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出去,姜姒妗轻抿了下唇,不等她生起什么情绪,安玲忽然纳闷地咦了一声,姜姒妗转头看去,就见安玲有点慌乱地压低声问她:
“姑娘,那方手帕呢?!”
姜姒妗倏地扭头去看梳妆台,本来被收放在匣子中的藏青色手帕不知何时不翼而飞,只剩下她的那些首饰。
——手帕不见了。
意识到这一点,姜姒妗脸上血色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
第26章
姜姒妗头皮发麻,一颗心紧紧提起来,她不敢想,手帕怎么会不见?
绝对不是裴初愠拿走了,姜姒妗很肯定这一点,她本来是想要将手帕还给裴初愠的,但那日病重后,她也知道这个想法只能作罢,便将手帕收放在了首饰盒中。
她没有刻意去藏,也本来觉得很妥善。
毕竟,那是她放首饰的匣子,平日中除了她和安玲,根本没有人会去碰。
正因此,姜姒妗的脸色才会唰得一下惨白,藏青色的手帕,只要一眼瞧去,就知道不会是她的物件,姜姒妗很难不做最坏的打算,会不会是周渝祈看见了?
外男的手帕被她收在首饰盒中,周渝祈会怎么想她?
姜姒妗脑海中不是一片空白,就全是在胡思乱想,周渝祈回来时,就见她脸色不好的模样,立时一愣,上前抚了抚她的脸颊:
“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姜姒妗攥紧了手帕,她艰难地摇了摇头,她的位置很轻易能将周渝祈的神情尽收眼底,他面上的担忧不似作假,如果真的是周渝祈看见了,应该不会是这个反应吧?
姜姒妗心底犹疑,却不敢表露异样,她轻垂下眼眸,掩住眸中的慌乱和不安,低声道:
“我没事。”
周渝祈松了一口气,拉过她的手,笑道:“那就好,见你脸色不好,真是吓坏我了。”
姜姒妗瞧着身姿单薄,似乎是羸弱模样,但她在衢州时很少生病,结果一来京城就病了一场,这么短的时间,要再是身体不舒服,周渝祈都要怀疑是不是京城这块地和姜姒妗不合了。
“奉延备好了马车,咱们走吧。”
姜姒妗没有拒绝的理由,她再想找到手帕的下落,也只能按捺不动。
她和安玲对视了一眼,安玲也压下情绪,来扶着她的手臂,心绪不宁地跟着周渝祈坐上马车离开长巷街。
姜姒妗等人是吃过膳食才出的门,时辰已经不早,等到朱雀桥附近时,天色已经是下傍晚,一抹夕阳余晖勾勒在天际,红霞铺面,四周全是人,街道两侧也摆了许多商贩,叫人瞧得眼花缭乱。
马车很难行入坊市,姜姒妗和周渝祈便下了马车,竹青将马车赶在外面等他们。
周渝祈某些时候着实是个妥帖的人,他牵着姜姒妗的手,将人半拢在怀中,另一只手也是在护着她,不让人冲撞了她,也省得两人被冲散,在衢州时,只要二人出来,周渝祈便是一直这样。
没有其余事情打扰时,周渝祈总是不吝啬将姜姒妗护得很好的。
姜姒妗听见头顶传来周渝祈温润低笑:
“夫人拉住我,可千万不要被冲散。”
二人相依,是最亲昵的模样,周渝祈将女子护得很好,旁人看不清女子的模样,但他脸上却是自然而然带着笑,时而望着怀中女子的眼神都是在透着情谊,让有些人只觉得格外刺眼。
没人能否认周渝祈是喜欢他夫人的,只是谁都不知道这喜欢能占多少分量。
今日京城这般热闹,宋安荣自然也一同出来游玩,她和裴初愠不同,再对周渝祈有心思,也不会在这种日子大咧咧地去邀请周渝祈,所以,会在朱雀桥上遇见周渝祈和其夫人,是一件再巧合不能的事情。
也越是如此,宋安荣才越是察觉到差距。
即使周渝祈曾不惜弄湿朝服地替她折花,但他从不会用这种热忱的眼神看向她,宋安荣一点点攥紧了手帕,脸上神情在这一刻格外冷凉,她觉得些许难堪。
她费尽再多手段,在周渝祈心底,也还是不如姜姒妗。
不是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么?周渝祈怎么就对姜姒妗这么念念不忘?
宋安荣不懂,但在她将周渝祈引荐给程简严时,她就逐渐没有回头路了,宋安荣也没想过回头,至少现如今的她满腔都是不甘。
她宋安荣这一生没有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
朱雀桥上一片盛景,水榭画舫,欢声笑语,姜姒妗隐隐能听见湖面上传来丝弦声,余音绕梁,姜姒妗偏过头瞧了一眼,就被周渝祈挡住了视线:
“别看那些。”
伶人作伴,轻薄的衣衫挂在肩头,脸上是柔软顺从的轻笑,瞧着是美景,却人人都知道内里不雅。
周渝祈不想让这些事情脏了夫人的眼,姜姒妗顺从地转过头,只是她忍不住地想,他这般娴熟,甚至不需要偏头看一眼,就知道画舫上发生了什么,在周渝祈不曾回府或者晚回府的那些时日,他是不是也如画舫上的人一样寻欢作乐,好不自在?ʝʂց
姜姒妗不着痕迹地咬住了唇,些许疼意传来,让她保持着冷静清醒。
“前面有猜灯谜的地方,你一贯喜欢兔儿花灯,我们去看看前方店家有没有。”
兔儿花灯不是什么稀奇物,但娇憨可爱,平日中很得女子心意,所以,一到这种节日时,市面上总是少不了的。
果然,一到猜灯谜的地方,众人就瞧见了被挂在首端的兔儿花灯,周渝祈低笑了一声:
“夫人稍等,为夫去给你赢花灯。”
和在衢州时一样,周渝祈数次猜灯谜替她赢过花灯,在众人惊羡的目光下,将花灯送到她手中,那时人人都夸赞二人夫妻情深。
姜姒妗立在灯笼下,明眸细腰,乌发被挽起,些许风情依旧是泄出,暖色将她面容添了些许盈色,前方店家正在出题,姜姒妗却不由得有点失神。
她在想,二人年少相识,怎么就走到如今同床异梦的地步了?
“……第二题,古怪老汉,肩上挑担,为人正直,偏心不干。请诸位打一物件,谁猜出了三题,这个兔儿花灯就是谁的!”
安玲没心思看这些,一脸的忧心忡忡,忍不住地在叹气。
姜姒妗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不等她说话,人群中传来一道清脆女声:
“谜底是天平,可对?”
大周朝的男女大防没有那么严重,在此答灯谜的人也是男女都有,但许少有女子这般落落大方,多是让身边人作答,再不济也是温声细语,不似这人,一点没有掩饰,众人偏头看去时,她也得体一笑,明媚得厉害,叫有些人眼睛一亮,对上她视线后,居然半晌支吾地说不上话。
店家很快回神:“对!恭喜这位姑娘猜中谜底!”
声音些许耳熟,姜姒妗和周渝祈都朝声音来源处看去,待看清宋安荣时,姜姒妗轻轻一怔,她很快回神,偏头朝周渝祈看去。
周渝祈显然也没想到会遇见宋安荣,他浑身一僵,下意识地看了眼夫人,他很快收敛情绪,皱了下眉,掩下些许的不自在。
姜姒妗将一切尽收眼底,陡然心底拔凉。
她和周渝祈同床共枕两年,自然了解周渝祈,也清楚周渝祈这是有点心虚,她不由得想,周渝祈在看见宋安荣后,为什么会下意识心虚地看了她一眼?
她一直都知道宋安荣对周渝祈有意,但她和宋安荣只见过两面,她其实也不清楚宋安荣如今对周渝祈是否还有心思。
但这一刻,许是女子的直觉,她很清楚地意识到,宋安荣不曾放弃。
而她的夫君,似乎和宋安荣也有着隐秘的牵扯。
姜姒妗陡然垂下眼眸。
姜姒妗一向都清楚,这世间是不公道的,对男子宽容,对女子苛待。
她父母膝下只有她一个女儿,便常常有人对着她父母摇头惋惜,甚至有人劝她父母过继子嗣,只是全部被父母否决,但姜姒妗知道,她父母不是不想要男孩,但数年来,一直没有消息也只能放弃。
姜姒妗从小知道,她比不得男子,便只能努力再努力一点,也要听话再听话一点。
父母疼爱她,她也从来没有忤逆过父母。
她从小便告诉自己,她要做乖巧的女郎,她不能叫父母有一点失望。
世人重视男子,不止在子嗣方面,她和裴初愠之间,她小心得不能再小心,甚至事到如今,她也希望能够摆脱掉裴初愠的纠缠,和不是放任自己沉沦。
但周渝祈不同,他可以光明正大地流连烟花之地,可以毫不顾忌地和宋安荣有来往。
甚至,哪怕是这般现象,世人也只会觉得宋安荣不矜持,没有羞耻心,居然对一个有妇之夫起了心思,而不是怪周渝祈招蜂引蝶,或许还会觉得周渝祈有能耐,从而暗暗羡慕周渝祈能够被宋安荣看重。
便是如此,姜姒妗可以难过,却是不能和周渝祈吵闹,否则,便容易被冠上善妒不仁的名声。
姜姒妗一点点松开了攥紧的手帕,不知何时,她的指尖刺破了手心的表皮,些许细微的疼意传来,但姜姒妗没去看,也没去管,她只是偏过头,好像被湖面上的琳琅花灯吸引住心神。
于是,等周渝祈再看过来时,见夫人没关注这边,他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遂顿,他调整好了情绪,对着宋安荣也是礼数周到地点头示意。
宋安荣仿佛是才看见周渝祈,立时惊喜,暖色照耀下也给她添了些往日没有的柔色,她笑道:
“原来是周大人。”
她这一声不高,没有让太多人听见,彼此认识,走得近一点也是理所当然,于是,宋安荣带着柳莺朝周渝祈走去。
两人的距离在缩小,周渝祈不着痕迹地皱眉,轻微地侧过身,和她拉开一点距离。
宋安荣好像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好奇问他:“周大人也想要这盏兔儿花灯么?”
不等周渝祈回答,宋安荣便有点失望遗憾道:
“我一眼就看中了这盏花灯,但有周大人在,看来今日这盏花灯注定不属于我了。”
她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三言两语告诉周渝祈她喜欢这个花灯,无不经意地捧了一下周渝祈,道是凭周渝祈在,这盏花灯必然是周渝祈所得。
周渝祈果然生出犹豫,且不论他和宋安荣相识,便不好和一女子争,如果只是这样,为搏夫人开心,他也会去争。
但偏偏宋安荣才将他引荐给程简严,此番恩情,他就没有了任何立场。
瞧着是许久,其实不过眨眼间,周渝祈摇头:
“宋姑娘喜欢,周某自然不能夺人所爱。”
姜姒妗站在外面,看着她们交谈了几句,宋安荣脸上便展露了笑容,羞赧垂眸三分便成了极色。
安玲也看见了,当即忘记手帕一事,气得瞪大了眼,嘟囔:
“……还要不要脸啊!”
也不知她是在骂谁,或者是谁都骂了。
安玲气不过,拉着姜姒妗,咬声道:“姑娘,咱们去看看她们到底在干嘛!”
姑爷难道忘了他是去给姑娘赢花灯的不成?!
最后一个灯谜很快出来,但宋安荣轻蹙着眉,一脸为难,犹豫了许久,她求助地转头看向周渝祈,姜姒妗恰好走到两人身后,就听见周渝祈给宋安荣报了答案,下一刻,兔儿花灯被店家送过来,宋安荣欢喜地接过花灯,高兴道:
“谢过周大人!”
安玲气得够呛,想要说点什么,被姜姒妗眼疾手快地拉住。
事已至此,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平白给人看了笑话罢了。
三人分别站在一起,但仿佛有一条线,将姜姒妗隔开,她半点感觉不到宋安荣的欢愉,只觉得今日好像有点冷,湖面上拂过来的清风都透着股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