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她接过来,见是一只油包。市井中常见,一般用来包裹食物和药材。
到手还是热的,甚至有点烫。肯定不是药材。
“这个是……夹沙糖糕?”
薛无晦瞥她一眼,面无表情,纠正道:“是夹沙桂花糖糕。”
的确,这雪白的夹着红豆沙的糯米糕上,还撒着细碎的干桂花。这个季节是没有桂花的,必定是店家秋季存下来的糖桂花,用到现在,便成了冬日里一点新趣。
她捧着糖糕,尚且有些回不过神。
“你是怎么买的……哦,栖魂傀儡?”
她想起来了。薛无晦作为死灵,旁的活人轻易看不到他。但在鲤江水府中,他取了几样古代的材料,因而做出了栖魂傀儡。
薛无晦矜持地点点头,又皱眉催道:“趁热吃。我排队买的。真不知道这东西这么普通,为何那么多人排队,是成天没事干了?”
云乘月“哦”了一声,低头咬了一口。面上的糯米糕是热的,里面的红豆沙夹心还有点烫。应该加了红糖熬的,黏糊糊的甜。表面的糖桂花倒只成了增香的装饰。
“……你怎么想到买这个?”
咬了两口,她才想起来问。也许薛无晦是对的,她这几天是有点呆呆的,自己都觉得自己反应慢。可能是前段时间太累了吧。
帝王叹了口气。
他露出一种忍耐之色,说:“这不是你想要的?你不就喜欢吃这些点心?”
“我?”
云乘月咬着糖糕,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才想起来,好像是哪一次,她练字累了就听说书玉简来放松。那故事里提到了桂花糖糕,描述得极其美味,听得她动了心思,就说想吃。
但那只是偶然的念想,过后就忘了。
“你怎么记得这些……会不会很危险?”
她有些担心,万一被那什么仇人发现了该怎么办?
薛无晦一脸漠然:“朕自有分寸。”
“哦……那,谢谢你啦。”
她一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深吸一口气,有点恶狠狠地咬了一大口,任由微烫的糖浆滚过舌尖,滑过喉咙,直直落入胃里。好像在哪里听过,大口吃食物是对厨师最大的尊重。薛无晦并非厨师,但她想,其中心意也许是一样的。
薛无晦盯着她,一言不发,却不觉自己唇角微微扬起。
“老薛……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云乘月含含糊糊地问。
他问:“什么?”
她咽下食物,深吸一口气,垂着眼,语气有些深沉:“要想抓住一个女人的心,就要先抓住她的胃。”
“……不曾听过。这是什么奇怪的话,若非你编出来的,便又是从哪个说书玉简听来。无聊。”
他偏头不看她,语气中的细微波动似有若无。
灯光在屋中摇曳。当日色全部收走,星光只顾得上夜空的闪亮,人间的黑暗便只在灯火里消散。
她看见墙壁上的灯影,只是没有他的影子。死灵当然是没有影子的。
但是……也只是没有影子而已。
她沉默片刻,轻声说:“我觉得,也许生与死的界限并没有我们想的那样重。薛无晦,你能复活当然最好,但如果不行,如果不行,如果,也许……”
她想说什么?连她自己也不太清楚。只有直觉告诉她,这是很重要的事。是很重要的感受,她应该说出来。
然而,他打断了她。
用一声叹,和一声笑。
“啊……活着的时候,朕也这么想。”他笑道,平静得出奇。
“人对于拥有的东西,总觉得没那么重要。”
第122章 目标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
最近云乘月开始思考一个新问题。
说是新问题, 但她过去也曾认真考虑过。
那就是:她是不是有某种“关键时刻不会说话”的天赋?
那弥漫着糖糕香气的一夜,原本该是温馨的。但因为她说错了什么,也许勾起了他的伤心事, 他们之间又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该做的事情还是会做的。临帖,指导, 一笔一笔去练习笔画,沉下心去做最枯燥的练习。
然而,他们之间的对话少了。
他们明明都不是少言寡语的人。薛无晦虽然看着冷清阴郁,实则能言善辩, 过去总爱和她相互讽刺几句, 被气着了还会说些赌气的话。
但现在,这些都没有了。
“这个字写得最稳妥。”
“这一帖你分心了。”
“先去吃了早餐再来练。”
“你自己这个水平, 也敢说教拂晓,真是一个敢教,一个敢听。”
然而, 如果她想再顺着这些话说点什么, 比如开个玩笑或者聊聊过去,他总是简单地“嗯”、“哦”几声,甚至直接沉默。
更多时候,他都不在院子里。拂晓说他去了岁星星祠,或者干脆不在书院。等他回来,如果她想细问,他倒也不会隐瞒,只是简单说几句, 就告诉她详细的事可以去问乐陶或者申屠侑, 又告诫她说, 她的机缘在明光书院。
“所以你最好出去多走走, 不要总是困在屋里。”他说,“你不是有山海阁的借阅证?哪怕独自学习,也去那里更好。”
说这话时是个夜晚,薛无晦坐在桌边,在灯光中看书。其实他不需要灯火也能阅读,但自他苏醒以来,就总是尽量让自己生活得像个活人。尤其在制作出栖魂傀儡后,当他在暖黄的灯光里垂眼,幽黑的眉眼覆着光影,便令人想起风雪夜归人的一盏灯火——红尘的生活气息。
望着这一幕,云乘月本来有点恼火的心,也无奈地软了下去。
“这样吧,我明天开始就天天出门。”她退而求其次,温和地商量,“只是你跟我一起,如何?不必每次都去,时不时一起,这样就行。”
薛无晦却摇头,还是拒绝。
“不必了,你一个人更好。”他语气很坚决。
云乘月终于有些生气:“你究竟是不是在刻意躲我?”
他眉眼一动,却没说话。
半晌,他却抬起头,也抬起手递给她一样东西。那是一样用干净的细纹布简单包裹过的东西,像是个四方形的盒子。
“给你。”他说。
云乘月抱起双臂,表示拒绝:“不要以为随便送个什么吃的,就可以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孰轻孰重,难道我不知道?”
他却没有再说更多。
那个夜里,薛无晦只是摇摇头,将东西放在一边,简单留下一句“我去帝陵中有事”,便消失在原地。
留下云乘月站在屋里,有些愤懑地想,谁说死灵不好?她看起来好得很。遇到不想面对的事,说走就走,逃避起来比什么都方便。
谁要他敷衍送的东西?
她生气地走到一边,对着墙壁看了会儿书。
再过一会儿,她却重重合上书本,长叹一声。心思不宁,对书本也是不敬。
云乘月到底是走过去,拿起那只包裹。重量很轻。拆开一看,原来只是一只薄薄的纸盒。
再打开盒盖,她却是一怔。
只见一只黑色的绒毛兔子,正躺在盒子里,用一对红宝石的眼睛静静凝视着她。它造型相当可爱,神态还有些憨厚,但如果把它嘴边的绒毛翻起来,就会发现这兔子的三瓣嘴笑得有一点点奸诈。
绒毛细密,摸起来软滑厚实;针脚又密又藏得好,藏在黑色的兔子毛里,几乎看不出来。
云乘月几乎要惊叹了。
“老薛,真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手艺……薛无晦?”
刚笑了一半,她才想起来,原来他并不在这里。她刚才没有用神识传音,他在别处肯定也听不见她说了什么。
她站在原地,沉默片刻,拿出那只兔子抱在怀里。又拿出藤编乌龟,让它再被兔子抱在怀里。
“从今以后,你就是三薛。”她严肃说道。
兔子和乌龟都安安静静地凝视着她。
云乘月又用神识传音,找到薛无晦,把刚才的话重新讲了一次。
他回答得依旧简单。
[嗯,不错。]
云乘月沉默一瞬,便笑笑,用一种郑重其事的口吻说道:[多谢你。这兔子我很喜欢。]
[你喜欢便好。]
还是只有一句。
她再也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并且,她用神识传音让这口气也重重地传到了他那里。
[薛无晦,你不用躲我。]她语气变得严肃,[我们是盟友,在我看来,也是共过患难的朋友。我虽然担心你,也愿意分享你的难题,但如果你真的不愿意说,真的只想一个人待一会儿,那我也不会强迫你如何。]
[……]
[那么,你放心,从明天开始,我会按照你所希望的,多出去走走,哪怕碰壁也不会退缩。不过,我也有一个要求。]
[……什么?]
他声音中出现了一点狐疑。也许皇帝就是这样,无论私交多好,对于别人提的要求都会保持警惕——本能的警惕。
他一警惕,云乘月反而真正放松下来。她笑了,恢复到有点懒洋洋的声音,说:[你也知道,按我本来的想法,只是想当个市井里的闲人,安稳散漫地过完这一生,对吧?]
[……正是。]
[那么,我一个梦想当乌龟的人,现在之所以经历了九死一生,现在还要在书院里辛辛苦苦学习、修炼,忍受无人教导的困境,这都是因为你,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