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很快端上桌,热气腾腾,轻烟缭绕。
圆滚滚的白胖子在碗中浮浮沉沉,个大均匀,憨态可掬。
送进嘴里,皮薄馅多,施云声一口吞掉。
“味道很好吧?”
孟轲眼带得意:“这是我小时候就有的铺子,百年老店,长安一绝。”
她说罢扭头:“白砚觉得如何?”
江白砚:“口味极佳,多谢夫人。”
叫夫人实在生疏。
孟轲纠正:“是师娘。”
唇边抿出浅淡一抹笑,江白砚道:“师娘。”
纯然无害,安静乖巧。
施黛给怀里的阿狸喂了口元宵,瞧他一眼。
在她看来,江白砚很厉害。
从小家破人亡,又被邪修当作替傀,连正常的欢愉都感受不到。这样的境遇放在别人身上,铁定要成极端反社会人格。
江白砚情绪稳定,除了偶尔往他自己身上捅刀子,始终温温柔柔,不见丝毫阴郁之意。
想到这里,施黛心头一动。
他现在,还会做自毁的事吗?
她走了下神,忽然听身后一阵喧闹。
“来了。”
孟轲搓搓掌心:“店里的猜灯谜。”
施黛顺势望去,几个红艳艳的灯笼在墙头依次挂起。店老板抬臂轻拉,第一个灯笼下方展开一张红纸。
纸上用遒劲有力的字迹写下几个大字:
【小白人着黄衣,腰弯弯甜如蜜】。
施黛:……
沈流霜:……
长时间的沉默。
不约而同地,桌前几双眼睛默默挪开,落在那道小小的明黄身影上。
正弯腰低头吃元宵的施云声:?
隐约意识到什么,施云声抬起眼,看清红纸上内容的瞬间,听一名食客扬声道:“我知道,是香蕉!”
施云声:?
你们才是香蕉!
店老板慈眉善目:“答对了。正是蕉子。”
话音落,扯开第二个灯笼下的字条。
灯谜难度逐渐增加,从最初的多人秒答,到后来的全体食客抓耳挠腮。
唯有一人是例外。
一片寂静里,施敬承清润的喉音稳稳落地:“此字乃‘鲜’。”
孟轲兴致颇足:“好样的!再来再来。”
施敬承颔首,扬起嘴角。
待又一个灯笼打开,不等旁人看清谜面,施敬承已道:“此物为‘蛇’。”
孟轲给他喂一口元宵:“为何是蛇?”
施敬承乖乖咽下,不再继续答谜,耐心为她解释谜底。
施云声:……
这是他爹?他怎么觉着见到一只在他娘面前开屏的孔雀。
“厉害吧?”
施黛小声:“听娘说,爹是猜灯谜的天才,天赋冠绝长安城。”
用孟轲曾经的原话来讲,是“上元节一霸”。
施敬承着青衫,一副儒雅文人的打扮,之后接连解开几道最难的灯谜,引得食客们连连叹服。
客人不知他是鼎鼎大名的镇厄司指挥使,其中几个闲来无事,笑着搭讪。
施敬承倒也没架子,和孟轲一道,与陌生人相谈甚欢。
吃完一碗元宵,浑身被热意填满,驱散冬夜严寒。
离开元宵铺子,天色趋于昏黑。出门正对面,是一家衣庄。
施黛提议:“去衣庄看看吧?”
她笑了笑,轻快补充:“新年新气象嘛。”
衣庄名为“子衿阁”,在长安小有名气。
踏入门内,夜风被阻隔在外,施黛饶有兴致环视一圈。
衣匣里的新衣裳还没穿遍,其实她对衣庄兴趣不大。
之所以来这儿,是想给沈流霜和江白砚买几件冬衣。
沈流霜一切从简,性格懒散,因为在镇厄司里经常受伤,干脆囤了十几件相差不大的衣物在家,破一件换一件。
江白砚总穿一身白,对布料也不甚在意,回想他穿过的衣裳,全是随处可见的款式和料子。
孟轲猜出几分她的心思,随店小二转悠半圈,停在一件阔袖梅花纹深绿长裙前。
“这件上佳。”
孟轲:“黛黛可中意?”
施黛若有所思:“大了点儿,适合高些的人。”
那可不,毕竟是按照沈流霜身形选的。
两人心照不宣,孟轲开始双簧:“也是。若要身量更高——”
时机刚好。
两人一齐回头,看向沈流霜。
沈流霜:?
“姐姐。”
不等她应声,施黛已经黏上前来:“这身衣服适合你。试试吧?”
笑盈盈的,语气像撒娇。
沈流霜哪会不懂她和孟轲的意思,怔了怔,无可奈何轻勾嘴角:“好。”
子衿阁可供试衣,沈流霜被店小二领去里间,施黛眼珠一转。
江白砚缄默立在一边,神情淡淡,心不在焉。
不笑的时候,他眼里莫名透出冷意,像藏匿的刃锋。
施黛:“江白砚。”
他闻声抬头,沉郁的冷色消散无踪。
“你也买一件吧?”
施黛理直气壮:“你看,今天我们都穿了新衣裳。古语有云,一家人要整整齐齐。”
江白砚:……
很有古韵的古语,历史或许可以追溯到一刹那之前。
施黛继续道:“再说,你总穿白色,不想换换别的?”
江白砚:“别的?”
他记得不久前,施黛说他穿白衣好看。
她不喜欢?
“比如黑色、青色、月白色……”
施黛说:“白衣服很好,但试试别的,也许有不一样的感觉。”
她尝试想了想江白砚穿黑。
大概……看上去凶凶冷冷的?
凝睇她须臾,江白砚温声笑笑:“好。你想看什么颜色?”
他说得理所当然,施黛却是一噎。
什么叫“她想”?听起来像——
好吧她确实想看。
“我觉得都行。”
施黛很从心:“你的话,穿什么都好看。”
江白砚唇边轻挑。
跟前的姑娘身着红裙,是极尽奢华的朝霞缎,灿烂如霞,辅以织金流纹勾出细边。
像一幅皎皎明丽的仕女图。
他的眼风轻掠又离开,流转一瞬,探出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