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知道你挺不过那一天,就早点回家了。
是不是不该让医生抢救那么久?被强行挽留的感觉,肯定不算太好。
一般来说,冬宁的11月25号的晚上就这么过。
但今年有些不一样。
盛誉消失了几天,又在25号这天下午出现。
他给冬宁打电话,冬宁没再像几年前那样忽略。
——托他的福,冬宁才没有在国内的社交媒体上被人评头论足,这事儿刚过去没两天,冬宁再不讲良心,也没办法立刻对他冷脸。
盛誉说出去吃饭,冬宁也没拒绝。
她身上穿着基础款的咖色大衣,也是从国内带过来,年年拿出来当保暖主力军用的,里头是一条前年在打折村淘来的连衣裙。
当时冬宁是跟同学一起逛,不准备买什么,但这条黑色及膝的连衣裙只剩下那一件最小号,不适合多数西方姑娘的身材,所以虽然款式和版型都很好,但价格非常便宜。
冬宁被同学撺掇着去试,出来以后,被同学和导购从身材到肤色夸了一遍,价格也不夸张,她买了下来。
买的时候是合身的,今年再拿出来穿,腰上松了一些。
身上这两件,是冬宁最体面的冬天衣服,她庆幸自己今天为了莫名其妙的生母忌日仪式感穿了好的,从学校直接去了餐厅,省了笔交通费。
她不想让李淑琴觉得自己过得不好,只能不去想除此之外的364天,李淑琴难道就不关注这个女儿么。
盛誉惯例晚到五分钟,把格调拿捏得刚刚好。
而且大概他自己也觉得幼稚,没再讲什么不用aa、自己会付钱的话,直接点了菜。
服务生走开以后,盛誉也一直不说话,冬宁只能先开口:“这次在巴黎待多久?”
“明天回国。”
原来是告别饭。
冬宁没去想他们俩是不需要道别的,语气还比刚才更好了一些:“几点的飞机?”
“你来送我?”
“……有人送你吧。”
“不打算送,就别问这种没意义的问题。”
“知道了。”冬宁说,“前两天的事,谢谢你。”
盛誉瞟了她一眼,那绝对算一个很劝退的眼神,但冬宁还是继续说:“但其实你没必要做这些,我打算自己澄清的,也已经在想办法,虽然效果没你做的那么好,但……”
“你说的澄清,就是发几张跟人家签合同的照片。那你知不知道,就凭保密协议,你把合同发出去,节目组要是跟你认真,能把你告到死?”
“我会咨询律师,使用合法的方式。”
盛誉甚至是笑了一下:“合法。”
“你原本干过不合法的事么?没有,那别人为什么骂你那么起劲?”
冬宁无言以对,卓成云说的跟盛誉的意思差不多,网友看热闹,多过看证据。
在这件事里,她原本就是个乐子,被骂哪需要理由。
她不说话了,盛誉可能自认在这场谈话中占了上风,眼神冷冰冰地落在冬宁的脸上,其中的讽刺和嘲弄只占很少一部分,但当他有心的时候,被他看着的人一定能够接收得到。
冬宁确实因此感到了很大的压制,她攥了攥手,努力稳住语调,才能抬起头跟他对视:“盛誉,你不会是还喜欢我吧?”
盛誉紧皱着眉头,回答得非常快:“你在说什么疯话,是什么给了你这种错觉?”
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能问出这种问题,你当我是有多贱?”
冬宁没办法再看着他了。
“我就是觉得,你不应该再帮我。”
分手好几年了,前任突然帮自己摆平这么大一件事,还几次三番强行送钱……虽然态度并不好。
可冬宁是最懂这个道理的——没人会无缘无故地把钱白给谁,看人要看他做了什么,而不是说了什么。
如果忘记盛誉说过的话,他最近做的事,实在是很难让人不这么想。
“我看你真是疯了,读书读傻了,被人把你扒出来,除了到处传我被人给玩了几年甩了,对我还有什么好处?”
“你认为自己的脸面不值钱,我不一样,我还要脸。”
她今天过来吃饭,一个是说声谢谢,另一个原因就是想搞清楚她最近几天都在纠结的问题。
可盛誉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冬宁的脸上忍不住一阵红一阵白。
她确实读书读傻了,自己的声音在网上流传了一小段,就慌得六神无主,忽视了盛誉的公司年轻,每年都花大价钱在广告公关上,一点点负面新闻,都可能导致股价波动,后果严重,他对这种事的顾虑理所应当要比她深远得多。
而且,听他这么说,那件事不是盛誉本人的意思也有很大可能。
他那么忙,哪有时间盯着防备自己前女友出事连累自己。
是他的公关部的考量也说不准。
“不好意思。不是就好,我就是问一句,我跟你道歉,别生气了。”
盛誉的语气越来越咄咄逼人:“什么叫不是就好?我倒贴你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冬宁,你到底凭什么还认为我会喜欢你?你以前怎么对我的,自己都忘了是吧?”
“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的对不起值几个钱?”
“对不起。”冬宁深深地低着头,“我不知道会让你这么生气,以前和现在,真的都很对不起。”
“我来晚了!哈哈,其实是故意晚到一会儿,不当那么久的电灯泡。”
服务生引着一个高大的男人来了他们桌边,为他添座坐下。
对方看冬宁没认出他,笑道:“超儿啊,戴玟超,以前老上你们家蹭饭那个,想起来了吧?”
冬宁记得戴玟超,以前盛誉在家的时候,他总来,刚才没认出来,实在是因为他变化太大了。
冬宁对他的印象是大冬天都经常穿短袖,现在一身西装革履,西服口袋里塞一块方巾,手腕上那块表闪闪发光,头发往后梳,一派精英模样。
“真的好多年没见了,今天我听盛总说跟你吃饭,就死皮赖脸跟过来了,冬宁,在这儿读书啊?”
冬宁点点头:“你也是来出差?”
戴玟超指指盛誉:“一起来的,分开工作,明天一起回去。”
原来他们还在一起,过去的朋友一直在身边,冬宁想到这个,很为盛誉感到开心。
“什么时候毕业?”
“还得两三年。”
“还是读书好,我那会儿被他忽悠,连研究生都没考,现在是我们全家学历最低的,每次聚一起,都被嘲得抬不起头。”
戴玟超太能说了,他落座以后,就没让话掉在地上,一直在跟冬宁聊天儿,说巴黎的天气,说她这几年在学校的事儿。
冬宁起身去了卫生间,戴玟超才转过脸问盛誉:“老板,装酷好玩儿么?”
“谁跟你约好一起吃饭了?”
戴玟超揣着明白装糊涂:“miranda和她同事,约了九点,我早到了半个多小时,这不就看见你了吗,我感觉,我要再不过来,再过一分钟,冬宁就得站起来泼你一脸水。”
“这桌不欢迎你。”
“你真别犟啊,我没给你看嫂子那男同学帮她找的那一圈营销号?那价钱不便宜,而且钱不是唯一重要的,重要的是人家也肯费心思。”
“听没听过水滴穿石?一个人的心肠再硬,被这么面面俱到地追几年,也难免不动摇,况且,人心都是肉长的,硬能硬到哪去?”
“而且我看她脸色不是很好,你别欺负人了。”
盛誉没说话,冬宁回来以后,戴玟超笑眯眯地看着桌上那捧玫瑰道:“这花不错。”
冬宁道:“是挺好看的。”
“老板,听见没,人家夸花好看,你也不说句话。”
冬宁以为这就是每桌上都有的装饰,戴玟超说得这么明显,她打量了下周围的几桌,确实跟他们这桌不太一样。
戴玟超注意到了,解释道:“我要没看走眼,这是厄瓜多尔,去年给我老婆送过,花语是唯一的真……”
盛誉停下动作,语调很平地叫了声:“戴玟超。”
“嗯嗯,我吃饭吧,我饿,我不说了。”
戴玟超不像是跟盛誉约好的,更像是一个移动的蹭饭机器。
因为没过十分钟,他就去了另一桌,直到冬宁和盛誉吃完,都没再回来。
虽然冬宁这桌真的很需要他。
买单的时候,服务生先说的法语,看盛誉没反应,又很快换成英文,问要不要separate checks,盛誉摇了摇头,拿出卡递给服务生。
在餐厅门口,门童去帮盛誉开车了,冬宁问他:“你住哪?”
“干嘛?”
“顺路的话,送我一段吧。”
这会儿太晚了,冬宁回去又远,确实有些害怕。
还有就是她感觉不太舒服,刚才吃饭也没吃多少。
好像贫血又要犯了,冬宁觉得挺烦的,明明她最近都没再打工了。
冬宁不知道自己整顿饭的过程中,脸色都白得像纸,站在餐厅门口,被大风吹得晃,还在努力笑出恰好的弧度,跟盛誉说不顺路也没关系。
盛誉拉开副驾车门,捏着她的肩膀就把准备转身的她推了进去。
进了医院,冬宁还是一直在说自己没事。
等医生拿到化验数据,表情也严肃起来以后,她才闭上了狡辩的嘴。
盛誉一言不发地站在房间的门口,臂弯里挂着冬宁脱下来的大衣。
医生问冬宁的饮食习惯和休息时间,又问她之前都在哪里接受治疗,冬宁说自己没住过院,医生瞪着两个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冬宁只好又说了一遍,自己没住过院,但是有吃一些补血的药。
“这是不对的。”医生皱着眉头,摇摇头又说了一遍,“这是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