
确实,医院里条件再差,也能满足衣食住的各种问题,只大郢病人们的卫生情况和各种综合评价来说,国都城绝大部分人的卫生条件还是比较差的……
作为大部分都有洁癖的医护人员来说,只住宿条件这一点就可以打退堂鼓了。
各个工作群里议论纷纷,忽然有一条消息格外抓人眼球:“千万别下山,公共厕所非常少,普通百姓家厕所下面是猪猪,没有卫生纸用的是厕筹!”
“真的假的?这么差吗?”
“上次下山的刑警老秦,火调员邬筠,两人下山四天……不信你们可以问!”
这消息一出,各个群都炸锅了,瞬间弹出许多:“不去了不去了,坚决不去!”
文浩看完,睁着一双特别无辜的圆眼睛,看着蒋建国主任:“您想休年假吗?”
蒋主任倒吸一口凉气:“不想。”前年才在别的医院做过某个部位的手术,又不知道下山几天,一路都靠憋,这谁受得了?他可不想再做手术!
正在这时,文浩的手机又响了,点开一看是微信消息:“文师兄,我想出去透透气。”消息是心理医生莫然发来的。
文浩直接发了一段语音:“你没看到微信群里说的国都城?”
“看到了,很有挑战性,”莫然回答得非常平静,没有其他,真的只是想下山透透气,“我可以决定要不要继续下山,以后该怎么办?”
文浩把手机扔口袋里,没什么可说的,医护人员下山的可能不会超过三个人。
正在这时,郑院长和金老出现在走廊上,问:“你们都在外面做什么?”
文浩把手机的微信消息划给郑院长和金老看:“目前为止只有我一个人。”
蒋建国主任立刻反驳:“胡说,刚才心理医生莫然也说要下山。”
文浩反对:“现在梯索是坏的,下山上山都太费体力,还是让男性去比较好。女性实在要去,可以先爬医院附近的山,把身体练好再下山也不迟。”
郑院长认真点头:“有道理。”
偏偏莫然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郑院长,我打小就是田径队的,大学时参加过铁人三项,不用担心我的体力。”
这下,所有听见的人都懵了包括文浩,莫然医生这么厉害?
莫然是行动派,看着郑院长、蒋主任和文浩:“不如现在就收拾东西,一大早出发,方便赶路,说不定天黑以前就能到山下,到桃庄借宿还能睡一觉。”
文浩盯着莫然看了片刻:“郑院长,蒋主任,我现在就去收拾。”
忽然,手机又有微信提示音,文浩边走边拿手机点开,又一次惊呆,立刻不客气地发语音:“唐彬彬,你不在妇产科待着,哦不对,你不去泌尿外科见习,下山度什么假?”
“万一被人抢走了,我可护不住你!”
几乎同时,语音消息就来了,传出唐彬彬的声音:“不能看病的妇产科医生,有什么好当的?我本来就要度登山假的,你能去,我就可以去!”
“你等着,我带登山包给你!”
文浩呵呵:“你的包已经给魏璋了,哪里还有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