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珠震惊地望着钮祜禄贵妃率先离开的背影,暗自叹了口气,现如今宫中无后,皇贵妃生产,作为皇贵妃之下第一人的贵妃,理应当坐镇景仁宫,说句难听的,若佟佳皇贵妃生产真出了意外,总得有个拍板的人存在。
但,钮祜禄贵妃居然在这等关键时刻离开了,这段时间宫中打理地再好,日后康熙也不会将重担托付给她。
换句话说,若不是被前朝形势逼迫,康熙再也不会将钮祜禄贵妃放在皇后的人选考虑。然而现如今的康熙威严日盛,前朝又有谁能逼迫康熙呢。
尽管惠妃和荣妃留了下来,但,真到了关键时刻,她们俩人又真的敢担着责任做决定吗?
云珠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云珠当着惠、荣二妃的面,吩咐小欢子:“皇贵妃娘娘正在生产,眼见着便是下钥的时辰,你拿着我的腰牌,速速出宫,将擅长妇、儿的太医全部招入宫来,将景仁宫后罩房收拾出来,让他们随时守着。”
事关皇贵妃生产,惠妃和荣妃再如何觉得这是德妃小题大做,也说不出反对之语。
待小欢子离开传诏后,云珠才慢慢踱步离开景仁宫,此时原本拥挤无比的景仁宫,已经变得宽敞开阔,只剩稀稀落落的一两个人。
才满月过没几天,此时天空中的月亮光芒正盛,将星辉掩盖,皎洁的月光洒下,银霜镀上万物,为眼前所见之景平添一分温柔。
在这月光的温柔映照下,佟佳贵妃挣扎了一晚上,终于生下了一个小女儿。
“主子,多亏了您召了擅长儿科的大夫入宫。”在景仁宫里候命了一晚上的小欢子,收到消息便赶回永和宫中,手舞足蹈地给云珠实景转达:“您都不知道,皇贵妃娘娘生了孩子后,大人倒是没事,可小格格,却连哭都哭不出来,整个人都青了。”
“好在太医一直在守着,听见接生嬷嬷慌乱的叫声,赶忙将小格格接手过来,用那么长的银针,”小欢子用手比划了一下,打了个哆嗦:“扎了好几个地方,又是拍又是按的,终于将小格格救了回来。”
“救回来便好。”云珠孕期胃口渐大,她又掰了一块枣糕塞进嘴里,浓郁的红枣味道充斥着味觉,云珠满意地点点头,小厨房里师傅的手艺愈发地好,越来越能掌握她的口味了。
“主子,这未必呢。”小欢子却收敛了笑容,小声说道。
“怎么回事?”云珠手中的枣糕跌落,但她顾不上这些,忙忙询问。
“主子。”小欢子声音凝重:“奴才离开时,听见太医说,小格格先天不足,即使救回来,恐也熬不过多少天。”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云珠使劲地咋着眼,喃喃追问,同为人母,即使皇贵妃有再多的冲突,对于孩子,云珠也是盼着好的。
“真的没有办法?”同样的问话,发生在了景仁宫中,不同的是,佟佳皇贵妃的语气格外冷厉。
当佟佳皇贵妃从昏睡中醒来,得知小格格先天不足的消息后,当即便躺不住了,下诏将太医院所有太医全部叫入宫中。
“禀娘娘。”太医院的院正雪白的胡须都要被他揪掉:“小格格胎中便不足,已经受不住哪怕一丁点的药力。”
“怎么可能。”佟佳皇贵妃恶狠狠地盯着院正:“乌雅氏的格格你能救回来,为何本宫的小格格却没法救回。”
院正苦笑着:“永和宫的小格格,身体底子很不错,风寒虽然凶险,但总有一丝可尽的人事。”
“你的意思是本宫的小格格胎中不足?”佟佳皇贵妃森冷重复一遍,随即厉声呵斥:“庸医,太医院来回了这么多次,从没说过小格格胎中弱。”
“这等庸医,也没活着的必要了。”
佟佳皇贵妃的话简直是在牙齿间迸出来的。她求神拜佛了多少年才怀上这个孩子,却被太医判了死刑,这怎么不让佟佳皇贵妃疯狂。
“娘娘,”院正突然高声止住佟佳皇贵妃即将说出的处置,他素来秉承的都是说话留三分,但眼见着便要失了性命,他一狠心,将话挑明:“娘娘,在小格格身子里,臣把脉到许多种的药性,任何药服下,都将破坏小格格身体里微妙的平衡,让小格格更早地离开。”
什么!
院正的话语,让佟佳皇贵妃心头巨震,别人不知道,但她自己知道,为了顺利怀上孩子,她私下里威胁戴佳氏将养身方子交了出来,又合着其他大夫开的求子方子,乱七八糟喝了许多年。
难道真的是她服的这些药,将小格格的身体毁了?
佟佳皇贵妃服药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人劝阻过,毕竟上一个喝了这药的戴佳氏,生下的孩子天生有疾,对着这些劝阻,佟佳氏却嗤之以鼻:“戴佳氏天生愚笨,才没有福气孕育皇嗣,我的孩子怎会如此。”
佟佳贵妃不仅没有听劝阻,还将各种药混在一块儿,日日不停地喝,在坚持了许多时日后,她终于如愿以偿,被诊出身孕。
佟佳皇贵妃瞬间颓了下来,精气神彻底没了。
当云珠收拾好赶到景仁宫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么一个满是绝望的佟佳皇贵妃。
“滚,都滚出去。”对着一早便赶到景仁宫的钮祜禄贵妃、云珠等人,佟佳皇贵妃目眦欲裂,特别是贵妃、四妃中的德妃、宜妃有孕,一个个都挺着肚子站在她面前,她更感觉这是对她的嘲讽,疯狂地将几人赶走。
“辛苦娘娘们跑一趟,我家主子刚生完孩子,精神不好,吩咐奴婢好好招待。”佟佳皇贵妃只抱着小格格发呆,她的贴身宫女将钮祜禄贵妃等闻讯赶来的宫妃请到外间招待。
没多久,后宫中便传遍了,景仁宫小格格命不久矣的传言。
云珠听着这话,皱着眉处置了好些人,但流言之所以是流言,就是找不到源头,又无法禁绝。
这乱糟糟的情况,直到康熙回宫。
第126章 倾颓
马蹄沾着沿途的泥沙,踩着破碎的叶花,迎着塞外凌冽的风沙回到京城,马上之人便是正在塞外巡幸的康熙,他收到京中传信,得知佟佳皇贵妃产女,但小格格情况万分凶险后,思索过后便将边疆队伍放下,彻夜奔驰,快马加鞭的回到宫中。
回宫之后,康熙哪里都没有来得及去,风尘仆仆地直奔景仁宫。
景仁宫中人已经散去,此时的佟佳皇贵妃无差别的敌视后宫中的任何一人,在佟佳皇贵妃的心中,后宫中这些人都是来看她们娘俩的热闹。
“滚出去。”听见外面又传来动静,佟佳皇贵妃失神的眼睛望了过去,都不等人身影出现,便嘶哑着声音怒斥出声。
替康熙引路的景仁宫人吓得脸颊煞白,她腿脚发软,便往地上跪去。
康熙绕开瘫软在地的宫人,对于佟佳皇贵妃的话语不以为忤,掀开厚重的帷幔,走进深深宫殿。
佟佳皇贵妃更是恼怒:“本宫都说了,滚出去,没听见吗?”
却换来鸦雀无声地沉默。
佟佳皇贵妃恼怒地抬起头来,跃入眼中的是大片大片的明黄色。
“表哥!”佟佳皇贵妃如同溺水之人突然抓住了浮木,顾不上产后尚需修养的身子,连滚带爬的从产床上下来,抓住康熙的衣角:“表哥,我为您生了一个小格格。”
“你看我们的小格格,多么好看。”
说着,佟佳皇贵妃便要回头,将小格格抱起,却只见空荡荡的常茹。
“小格格呢?”佟佳皇贵妃状若癫狂:“你们把小格格藏去哪儿了?”她的嗓子如同被粗粝的砂纸磨过,再也没有半点美感。
“娘娘,小格格在喝奶。”乳母抱着小格格迅速跑来,见着襁褓中那瘦小的孩子,佟佳皇贵妃才安静下来。
她接过小格格,高高举起,像捧着她最为珍贵的珍宝:“表哥,你看看我们小格格。”
康熙看着襁褓中孩子那蜡黄的脸,干裂的唇,稀疏的发,如何也和好看沾不上关系,却还是爱怜地摸着小格格的发:“我们小格格,自是天下最好看的孩子。”
佟佳皇贵妃眼睛骤然亮了,她喃喃说道:“我便知道,我便知道!”
说着,她声音愈发地大,向着康熙控诉地说道:“表哥,那些太医,说咱们小格格不好,都是庸医,你下旨,杀了他们!”
小格格的情况,太医一早便写折子禀告过,康熙心中明了,小格格已经是药石无医的地步,便是将太医院的所有太医全部抄家灭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救治。
康熙沉默着,轻轻拍了拍佟佳贵妃的手。
这却好像触碰到了什么开关,佟佳皇贵妃突然沉默下来,也不叫嚷着要处置太医了。
她沉默许久,颤抖着声音问道:“表哥,小格格是真的不好了吗?”
康熙不忍地扭过头去。
室内一片沉默,暑热蒸腾,豆大的汗珠从两人身上不断冒出,却谁也顾不上擦拭。
在康熙的沉默中,佟佳皇贵妃终于承认她一直拒绝接受的现实,深入骨髓的绝望从内心里透了出来,如同粘稠的黑色泥浆,将佟佳皇贵妃紧紧缠绕,越来越紧,直将她缠地喘不上气。
好半天,佟佳皇贵妃才哽咽着道:“万岁爷,乌雅氏的小格格不好的时候,您下旨为她供奉,又召集全天下的名医为她看病,我的小格格,您能不能也如此。”
康熙略一犹豫,乌希那如此大动干戈,一是由于康熙从内心里便觉得乌那希是有福之人,更多的是太医判定乌希那尚有救治可能,可眼前的小格格,连生性谨慎的太医都直言,药石无医,再如何折腾也没有效果。
康熙这一犹豫,却刺激到了崩溃边缘的佟佳皇贵妃,她睁着布满骇人血丝的眼睛,厉声喊道:“万岁爷,小格格也是您的女儿,您何至于如此偏心。”
景仁宫伺候的宫人歘地全部跪下,恨不得没长出耳朵。
凭这等怨怼之语,便能给佟佳皇贵妃治个大不敬之罪,毕竟雷霆雨露,均是君恩,佟佳皇贵妃哪里来的胆子,质疑君王?
康熙打量着佟佳皇贵妃,直将她看得心头发慌,跪着扯着康熙的袍角:“万岁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在胡言乱语,您别和我计较!”
看着佟佳皇贵妃这恍若疯魔的样子,康熙也只叹息一声,便将这个冒犯揭过,他的大掌压上佟佳皇贵妃的肩头,制住佟佳皇贵妃的动作,由于用力,手背上迸出道道青筋。
“既如此,便传诏名医入宫,再为佛道几家送去供奉。”康熙垂下眼,沉沉地叹息一声。
“谢万岁爷恩典,谢万岁爷恩典。”佟佳皇贵妃忙不迭地谢恩,康熙却已经抬脚离开,径自回乾清宫而去。
翌日,景仁宫中便医者如织,较之乌希那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云珠在永和宫里都隐隐约约能听见景仁宫的动静。
但,这些动静,康熙都未能听到。
康熙星夜奔驰回京,看过佟佳皇贵妃和小格格,又下旨召名医,求神佛后,短暂修整过后,又奔赴塞外。
云珠在后宫中也只匆匆见过康熙一面,便得知了康熙离开的消息。
佟佳皇贵妃的努力终究还是白费了。
在京中名医和太医院太医共同努力了大半个月后,景仁宫小格格还是没有熬过去,在闰六月离开了人世。
然而,这次,康熙却没有再次回宫。
云珠肚子愈发大了,听见景仁宫人的报信,扶着腰在秋菊和冬梅的搀扶下赶了过去。
只见景仁宫中白帐漫天,佟佳皇贵妃在景仁宫内给小格格搭了一个小小的灵堂,灵堂前摆着火盆,小宫女跪在盆前不断地烧着纸,两只眼睛被火光熏得泪眼汪汪。
惠妃和荣妃身子轻便,已经早一步到了景仁宫中,云珠赶到的时候,她们正在小心地劝着佟佳皇贵妃将灵堂撤去。
也不知是哪儿流传下来的规矩,夭折的孩子从来便不让入祖坟,更别提设灵堂了,这也就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不在宫中,不然佟佳皇贵妃立时便没有好果子吃。
然而无论惠妃和荣妃如何劝解,佟佳皇贵妃都只木着一张脸,不搭不理,只直勾勾地盯着小格格。
云珠走进的动静不小,却只让佟佳皇贵妃看一眼,又立时将视线移开,这一眼,却让云珠心惊肉跳。
被佟佳皇贵妃敌视了这么多年,云珠自认为对其有着一定了解,这么些年下来,佟佳皇贵妃昏招频出,也被康熙隐隐惩罚过几次,然而无论何时,佟佳皇贵妃从来都是斗志昂扬的模样,永不认输。
然而,这次佟佳皇贵妃看向云珠的那一眼,眼中的斗志、敌意、不满、愤懑都已经全部不见,如同一潭死水,以前曾经燃烧着的,名为野心的火焰彻底熄灭,无论佟佳皇贵妃如何犯蠢,但都是鲜活的人,而不是这个形容枯槁的模样。
“这是在干什么!”正当云珠暗自心惊之时,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厉呵。
钮祜禄贵妃、宜妃和郭络罗贵人,也终于从东六宫赶过来。
新赶到的几人,肚子一个赛一个的大,惠妃和荣妃唯恐她们几人出了问题,忙搁下之前的话茬,赶紧让宫人将几个有孕的妃子扶着坐下。
然而钮祜禄贵妃却脸色铁青的拒绝了,她看着景仁宫内新布置的灵堂,再次咬牙发问:“这是在干什么?”
佟佳皇贵妃依然木木的,不言不语。
宫中私设灵堂,已是大罪,作为佟佳皇贵妃之下的份位最高者,钮祜禄贵妃无论如何也不能视而不见。
等了又等,佟佳皇贵妃还是没有反应,钮祜禄贵妃咬牙吩咐:“将这些都拆了。”
景仁宫宫人面面相觑,不敢动手。
钮祜禄贵妃气极,颤抖着的手指着,随即吩咐她带来的永寿宫宫人:“还不去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