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骨子里对“公家机构”的不信任,翠翠压根就没意识到需要报警。
而其他社员呢,法律意识没比翠翠强到哪儿去。
想到刚发生警察进村盘问毛长荣的事,又发生恶意弃婴的事,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传出去龙湾大队肯定逃不过抹黑,外面的人没准当他们这儿是狼坑虎穴,各家的嫁娶都要受到影响。
再说女婴被弃的事委实不少。
别说丢山里自生自灭的,还有生出来直接溺死在尿桶的呢。
这么一来,捡到个女娃娃算啥大事?如何不影响自个儿过日子才是大事。
章渝州已经震惊到麻木了。
他意识到了农村的普法教育任重道远,也更深刻的了解到了翠翠对法律对规则的漠视。
在某个瞬间,他好似跟郝建设共脑了,亦理解了郝建设的担忧,虞翠翠的确是个很危险的人。
这种危险不是来源于她主观上有违法意图,而是潜意识里对社会规则的不认可,不遵守。
不过——
既然他意识到了虞翠翠的缺陷,自然不能再放任。
章渝州思索片刻,语气坚决地道:“当然得报公安。孩子她有生存的权利,任何人无权剥夺她的生命,这样是在犯罪,而派出所的职责便是打击罪犯,你们应该在捡到她的第一时间报警,这样才有可能抓住犯人,也能让小孩回到她的亲生父母身边,翠翠,村里的决定或许已经影响到了一个家庭。”
最后一句,章渝州很严肃,声音也有些低沉。
不知怎地,翠翠在他的话里听出了指责,很淡,但很真实的存在着。
翠翠很不喜欢,她有些生气。
下意识拧眉,反唇相讥:“影响?如果是孩子的亲生父母丢弃的呢?好,照你说的虞初七爹妈不知情,但是,在她被偷走的那一刻他们的家庭就已经被影响了。”
“没有我,没有一起帮忙的人,虞初七已经成了野兽的食物,又或者崖下的烂泥。”
章渝州愕然,想替自己解释:“我不是——”
翠翠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冷笑道:“我不报警怎么了?犯法了吗?犯法了就让法律来制裁我,你少高高在上的指责我,审判我。”
章渝州:“……”百口莫辩。
“虞翠翠,翠翠!”
“你走,赶紧走!”
翠翠双手环胸,别过脸不看人。
她这会儿恼怒得很,是呀,她不懂水蓝星的法律,她也不知道不报警犯不犯法,但火气上头,谁管得了那么多,想这么怼就这么怼了。
章渝州实在可恶。
他只要说前面那段不就好了,她了解怎么回事后下次肯定就不这样处理了?
他偏得画蛇添足,来一句什么“你这样会影响到一个家庭”,呸!她怎么影响了?
换个人说这话她都不稀得搭理,可章渝州不一样啊,他跟自己聊了几个月,翠翠觉得怎么着也算朋友吧,对待朋友他不是更应该站在她的角度考虑吗?
啧,越想火气越大!
她生气的同时,章渝州也很着急。
他很懵,不知道虞翠翠怎么突然就炸了,他努力回想两人的对话,还是摸不准哪一句成了点燃火|药的引线。
他想解释,虞翠翠却拒绝沟通。
章渝州总觉得这个事不搞明白,不解释清楚,两人的关系就会跌至冰点,这是他无法忍受的。
见翠翠一脸桀骜,就是不看自己,他深吸了一口气,大掌钳住翠翠肩膀,逼她转向自己,在她开口之前捂住她嘴巴:“你先听我说。”
翠翠眨眼,不知怎地竟没有武力制服他,而是用眼神示意他放手。
章渝州:“冷静了?”
翠翠不点头也不摇头,眼神更加恶狠狠的瞪他。
她的眸子浅茶色,怒视人的时候,眼里仿佛有火在燃烧着,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
章渝州喉结滚了滚,垂下视线不再看翠翠的眼睛,目光落在她鼻尖的痣的位置。
“我没有说你做错,我只是,我只是……”
章渝州顿了顿,发现无论用什么理由都显得苍白,在这一瞬间,他似乎意识到了翠翠到底为何发怒,因为他意识到了自己那么说的真正想法。
翠翠见他支支吾吾,又开始晃神,忍无可忍,抬手将他捂在自己嘴上的手打掉。
“只是什么?”语气已经开始阴恻恻了。
“别气,让我想想,等一等。”
翠翠:……等,我等你个大头鬼!
她气得胸口发闷,实在不想看章渝州那张可恶的脸,抬脚就要推他出去:“想个屁,要想出去想,别在我屋里碍眼!”
章渝州反手抓住她,情急之下,真实想法脱口而出:“我没有说你那样不对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法律意识太淡薄,怕你无意间违法乱纪而已。”
翠翠怔住。
见她终于冷静下来,章渝州继续道:“翠翠,你没发现你的想法很危险吗?有时候我真怀疑你……”
怀疑什么,章渝州闭嘴不说了。
翠翠眼神闪烁,有点心虚。她一心虚眼神就会四处乱飘,而章渝州时刻关注她的表情,视线不知不觉也跟随她的目光移动,这次,他的眼神再次落在了早上无意间瞥过的小物件上。
“……那是什么?”
翠翠顺着他目光看去,心里顿时大呼糟糕!
卧槽,怎么回事?
自从家里调皮鬼词汇量增加,喜欢复述别人的话,喜欢跟人分享她的玩具,能折腾的地方由爬爬垫变成院子后,她就把所有宇宙产物收回空间囊了,怎么还有漏网之鱼?
“呃……那是,那是虞初七的小玩具。”
翠翠已经顾不得跟他掰扯报不报警的事了,几步略过章渝州,把外形酷似狐狸的精神力激活仪随手扔进斗柜。
拉上抽屉门。
章渝州见她行动有异,眸色深了深,没继续追问,而是笑着夸了一句:“造型很别致,是你亲手雕的吗?”
翠翠扯扯嘴角:“对呀,我做的,很可爱对不对?”
感谢天感谢地,当初为了不让那些东西显得太怪异,她给它们全套上了一层木壳子。
章渝州点头附和:“嗯,很可爱,你的手很巧,做得惟妙惟肖。”
翠翠无心欣赏他的彩虹屁,只想赶紧把人弄走,好方便她给屋子再检查一遍,免得再出现什么惹人怀疑的东西。检查完她一定要打小胖妞屁股,让她偷藏玩具!
“好了好了,我想午睡了,你赶紧走吧。至于报警的事,我抽空会去的。”
章渝州察觉到她急欲送客的心情,顺着力道往外走。
边走边说:“报警的事我去吧,正好今天借了车。”
“对了,既然咱们领证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去厂子,对要住的房子如果有什么要求现在可以提出来。”
翠翠无心琢磨其他事,对方说了什么她亦没注意,满脑子都是“差点暴露”受到的惊吓。
随口应道:“都行,我没问题,你决定就好。”
章渝州:“成,那我把房子弄好再来接你和初七。”
翠翠:“嗯嗯,知道了,去吧去吧,路上小心啊!”
章渝州:“……”
那到底是什么,她咋那么慌呢?
章渝州骑着单车,没有直接回厂里,而是转头去了镇上找郝建设。
从翠翠家出村那一路,遇到眼熟的,他主动下车跟人打招呼,别人问他今天咋又来了,他便腼腆笑笑,将自己来求亲成功的好消息告诉给大家。
为啥不说已经领证呢?
章渝州也是有考量的,今天两人领完证吃完饭就回来,还没来得及去供销社买喜糖。
这要是空着手说自己领证结婚,少不得要被人说几句。
他倒是无所谓,反正平日也不跟这些人打交道,但翠翠还得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何苦留下隐患让自己不开心呢?
大伙儿一听他求亲成功,纷纷道谢。
“啥时候办酒席啊,我们也来讨个喜气。”
章渝州礼貌笑笑,作出一副妻管严模样:“我听翠翠的,看她咋安排。”大家听了这话,会心一笑。
到了派出所,郝建设正好在所里。
见到他,郝建设很高兴,又叫章渝州一道喝酒,章渝州连忙推拒,把翠翠捡了个孩子的事说了。
郝建设一听,眉头刷地一下皱起来:“你确定,虞翠翠是捡了孩子,而不是偷了抢了别人家孩子?”
“还有,她捡了孩子为啥要你来派出所说,难不成,你俩真搞一块了?”
章渝州脸顿时黑了。
“什么搞不搞的,你这张嘴巴真臭,该漱漱口了!”章渝州睨郝建设,冷笑:“总有一天,你要为自己的偏见付出待见。”
郝建设意识到自己说过头,有些心虚。
他挠了挠脖子,讪笑:“开玩笑,别当真。你说说,咋回事啊?怎么就捡孩子了,啥时候捡的?”
章渝州知道他性子,并未真的生气。
郝建设和宋止戈本质上还是不一样。
宋止戈很大男子主义,一身臭毛病,别看他在媳妇面前伏低做小,其实骨子里很看轻女同志。所以会在人都没见着的情况下,就用不积口德带有贬低性的词去评价虞翠翠。
而郝建设对翠翠的不喜,不是依托于离婚、农村人这些标签,而是基于他做警察的职业性。
正因为他始终对得起这一身警服,他怀疑虞翠翠,理智上章渝州是认同的。
因为翠翠表现出来的能力和她的经历确实存在矛盾点,实在很值得怀疑。
所以,郝建设那些话,他听听也就罢了。
章渝州:“几个月前捡的,当时孩子被发现的时候是在小白山一处悬崖上。丢孩子的人存了要她命的心思,只是小孩儿命大被刺果树挂住,这才等到了翠翠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