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就是用参汤吊着命而已。
康熙沉痛地闭上眼睛:“宫内宫外,库房药物悉数对你们开放,若有不足,尽可从地方调来,朕命你们,不惜钱物,尽力救治太皇太后。”
太医们神色凝重地领了旨意,对视一眼,其余人躬着身子守着太皇太后,唯留下院正,委婉地让康熙做好心理准备,告知他太皇太后随时可能薨逝。
院正的话,声音不大,但慈宁宫里实在是过于安静,候在外间的云珠听得明明白白。
不止云珠,其他人亦听得一清二楚。
佟佳皇贵妃和太皇太后素有心结,在她看来,若非太皇太后的极力反对,当年皇后位置她未必没有一争之力,听见太皇太后不好的消息,她事不关己地敛下眼皮,遮住眼中压抑着的快意。
钮祜禄贵妃却是一副天将要塌的惶恐。
至于惠荣宜等妃嫔,勉强还能保持住镇定。
刚嫁入皇室的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更是苍白了脸庞,惶恐地看着惠妃。
惠妃安慰地拍了拍大福晋的手,示意她定住心神。
望着众生百态,云珠轻轻眨眼,眨去眼中的悲悯之色。
“啊!”死寂的气氛突然被惊呼声打破,将妃嫔们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康熙亦不悦地看了过来。
却是章佳氏站了太久,靠着墙便滑了下去,软软地摊到地上。
“让她回去。”康熙不耐烦地挥手,让宫人尽快将章佳氏送回去,别再这里扰了太皇太后的清净。
对康熙而言,他幼年失怙,太皇太后便是一手将她抚养长大的人,是他最亲的亲人。章佳氏不过是有几分颜色,得了他几分宠爱的贵人,他对章佳氏那几分情分,在太皇太后的安危面前,便如同柳絮,轻飘飘地,风一吹就散。
眼见着太皇太后躺在屋子里,一步步走到生命的尽头,章佳氏身子有什么不好,康熙已经顾不上关心。
云珠皱着眉,看着章佳氏起身后,地上若隐若现的血色印记,扶着肚子走了几步:“万岁爷,章佳贵人已经足月,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发动,臣妾求您派个擅长妇人生子的太医,为章佳贵人诊断一番。”
这等事情,康熙已经没有心力在乎,他点点头,示意云珠自行安排。
云珠艰难地屈膝,便要去安排太医,这动作却让康熙皱了眉,他动作一顿,语气和缓下来:“你身子也不方便,也回永和宫歇着,别让朕再担心你。”
“万岁爷您放心。”云珠干脆地应下:“臣妾会照顾好自己以及章佳贵人。”
“去吧。”康熙疲惫地挥手,示意云珠离开。
见着康熙这般模样,云珠便知他累得狠了,无休无止的从京畿拍马回京,干裂的嘴角暗示了康熙一直没进水米。
盯着妃嫔们嫉妒的目光,从慈宁宫出来后,云珠立时吩咐人去御膳房用吊着的高汤煮个小面,又叫来梁九功,让他务必劝着康熙吃些东西,万不能让康熙先倒下。
捧着康熙换洗衣服的梁九功连连点头,见着梁九功应了,云珠才放心的往永和宫走去。
此时夜已深,由于太皇太后的疾病,宫道未落锁,小欢子手持灯笼在前开道,秋菊将云珠扶地稳稳当当,一行人终于回了永和宫。
刘太医已经为提前一步回来的章佳氏做出了诊断,章佳氏动了胎气,需要躺着静养。
“让她安心养着吧。”云珠揉着抽疼的太阳穴,叹了口气。
刘太医又为云珠诊过脉,确认了云珠身体无恙,才告退离开,回慈宁宫接着守着。
宫中灯火,彻夜通明。
翌日,去慈宁宫问安的时候,云珠才知道,康熙一夜未回,在太皇太后的脚踏旁打了地铺侍疾,其她妃嫔们都在偏殿熬着等了一夜。
大清以孝治天下,更何况康熙与太皇太后感情深厚,这种时候,谁也不敢不在慈宁宫尽孝,连康熙都在太皇太后脚踏旁打地铺,一打便是好些天,谁还能越得过康熙去?
除了实在不能走动的章佳氏,宫中妃嫔都长住在慈宁宫中。
这让递牌子进宫探望太皇太后的王妃命妇们,纷纷感叹太皇太后命好,有那么多人在病床前尽孝。
然而,再多的孝顺也留不住太皇太后生命的流逝,十一月二十七日,康熙下旨,为太皇太后祈福,大赦天下,二十九日,康熙亲自撰写祭文,并于次日去天坛祭天,种种举动,都没能留住注定要逝去的生命,十一月二十日,在康熙大赦天下的同一天,章佳氏挣扎着生出了一个小格格,这是太皇太后见到了最后一个重孙辈。
十二月二十五日,挣扎着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太皇太后,望着康熙,艰难地交代道:“玄烨,太宗皇帝已经去了这么多年,我不愿意打扰他的安寝,我舍不得你皇阿玛,等我去了后,你将我葬在福临旁边,我要陪着他。”
大滴大滴地眼泪从康熙眼中滑下,他握着太皇太后遍布老人斑的手,承诺道:“孙儿谨凭您吩咐。”
听了康熙的承诺,太皇太后如释重负,笑着将手伸向虚空,喃喃喊着“福临”,眼角滑下最后一滴眼泪,这个历经三朝,为大清江山耗尽心血的女子,溘然长逝。
丧钟起,举宫皆哀。
第153章 悲伤(二合一)
丧钟响起,白幡飘扬。
雪花从天上纷纷扬扬而下,将紫禁城的红墙黄瓦染成雪白,和着宫中飘荡着的白幡,愁云惨淡得让人心慌。
云珠在听见丧钟响起的那一瞬间,立时便穿上早已准备好的麻衣,本就素净的永和宫内,仅剩的一点装饰都被云珠盯着收起,空荡荡的如雪洞一般。
“主子。”秋菊担心地上前搀扶,云珠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你别管我,太皇太后初丧,皇太后必然要去慈宁宫守着,宁寿宫里乱糟糟的一团,还不知如何,你赶紧去宁寿宫守着雅利奇。”
不怪云珠这么担心,皇太后这老太太,平日里看着是个慈和仁善的大佛,每日只陪着太皇太后吃斋念佛,从不出头。对于宫人,更是从不花心思去管理,反正用不顺手,换了便是。
这么着下来,宁寿宫里心大的宫女太监,不是一个两个,反正只要让皇太后满意便是,至于私下里的小手段,皇太后从来不管。
皇太后在宁寿宫的时候,还能将这些宫人压住,但此时情势特殊,没有人管着的宁寿宫里,雅利奇年岁又小,云珠唯恐她被宫人们欺负了去。
秋菊也想起了这一出,坚毅地点头:“主子您放心,奴婢一定照顾好小格格。”
云珠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脚步匆匆往外走去。
尚未出月子的章佳氏,在听见丧钟响起的那一刻,也匆匆穿上孝服,从产房里走了出来,正好在永和宫门前撞上扶着腰的云珠.见着形容憔悴的章佳氏,云珠心中默算了一下,小格格是十一月二十七日出生,也快满月了,太皇太后葬礼,章佳氏不去,日后被康熙想起来,多多少少是个心结。
凝神想了想,云珠侧头吩咐道:“我记得今年针线房新送来了一件狐狸皮斗篷,我还没上过身,拿过来给章佳贵人披上,万不能受了冻。”
冬梅闻声而去,云珠又吩咐着小季子,再换来一个驾肩舆,特许章佳氏坐上去慈宁宫。
随即才被小欢子搀扶着,坐在早已等在宫门口的肩舆,顾不上再安抚连连谢恩的章佳氏。
孝服套上素白的棉服,冰天雪地里,云珠紧紧握住手炉,碳火在炉内明明灭灭,偶尔闪起的火光,映照出云珠手背上迸起的青筋。
抬着肩辇的小太监深深地低着头,仔细看着脚下的路,用最快的速度将云珠送去慈宁宫。
慈宁宫里,在太皇太后丧钟敲响的那一刻,瞧着太皇太后情况不妙,特特留在宫中的王妃们一个激灵,由位份最高的王妃领头,齐齐走入慈宁宫内殿。
委婉地将康熙劝出后,王妃们对视一眼,拿起内务府早已准备好的东西,为太皇太后装殓起来。
外间的宫女和太监更是忙碌不停,有条不紊地将慈宁宫重新布置。
等到云珠赶到的时候,慈宁宫中已经搭好了灵堂,从康熙往下,所有人都换上了孝服。
皇太子领着一溜弟弟,神色哀凄,大阿哥和福晋作为成婚的皇子,站在另外一侧。
带着满身风雪走进的云珠,用眼角余光瞥向胤禛和胤祚,只见胤禛还能维持沉稳,胤祚眼底却已经浮现惊惧,对于胤祚这个年岁的孩子,乍见白事难免仓皇,这让云珠的心提了起来,等到看见胤禛一直牢牢握着胤祚的手,云珠才稍稍放下心来。
时间仓促,云珠不能停下安慰胤禛和胤祚,只能给了他们俩一个安抚的眼神,便匆忙走到康熙身前行礼。
康熙肉眼可见的憔悴了许多,和云珠上一次见他相比,模样还是那个模样,佝偻着肩,颓唐着脸,精气神全然垮塌。
见着云珠费力地扶着肚子行礼,康熙一直木然的眼珠子这才转动,麻木地将云珠扶起:“进去吧。”
轻轻的几个字,好似已经费尽了康熙的所有心力,微不可闻的说完,又愣愣地望着苍茫的远方,至于紧随云珠身后进来的章佳氏,康熙却正眼没瞧。
云珠走入灵堂前,只见以皇太后为首,后宫妃嫔按着份位而跪。宜妃住在西六宫,最早赶到,此时眼睛已经哭得红肿,惠妃和荣妃身子轻便,听见报丧之声赶紧过来,而云珠离得远,身子又笨重,耽误了些时间,但比起那些没有肩舆,必须步行过来的宫妃,云珠到的并不算晚。
扶着腰,云珠缓慢地在太皇太后灵前跪下磕头,既然在清宫里生活,该遵守的规矩,云珠没有打算违背。
小欢子很有眼力见地在在身后虚虚护住云珠,唯恐她不小心摔倒去。
待云珠磕过头,才将她扶起。
此时,报丧之声已经从紫禁城中传到京城的四面八方,福晋诰命夫人们纷纷穿上命妇服饰,递牌子进宫,紫禁城里的各个角落的妃嫔们,无论地位高低,也都赶到了慈宁宫。
萨满和喇.嘛在呢喃着念经,一卷卷的佛经被被烧成青烟,直直升上天空,好似人间的祈求已经直达天听。
越来越多的人往慈宁宫聚集,那些在外面也是高高在上的福晋夫人们,在慈宁宫里甚至连个屋子的角落也挤不上,只能顶着寒风,在院子里跪着哭着,纷扬的雪花没有停下,很快便将院子里的人覆盖上一层白雪。饶是这样,偌大的慈宁宫殿里也已经挤得满满当当。
佛经燃烧散发的烟火味,萨满仪式时的香料味,灵堂前摆着的长明灯的灯油味,堂上燃烧着的香烛的烟熏味,和着那些密不透风的人身上的各种味道,慈宁宫里各种气味交杂,云珠孕中本就敏感,闻着这些味道,细长的眉头轻轻蹙起,感觉胸口被压得喘不上气来。
正当云珠趁人不注意,轻轻顺着气时,殿中的一个角落里,骤然传来惊呼声。
和一般王妃福晋略显苍老的声音比起来,惊呼声音很是年轻,能在殿内分到位置,却又这般不稳重,明显是随着家中母亲入宫的郡主格格。
钮祜禄贵妃眉头一皱,冷厉的眼光扫视过去,被她威势所摄,人群里走出来一个年轻女子,颤抖着声音说道:“娘娘,大福晋突然倒下去了。”
身后人群应声让开,露出靠着墙软在地上的大福晋。
“传太医!”还不等钮祜禄贵妃做出反应,和女眷仅隔着一个屏风的大阿哥,听见这番话后,心急如焚地冲了进来,大声喊道。
年轻的妃嫔们忙不迭地遮住脸,找地方躲着,一时间只听见惊呼声,脚步声。
“胤褆!”康熙铁青着脸,从齿缝中挤出这两个字,他决不能允许有人扰了太皇太后的清净:“你给朕滚出去跪着。”
听见康熙暴怒声音的胤褆,心知不好,君父积威甚重,胤褆不敢违抗,但他与伊尔根觉罗氏少年夫妻,确实有着割舍不下的情分,他的担忧亦出自本心,他忧心不已,缓慢地退着出去。
还是同样担忧的惠妃看不过去,给了胤褆一个放心的眼神,胤褆这才大步走去院中,一甩袖子,在台阶下跪了下去。
全太医院的太医,此时都在慈宁宫,大阿哥虽然受了康熙的罚,但也不能将大福晋就这么晾在那里,跟着熬了一个多月,几乎瘦脱相的院正顾不上休息,连忙诊脉。
好半晌,院正才神色复杂地看着大福晋,也不知这脉象是好还是不好。
“到底怎么了?快说!”惠妃到底是大阿哥的亲生额娘,见着院正这幅模样,忙几步走过来,用湿帕子擦着大福晋的脸,着急不已。
“娘娘,大福晋有孕。”一声恭喜在院正舌尖盘旋半天,终究没能说出来。
喜色用上惠妃脸庞,随即又想起目前场合,又极力装出哀色,惠妃一张脸上,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很是奇异。
院正的话,不仅惠妃听见,隔着屏风的康熙,也听了个分明,他跪在蒲团前,膝行几步,泣不成声:“皇玛嬷,保清也有孩子了,您却见不到了。”
一时间皇子阿哥,王公大臣,随着康熙呼啦啦的跪了一地。
唯有皇太子胤礽,膝行至康熙身旁,哽咽劝道:“皇阿玛,还请您保重身体。”
这才将康熙勉强劝住。
听到外间的动静,里间的妃嫔命妇们也不敢站着,忙跟着跪了下来。
这让躺在地上的伊尔根觉罗氏和扶着腰慢慢下跪的云珠格外显眼。
皇太后眼神一闪,万事不干己的老太太,用着磕磕绊绊的满语,说了句:“这俩孩子可怜见的,都回宫好好歇着,尽孝不在这一时,你们平安产下孩子,才是老祖宗高兴看见的。”
皇太后一语出,众人惊。
进宫时日最长的妃子们,都没有见过皇太后在正经事儿上拿什么主意,从来都是默不作声地跟在太皇太后身后,乐呵呵地过着自己日子。
就连康熙,都止住哭嚎,他自诩孝子,对于嫡母的吩咐,自是上心,只见康熙满脸愧疚:“是儿子不孝,累皇额娘操心。”
随即吩咐梁九功,将云珠和伊尔根觉罗氏送回宫中养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