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闻声,向客厅那望了望,嘴里嚼着口香糖,嘎叽嘎叽的,但却完全不影响她的清晰吐字。
她头向杨舷妈那微侧了侧:“唉,你这小宝挺待人亲的!你大儿子呢?”
“杨舷啊?”
“啊对!是不是考上啥音乐学院了?上大学了住校?过年都不回家啊?”
“上什么大学啊,他才多大。”杨舷妈的嘴往关门的那个方向努了努:“喏,那不那屋呢吗?还没起床呢!”
小姨咧嘴一乐,大红色口红放大了她笑容的灿烂:“那我能去看看他吗?”
“行,我去给你把这死孩崽子叫醒!”
杨舷妈在围裙上抹撒了一把手,走去开门。
这时的杨舷还背对着房门侧躺着,睡得还沉,浑然不知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哗——
杨舷妈直冲屋内,一把拉开窗帘:“杨舷,起床!”
杨舷陡然一惊,连带着身上的被子都猛地一颤。他扭过头,大口喘着气,窗外的强光刺得他睁不开。
他顶着一头凌乱的毛和刚睡醒浓重的鼻音抱怨着:“妈,你不敲门就算了,能不能别吓人啊?”
“让你昨天晚上早点睡早点睡,起不来了吧!亲戚们都搁客厅等着呢!”杨舷妈把杨舷挂在椅背上的衣服丢给他:“快起来!”
杨舷晕晕乎乎地坐起来,顿时感觉不对。他目光下视……
大清早、十六七的男高、绮丽朦胧的梦——这仨凑到一块,没点反应都不正常……
“……妈,你先出去一下呗……”杨舷顺顺乱发,眼神飘忽:“我换衣服……”
杨舷妈不耐烦地走出房间,走时还不忘催上一句:“那你快点!”
杨舷平复下来之后,力排万难地避开一屋子亲戚的视线溜进卫生间。
杨舷埋在水池边洗脸,哗哗的水声招来了他亲爱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弟弟杨舶。
杨舷见他就一肚子气:“不是,你是什么时候起床的?”
“我七点就起来了呀!”杨舶笑嘻嘻的。
“那你怎么不叫我?”
“我看你睡得那么香,不忍心嘛~”
杨舷指尖上沾了点水,弹了杨舶一脸:“大过年的,别逼我抽你!”
杨舶抹了一把脸:“哥,你放轻松啦,这都不算什么的,你看客厅里的那一堆亲戚了吗?他们都等着看你表演节目呢!”
音乐生回家过年逃不掉的保留环节——被强行按头要求表演节目。
在附中,面对台下好几百人、各校领导、专业课老师,杨舷握上琴弓就不带怯场的,反倒在自家亲戚面前畏手畏脚,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
“早知道我就不给琴背回来了。”杨舷把毛巾反手搭在晾衣架上,挤了点面霜均匀地在他本就白嫩的皮肤上抹婻楓开。
”哎,不过我有个招帮你逃表演。”
“说。”
“你就呆厕所里,别出来,干叫你,你就不出来,装死哈哈哈……”
杨舶说到最后自己都没绷住。
这笑话就像是从跟师傅刚学了两天半就登了场,面对着鸦雀无声甚至在脚趾抠地的观众席,在台上自先笑得横崩烂卷的草包相声演员口中抖出的烂包袱。
杨舷冷笑一声。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真的想从杨舶那里得到些实际的、可行性强的“真招”。
“大过年的,别说‘死’字,晦气!”
杨舷拧上盖子,擦了擦台面上的水渍,准备出门。
“哥,你干啥去?”
“向死而生。”
“嫌晦气你还说?”
……
客厅——
杨舷一推门,撞见满沙发的“未知老太太”“未知阿姨”“未知大叔”,大眼瞪小眼的。那场面,简直无法形容。
“这是你姨姥姥、这是你姥姥、这是你大舅、这是你大舅妈,这还有这是你小姨、你小姨夫。”
杨舷妈给杨舷轮圈介绍着那一圈仰着笑脸的亲戚,等着杨舷上前挨个问好。
就像是不给标准音,还在严重走调了的琴上“哐哐”砸了三个七和弦之后,停了好长段时间才在问你音名是什么一样。
杨舷哪能记得住。
还不想把自己置于尴尬的境地,于是乎,杨舷大步向前,挂上职业假笑,点头哈腰地连唤了好几声:
“过年好、过年好、新年快乐!……”
挺好。
可以了。
够尴尬了。
其乐融融的氛围里,只有和他心灵相通的杨舶能看出他的窘迫。
但可是,可但是,我们杨舶小同学转身就跟到杨舷妈屁股后面,凑到餐桌上帮忙包饺子。
“我……我也去帮着包点吧要不?”
“别,你别 你去客厅跟人说说话!”
“……”
杨舷悻悻作罢,站到亲戚面前:“新年好啊哈哈……”
“来,到这坐着啊”
杨舷姥姥挪了挪,腾出了一块狭小的位置。
“嗯……不用了,不用了。”杨舷展开把折叠凳坐到茶几侧面:“我坐这就行。”
“哎,舷舷变成大小伙子了,帅的嘞!”大舅妈撕开了一个高梁饴的糖纸,左腮帮倒右腮帮地嚼着粘牙的糖。
杨舷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弯曲食指第二指节,在鼻下人中那蹭了蹭,随手抓起遥控器,将电视音量略调大了些,掩饰他讲不出话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