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璋是老爷子的晚来子,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就备受宠爱,当时已是知天命之年的老爷子对顾时璋倾注了其它任何子女都不曾得到过的心血。
而顾时璋也确实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孩子。
他生下来就不曾哭啼过一声,对一切孩子喜欢的从不感兴趣,三岁就开始认字,四岁已经开始读书,自小聪颖异常天分过人,有着极强的运动天赋,还有非常惊人的艺术细胞,十四岁便申请到英国顶尖名校,二十岁那年便拿到了英国博士学位。
可以说,顾时璋的前二十年是大写的辉煌,是顾家上百年都不曾有过的天才,也是顾老爷子最大的骄傲。
二十岁那年,顾时璋拿到博士学位准备回来香江进入家族企业,可谁知道他乘坐私人飞机回来香江的途中,却遭遇了恶劣气流,飞机坠毁。
顾时璋大难不死,逃过一劫,在床上躺了两个月。
两个月后,他却仿佛看破红尘,放弃了一切曾经坚持的,反而走遍了世界各个角落旅游,甚至曾经设法进入内地旅行数月。
对于顾时璋的种种行径,众人惋惜不已,顾老爷子却是听之任之。
如今的顾时璋已经二十五岁了,他一两年回来香江一次,神出鬼没的,家里几乎没有人和他有什么联系了。
对于小叔,顾家孙辈都是颇为敬畏,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喘。
他话并不多,用语简洁,惜墨如金,但是偶尔说话,那双墨黑的眼睛看着人,好像能看得人无所遁形。
可以说家里除了老爷子外,子孙辈最怕的就是顾时璋了。
本来这位小叔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并不生活在香江,大家也就当这个人不存在一样.
谁知道前些日子,这位小叔突然回来,别的没管,倒是挑了一番顾志镡的毛病,把顾志镡好一通削,只吓得顾志镡心惊胆战。
削了那一通后他就走了,大家略松了口气。
结果这几日,他突然又回来了,且那样子,竟仿佛要在家中长住一般。
更让大家想不到的是,今天,一向深居简出不怎么和人交道的顾时璋竟然主动提出要跟着老爷子拜访下叶老爷子。
于是一次简单的拜见顿时复杂起来,他们这些孙子辈也都小心翼翼作陪。
本来顾时璋单独乘坐一辆车,但谁知道这次随行人员多,顾志镡和顾嘉悦竟然被发配到了顾时璋的车上,和顾时璋同行。
两个人都很忐忑,很小心。
这也是车子行出这么久,顾时璋一直不说话,仿若不存在一般,两个人以为他睡着了,便低声说说话。
谁想到突然吵醒了这尊神!
如今顾时璋这么轻淡一声,两个人便微心惊。
顾志镡连忙收敛了心神,道:“小叔。”
顾时璋抬起薄薄的眼皮,视线缓慢地落在顾志镡脸上。
顾志镡便觉得,他的眸光竟分明带着几分凉意,有些瘆人的凉意。
顾志镡蠕动了下唇,才道:“小叔,你醒了,我以为你睡着了,我们……吵醒你了?”
顾时璋:“刚才你们在说什么?”
顾志镡忙道:“也没什么,就是嘉悦说起她买衣服的事。”
顾嘉悦没想到哥哥一句话就把自己扯过来了,她只好忙道:“小叔,我们在说世交家的一个朋友,就是随便提提,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顾时璋微凉的目光看着顾嘉悦:“朋友?内地妹?”
顾嘉悦没想到顾时璋竟然听了个清清楚楚,只好道:“是……内地来的……”
顾时璋指尖轻轻敲打着旁边的真皮座椅把手,淡声道:“哦,这种话是跟谁学的?”
顾嘉悦心中微凛,她忙解释道:“只是别人这么说,我没这么说。”
她又连忙补充道:“我们只是讨论讨论,那都是别人家的事。”
顾时璋便收回目光,看向窗外。
窗外,恰好有一辆车自山中别墅方向驶出,和他们的车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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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后,叶天卉便让司机停在了随便一处,这边热闹,有街道有公共巴士更有公用电话,她根本不需要一个司机紧跟着。
司机走了后,她顿时感觉自由了。
虽然这豪门大户的风景确实好,美味佳肴也让人回味,但是走到哪儿都有人看着确实不舒服。
想想她上辈子,其实她的人生有很多种选择,她可以选择当一个名门闺秀,可以寻一个门当户对的良人嫁了,甚至她也可以选择嫁入皇室。
在那么多条路中,她选择了世人眼中最难的那个,想来也是自己性情决定的,她受不得那些束缚。
她拿起自己准备好的信,先将那封信邮寄了,这是寄向大陆的,寄给那冯素琴的,她还寄给冯素琴五百港币。
五百港币,此时对于冯素琴来说应该是不小的一笔,足以诱惑她,让她眼巴巴地来香江了。
寄出去后,她便揣着兜,悠闲地走在街头,想着接下来的计划。
这么走着间,她看到了路边的一处公用电话。
一个念头陡然在脑中升起。
她对顾时璋还抱着一丝希望,想着要不要再给他摇一个电话。
还是不要搭理他了吧,他回国后不是也没给她电话吗?他家里还有一个女人,也许是佣人也许是亲戚,但也有可能是他女朋友甚至妻子。
叶天卉很有些纠结。
她觉得因为这种事纠结是很可耻的,这让她不太瞧得起自己,但是又无法控制。
她一直以为自己对于男女之情看得很淡。
比如上辈子,其实在她看似枯燥的戎马生涯中,也曾经和一个男人多少生了些情意。
那人是世家子弟,风姿特秀,爽朗清举,端得是天生好相貌,她当时也喜欢得很,甚至险些互许终身。
只是可惜那个男人到底辜负了她,没有解释,就那么莫名和别家女子订亲了。
她不懂,但也很快释然,两个人本来并不合适,只是一时迷惑于对方容貌罢了,如今他既撤回,她也可以不放在心上了。
她真心祝福他能夫妻和睦白首偕老,甚至还送了一份丰厚的贺礼,到了后来他家中遇到变故,她还曾经出手相助,免他于牢狱之灾,那男子的妻子曾经亲自上门跪谢。
事后看,此事对她也算是一番历练。
所以她认为,对于顾时璋,她更可以很好地控制,毕竟一切都是她自己的感觉,其实两个人的关系根本是虚无缥缈到什么都没有。
但现在,她竟然一想再想。
默了半晌,她到底嘲笑起来自己:“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再打一个电话,若有疑问,问他便是,他若已经娶妻或者已经有女朋友,那是他自己不知检点误导了我,又不怪我,到时候一别两宽再不相见就是了。”
她既想明白,便毅然决然给顾时璋摇电话。
电话很快响了,一声,两声,三四声。
叶天卉只觉那铃声实在是枯燥而磨人,而这声音响了不知道多少声,终于被自动挂断了,根本没人接。
叶天卉怔了一会,深吸口气:“罢了,罢了,我何必自讨无趣,我原不该自以为是,他只是对我一时好心,可怜我罢了,我为什么竟然以为他其实对我另眼相待,他出国一趟,早把我忘了,我竟还在这里念念不忘!”
“还有什么听你听到的雨声,呸,不过是男人的花言巧语罢了!”
她当下不再去想,径自坐上巴士车,她想去找江凌枫,她提了这么多点心,要给江凌枫一起吃。
谁知道好不容易到了他们家那处店面,那招牌早换了一家,她去打听,只有几个古惑仔样的人用玩味眼神打量她,还有人笑道:“妹妹仔,半张红杉鱼,要吗?”
她冷冷扫了那人一眼,便径自离开了。
看来江凌枫之前的那家堂口已经不在了,香江的江湖自然是各方势力此起彼伏,今日你家风光,明日他家威风,倒也正常,只是不知道江凌枫没了这份工,又去做了什么。
她略想了想,到底是担心,怕江凌枫出什么意外,便干脆坐着巴士过去九龙山的寮屋。
才没多久的时间,这边的寮屋已经建起来不少了,挨挨挤挤的,狭窄的街道上有卖包子的,也有剃头的,更有叫卖一些零散生活用品的。而寮屋外挂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又堆积着锅碗瓢盆,满是生活气息,穷人的生活气息。
或许因为她住在叶家别墅这几日,如今再看这寮屋,只觉得拥挤逼仄。
她打听过后,总算找到江凌枫的阿婆,那阿婆看到叶天卉高兴得很,握着她的手热情地拉她进屋,叶天卉也就进去。
房间中非常拥挤狭窄,不过收拾得还算干净整齐,看得出阿婆是一个利索人,旁边江凌枫的妹妹小鱼儿有些害羞,坐在角落里,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翻。
叶天卉将自己带来的各样点心零食拿出来,给那妹妹吃,那妹妹不好意思,一双眼睛亮亮的,有些期待地看向阿姨。
阿婆:“你叶姐姐带来的,给你你就尝尝吧。”
小姑娘这才小声说了谢谢,接过去。
阿婆便打发小姑娘出去玩,她给叶天卉倒了一杯水,拉着叶天卉说话。
她显然是心疼江凌枫:“黑天白日地不着家,我问他,他也不说,再问就是在外面忙着呢,有时候看他回来倒头就睡,累得够呛!”
叶天卉少不得听着,附和几句。
阿婆又道:“天卉,我们凌枫是一个闷性子,他也没什么朋友,如今好不容易有你这一个朋友,他有什么不好的,你多担待着。”
叶天卉忙道:“凌枫人很好,他帮我不少。”
阿姨笑了:“他是个好孩子。”
说着便提起来江凌枫的不容易,说如今四处找活,挣了钱都攒起来,是打算留着给妹妹上学的,又说他很小就没了爹娘命苦。
叶天卉耐心听着,想象着江凌枫小时候的种种。
她印象中的江凌枫是一个有些冷峻的少年,完全想不出他小时候竟然曾经是脆弱的,还曾经被人家欺负。
说了半晌后,外面有人招呼,好像是来收活的,江凌枫阿姨给人做一些收工挣零花钱。
叶天卉见此,也就起身告辞了。
谁知道刚走出寮屋,就看到前面一个人匆忙走过来,正是江凌枫。
她一看到江凌枫便笑了,赶紧招手:“江凌枫!”
江凌枫一抬头,看到她,微怔了下,之后便笑了。
这时候一辆巴士停下来,车门开了,下来很多人,又有一些人挤着想上去,人流一下子把江凌枫和叶天卉隔开。
熙熙攘攘的人群隔开了叶天卉的视线,隔着狭窄的街道,她只看到灰蒙蒙的破招牌以及远处依山而建的老旧建筑群。
她连忙喊道:“江凌枫!”
不过人群涌动,她完全看不到他的影子了。
正自无奈时,突听到身边一个愉悦的声音:“叶天卉,我在这里。”
叶天卉看过去,就看到了江凌枫,他穿着一身略有些蹩脚的廉价西装,头发上还抹了发胶,正笑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