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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床底呆得太久了,又是那么小的一个空间,一直僵持着不动,自然麻了。
  她想纾解一下自己的痛苦,可身下是木制床,她怕自己一动就发出声响,被薛准听见了发现她的存在。
  话本里的复活归话本,这东西放到现实里,保准能把人给吓死。
  不仅仅是吓死,说不定她还被囚禁起来。
  她并不觉得自己和薛准成婚三年的感情有多么深,深到能够让他忽视自己复活的惊闻。
  她不信任薛准。
  或者说,从她重新活过来开始,她不信任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房间里寂静一片,姜肆保持着侧看的麻木动作,眼睛长时间在黑暗里,隐隐有些发晕。
  可她还是看见了薛准的动作。
  他放下书,伸了个懒腰,慢慢地走向了姜肆藏身的床铺。
  身上那件旧衣被他解开了腰带,脱下挂在了旁边的木施上,露出里面穿着的白色中衣。
  姜肆意识到,他可能要躺下来休息。
  她的呼吸更轻了,同时慢慢调整着自己的姿势,在薛准坐下来的一瞬间,她将自己躺平。
  身体翻动的轻响被掩藏在了那一下嘎吱声里。
  薛准并没有察觉。
  春日的被褥轻薄,底下只垫了一层薄薄的垫子。
  隔着床板和垫子,相隔二十年的夫妻,终于再度躺在了一起。
  第12章 第 12 章
  黑暗最能放大人的触感,姜肆身体上的麻木还没消散,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听觉上。
  床铺上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她凝耳细听,总觉得应该是薛准在翻身。
  很快这一点动静就消失了,只剩下了她自己心跳的声音。
  姜肆顺势瘫平。
  从穿到楚晴身上姜肆就开始思考怎么从她父母手中逃出去,然后跟着内侍一路到了京都,意外得知自己的儿子薛檀的存在,又想办法进东宫,她一刻也没有停下来过。
  唯有此刻,她仰头躺在床板底下,满目都是黑暗,却叫她忍不住地松了口气。
  她唯一担心的就是薛准不会要在裕王府过夜吧?那她今天回不了东宫的话,薛檀说不定会起疑心,到时候才是最麻烦的。
  她有些紧张,却只能听到薛准微微的呼吸声。
  就好像他们挨得很近,呼吸交错一般。
  姜肆不确定什么时候了,便透过床板的缝隙去看窗台上摆着的那一盆凤仙花,窗户是半开的,太阳照在花盆上,在地上照出稀疏的影子,这一点影子能让她判断出来,她现在大约出宫两个时辰了。
  头顶上的薛准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得亏他没有睡觉打呼噜的习惯。上辈子她听恒王王妃抱怨过,说恒王爱睡觉,一炷香不到就能睡着,然后就开始打呼噜,呼噜能打得半个王府都听见。
  想到这,她无声地笑了笑。
  恒王王妃是难得能和她说上话的妯娌,前面的嫂子们争得你死我活,她和恒王妃就窝在后面看笑话,倒也挺舒坦。
  细想一下,从前倒也不全是苦难了。
  恒王妃最常和她说的一句话就是别心疼男人,累死累活帮他们打理后院,还要管着外头的送礼往来,这是交际也就算了,主要是干了这些事儿,替他们挣出前程,他们不还得往院里搬莺莺燕燕气死人?
  姜肆当时深以为然。
  奈何脑子里是一个想法,换到手上又是一个想法了。
  她那会儿真是闲得坐不住,也不甘心一直呆在后院,才帮着薛准收拢人才——人才是收拢了,薛准也登基了,然后呢?
  她死了,一天福也没享到。
  姜肆每每想起来都想狠狠踹薛准一脚。
  然而现在薛准就在她上面,她却不敢踹,没办法,人在屋檐下,谁让人家现在是皇帝了呢。
  又过了一会儿,上面终于有了动静。
  姜肆听见外面有人喊陛下,听着像是梁安的声音。
  头顶很快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姜肆悄悄看了一眼,薛准穿着中衣下了床,和梁安两个人站在院子里,好像在说什么事情。
  她心头一跳,立马从床底钻出来,轻手轻脚打开后窗,然后翻了出去。
  她不敢现在离开,怕薛准回来正好看见她逃跑的背影,只能先蹲在墙根下,借着院中树影花枝掩藏自己的身影,准备再观察一下,看看能不能躲到别的房间。
  她透过窗户深深地看了一眼薛准。
  薛准还在和梁安说事情,姜肆等了一会儿,看见他迟迟没有回来,才悄悄顺着墙根边沿一路摸去了裕王府的后门。
  梁安还在和薛准禀报:“殿下病了。”
  薛准诧异:“朕出宫的时候他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忽然病了?”
  梁安犹豫了一会儿,说:“太医说是风寒入体,那天礼佛,陛下有事儿先走了,殿下却留下了,仆去问了伺候的李三儿,他说陛下走后,殿下在佛塔中跪了两个多时辰。”
  万佛塔是在宫里,那天出门的时候还是个大晴天,谁也没料到中途会突然下暴雨,他们出门的时候带的都是春天的薄衣裳,天气骤冷,薛檀还跪了那么久,再加上他本来就体弱多病,招风寒是必然的。
  薛准冷下脸,立马转身回去穿衣裳准备回宫。
  临要走的时候,他眼睛瞟到了窗台,忽然停住。
  窗台上落了一瓣半卷的桃花,娇嫩的粉色,分明好看,薛准却变了脸色——窗户一直关着,这瓣桃花怎么会吹进来?
  #
  薛檀窝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鼻尖微红,脸比鼻尖还红:“我真不是故意的。”
  姜肆不由分说把手里的药碗塞进他手里:“管你是故意还是不小心的,着了风寒生了病就得吃药。”她端过来的是太医配的驱风寒的药汤,除此之外还有一整壶的姜茶。
  薛檀不喜欢姜茶的刺鼻味道,从一端上来就死皱着眉头不肯喝,这会儿更是抱怨:“太医已经开了方子了,喝上两天我就好了。”
  李三儿站在旁边,垂着头不敢说话。
  以前殿下不是没病过,着风寒的时候也有,他们这些伺候的人端上来的药和姜茶别说喝了,就是放在旁边,殿下也不会去碰一下。
  如今却像个孩子一样,会撒娇,会抱怨而不是沉默地拒绝。
  李三儿不知道的是,即使姜肆已经换了一个身体,那种命中注定的血缘关系仍旧会让薛檀觉得亲近。
  她没有刻意接近薛檀,所做的事情也只是出于一个母亲想要对孩子做的事情,包括但不限于对他忍不住的关心疼爱,以及一些大事小事上的劝导,就比如薛檀生气以后喜欢闷着,对情绪和身体都不好,姜肆就会劝他放宽心,劝他学会释放自己的不快。
  她是用母亲的角度去看待这个孩子,而不是从前那些一个渴望权力、希望成为薛檀后院的女人。
  薛檀能够体味到其中细微的差别。
  他不知道姜肆是用母亲的身份面对自己,可他能感受到她的认真对待。
  在宫里呆久了,对人心也看得分明,有些人畏惧他,也有人阿谀他,却鲜少有人会用这种长辈的姿态对待他。
  他本就是个缺少长辈疼爱的孩子,薛准这个父亲对他的关爱是有的,但两个人的感情被藏在了日复一日的争吵之下,便没有那么鲜明了。
  姜肆对他好,像个长辈一样,他领情,自然也愿意像一个单纯的孩子一样去依偎她。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很贪心,他喜欢姜肆对他的那种态度,自然中透着亲昵,知道他不吃药会哄会劝,劝不动的时候就微微板起脸,“逼”着他吃药。
  他其实挺讨厌别人强制管着他的,所以薛准给他安排太傅授课,他也会觉得生气。可很奇怪的,他就是能够忍受姜肆对他的这种强制。
  他也能察觉到姜肆对他的依赖和亲近感到满足,像是一个母亲从自己的孩子身上获得了反馈一样。
  薛檀不懂这是因为什么,但他乐于享受其中,反正他表现得依赖一些也不妨碍别人不是吗?
  迎着姜肆一脸严肃的表情,他端起茶碗一饮而尽,露出酝酿已久的乖巧表情:“我都喝了。”
  他成功从姜肆手中“骗来了”一颗甜杏脯。
  姜肆不知道他的小心思,她对薛檀并不防备,天然地亲近着他,看他乖乖地喝药,就露出高兴的表情,唇角微微掀起,又怕表现得太过明显,瞬间又抿紧了嘴唇:“吃完药就躺下睡吧,好好捂一捂,发身汗就好了。”
  薛檀笑着说好,同时把自己裹进了被子里,像一只蚕蛹一般。
  旁边的李三儿抬头看天看地看窗外,就是不看薛檀和姜肆。
  聊了一会儿,薛檀忽然指着姜肆的衣服背面问:“你衣角上怎么沾了灰?”
  姜肆心头一跳。
  她那床里头都二十年没打理了,虽然一直是闭合的吹不进脏东西,可二十年过去,怎么都能攒一点灰尘出来,她跳窗出来的时候虽然整理了一下,也只是随手拍了拍,还真没注意到裙角上有灰。
  “兴许是出门的时候沾上了,那会儿我找了个小铺子吃了饭。”她朝后看了看,镇定地伸手拍了拍,“回来听见殿下生病了,就急忙过来了,没来得及换衣裳。”
  薛檀倒也没怀疑什么,笑着说:“那你去换衣裳去吧。”
  姜肆答应下来,顺手就把药碗端起来准备一块儿收拾了。
  结果她起身,刚走到门口,远远地就看见薛准带着梁安和一大串的宫人从殿门口走了进来。
  她心里瞬间一慌。
  躲已经来不及了,这时候快步出去反倒引起别人的注意。
  她咬牙,低下头,把手里端着的托盘举起,挡住了自己的脸,同时迅速地后退一步站在了门边,借着打开的门扇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动作很快,在薛准进来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薛准从她面前走过去,衣角带起一阵风。
  紧跟着是后面跟着的宫人,她顺理成章地被挤出了门外,躲到了这些宫人的身后。
  姜肆松了口气。
  她转身离开,决定自己下回出门一定看看黄历,不然一天撞上薛准两回,她这胆子不够祸害的。
  她觉得自己动作快,事实上确实很快,只是一瞬间,她就把自己藏起来了。
  可她低估了二十年后薛准的敏锐反应。
  在她转身的时候,薛准微微回头,看见了她一闪而过的侧脸。
  那半张他铭记于心、永远不会忘记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