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初后背砸在了墙上,他跌在地上,呕出两口血来,头上倏地一沉,被一只脚踩在了底下。
“老实点,滚回你的羊圈,否则明天死的可不止是你妹妹一个了。”
旬初抬眸,吃力地喘息着。
被血糊得猩红一片的视野里看不清说话人的嘴脸,他咬紧后牙,咽下喉管中的残血。
那踩着他头上的脚用力两分,将他的下巴碾进土里,“妈的,听见没有!说话!敢逃跑就把你们全宰了!”
旬初瞌眸,口鼻充斥着这屋里浑浊的妖气、自己的血腥,还有泥土的气味。
这些味道混作一团,闷得叫人窒息。
他没有答话,在开口之前便昏厥了过去。
第151章
入了夜, 司樾翘着腿躺在草席上,恒子箫盘腿坐在一旁入定。
荒郊村落,可外面连虫响都没有, 静得诡异。
“师父。”恒子箫开了口, 得到司樾的一声鼻音。
旬初跛着脚回到了后山。
阴森的山壁之间有一山洞, 上有藤蔓茅草遮盖,乍眼看去,极难发现。
旬初踏着嶙峋的山石,一步步熟稔地爬进了洞里。
“哥哥!”
甫一拨开挡洞的藤蔓, 里面立刻响起了旬末的声音。
旬初脸上的血污还没有擦去, 见到他的模样,旬末立刻红了眼圈,抱着他的腿,无措又焦心地仰头望他。
旬初实在是没有力气,一入洞就靠着洞壁跌坐了下来。
旬末跪在他身旁, 不止是旬末,这小小的山洞挤满了小羓村二百多号村民, 当看见旬初满头是血地回来时, 所有羊妖都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仿佛被伤的是他们自己。
旬初仰头靠着身后的石壁。
他大脑一片胀痛, 被那妖怪踩踏了太阳穴, 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实在无力说话安慰妹妹, 只勉强抬起了一只手放在了旬末的头上。
他不说话,旬末更加惊慌, 对着哥哥身上的伤口啪嗒啪嗒地掉眼泪,却又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
旬末虽然年幼, 但基本的咒术还是会一两句的。
无奈这方石洞设了结界,里头的人无法使用任何咒术。旬末不但不能帮助哥哥治疗伤口,就连清洗他身上的污渍都做不到。
“初……”有一苍老沙哑的声音响起。
旬末急忙抬头,旬初也勉强睁开了眼睛,两兄妹一齐看向了蹒跚走来的老者。
来人是一头年迈的老羊,他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来到兄妹身前,老皱的手自衣襟里取出一个小纸包。
“给。”他将纸包递给旬末,“给你哥哥敷在痛处。”
旬末接了过来,旬初却是苍白着脸摇头,“不用了村长……我没事。”
老村长长叹一声,可却无能为力,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自这伙妖怪来了以后,小羓村的村民被尽数赶出了村子,只住在这方石洞中。
他们在石洞里待了近半个月,每天都有母羊妖被拉出去,或是给那群妖怪为奴做工、或是给他们调笑取乐。
不仅如此,一些公羊、小羊还会被拉出去分吃。
此般情形,那些宽慰之语毫无用处,不如不说。
村长摇头,拄着拐杖,穿过一众村民,迟缓地离开。
石洞之内,横七竖八或坐或躺的村民沉默地望着洞口的两兄妹。
他们的眼睛陷在昏暗的洞内,眼中的光彩比这方石洞更加灰冷黯淡。
在经历半个月的圈养虐杀之后,他们已然从旬初的举动里读出了些什么。
大人抱紧了身边的孩子,夫妻挨挤在一起,纷纷低下头去。
至少明天死的不会是他们了……
旬末浑然不知大人们在想些什么,她打开了纸包,里面是一点药粉。
她拿给哥哥看,“哥哥,上药。”
看着眼前懵懂的妹妹,旬初心中百感交集。
想起那伙妖怪所说的话,他双眼发热,愈加悲痛难忍。
“末……”少年倾身,一把抱住茫然的妹妹,将她紧紧护在怀中,出口的声音喑哑绝望。
他想起晚上那个女人笑着对他说——都说羊族和善亲切,果然不假。
旬初五指收紧成拳。
他真是无用!
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听他们的话,至少能免去两条无辜者的性命。
如今,他既害了人,又没有保住妹妹……
旬初恨得想自爆妖丹换两个妖怪的命来,可这石洞里还有其他村民在。
他纵有玉石俱焚之心,可若惹怒了那伙妖怪,其他村民必会受他牵连。
悲愤交加中,旬初松开妹妹,一拳砸上身下的石壁,发出一声含恨的沉叹。
他闭着眼,于绝境之中无望祈求——
不论是谁,若有人能救他妹妹逃离苦海,即便要他魂飞魄散他也心甘情愿……
可即便只是祈求,旬初也深深地明白:这是绝无可能的。
小羓村远离城郭,偏安一隅,此处地界少有人来。
何况自己身无长物,既无钱帛,也无妖力,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妖,贱如草芥,纵有人来,又凭什么救他们……
若是神子,此时还能向上天祈求;而他们这些小妖,又能向谁求救……
在这弱肉强食的混沌界,他们能做的,唯有等死而已。
……
入了夜,司樾翘着腿躺在草席上,恒子箫盘腿坐在一旁入定。
荒郊村落,可外面连虫响都没有,静得诡异。
“师父。”恒子箫开了口,得到司樾的一声鼻音。
他问司樾:“弟子有惑。”
“说。”
“今日见到的那个羊少年,他的体魄和功力起码有金丹的水准。在煌烀界,金丹修士的力量已不容小觑,但在混沌界,这样的实力却还要处处受欺。”
恒子箫回想着入混沌以来见过的所有生灵,道,“不止是他,半个月前,在鹫…在柳先生故居,那一帮守卫的素质都逼近化神,若在煌烀界,数十名化神一拥而上,弟子是绝不可能一剑就将其全部降服的。”
混沌界里的妖怪鬼精们分明有着不俗的实力,可都好似不知如何使用,根本不能将其尽数发挥。
混沌界的灵气本来就比天界稀薄驳杂,若再不能将已有的实力发挥出来,那自然是不可能和天界抗衡的。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司樾躺在草席上睨他,“这事没有那么简单。”
“我们的寿命很长,但在文化传承上远不如人类。”她道,“在混沌边远处,文字并不普及。”
漫长的寿命带来的不一定是智慧,更可能是顽固和守旧。
“混沌界里的生灵繁多复杂,每一种族的修行方式都不一样,没法统一归类。”
他们并不像人类那样,能以举世之力去钻研、琢磨一种道法,并一代一代传承、精进。
“万物都有其惰性。譬如这个村子,存在了上千年,前后有过上万头羊,放在煌烀界已是盛极一时的大宗,但在这里,所有羊妖只会按照第一头羊流传下来的方式生活、修炼,且在时流中不断消磨着第一头羊传下来的咒术。”
“若它一开始传了十道术法,那么一千年后,可能只磨损得剩下了七道。”
“中途即便有某个天才羊研究出了新的术法,也会因为老一辈羊妖的守旧思想而难以传播。”
混沌生灵难以发挥自身实力,一方面是因种群繁多,无法琢磨出普世的修行道路;
另一方面则是长寿带来的故步自封。
这两个弊病,哪一个都无法医治。
混沌界的情况,确有两分抱着金山饿死的意味了。
“有族群的情况尚且如此,那些没有先例可循的孤魂野鬼就更加完蛋。”
司樾道,“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有大机遇的。”
“师父的机遇……”恒子箫见司樾神色平静,并无异色,遂进一步试探道,“是说那位老者么?”
恒子箫来混沌后,最在意的两个人,一是柳娴月,二便是那位未曾见过面的师祖。
他已听了太多有关柳娴月的事,可没有人提过那位老者,即便是最早跟在司樾身边的媿姈媿娋也对他不甚了了。
恒子箫很难想象,师父这样的脾气,居然会心甘情愿地拜人为师。
此外,自己在地狱幻象中看见的那个老人,到底是不是他——这一点也有待商榷。
“啊,不错。”司樾坦然地承认了。
“是他把我从万魔山带出来的。如果没有他,我现在也还窝在山里,做个浑浑噩噩的草头王罢了。”
她虽然并无异样,可也只草草地说了一句便停下了。
司樾起身,扭了扭脖子,望向了门外。
“行,今天就唠到这里,先睡罢。”
恒子箫一愣,下一刻,司樾便搂过他的头,将他按倒在了草席上。
他正对着司樾的衣襟,司樾身上没有丁点儿味道,女子的馨香也好,妖物的草木、膻味也罢,如此近的距离,恒子箫什么也没有嗅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