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说:“可以告诉我吗?我听别人说,把烦恼分享给别人,烦恼就会减轻一半。”
谁说的,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十五岁的孟琼舟心中腹诽,面上却不显,不知不觉对一个小孩子敞开了心扉,把困扰自己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我吃不下东西。”
那小孩子认真想了许久,似乎也没想出什么好的对策,半晌突然踮起脚尖,似乎想拍一拍他的肩膀,但因为身高限制,半路改成了拍他手臂。
他道:“别怕,等你长大就好了。”
很多个饿得头晕眼花却食不下咽的夜晚,孟琼舟都靠着这句话获取力量。
可是他却再也没见过那个孩子。
直到那日在慈幼局,眼前身形清瘦的青年和记忆中那个瘦瘦小小的身影重合起来,他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心中轻叹:“找到你了。”
林稚这几天倒很春风得意。
自从老饕先生来过之后,酒楼的生意越来越好,好几个与他相熟的食客都开始催起新菜。
“小郎君什么时候上些新菜?”一女郎半开玩笑道,“食单上的菜我都吃了七八遍了。”
“食单上一共三四十道菜,二娘你都吃过了?我不信。”
女郎笑着斜睨说话那小娘子一眼,“哎呀,干什么又拆我的台!”
林稚只笑了笑。不管如何,确实要上些新菜了。
一来不知饕先生的广告效应能维持多久,二来夏天快要过去,是该制备下个季节的时令菜品了。
挑了个人少的下午,他拎着小竹筐子去集市转悠,看看能不能买回些花哨新鲜的鱼肉菜,转着转着,竟真的发现了一份新鲜物。
有人在卖鱿鱼。
这时候鱿鱼还叫“柔鱼”,听着像不分前后鼻音似的。林稚走到那卖鱿鱼小贩的身前,问卖价几何。
那小贩说了一个数字,不便宜,差不多和螃蟹一个价。
鱿鱼不易下海捕捞,卖得贵些也在情理之中。
“我要是多买,能否便宜一些?”
小贩看他一眼,“那郎君要买多少?”
林稚想了想,“每日大约二十斤。”
二十斤着实不算少,又是每日,猜出对方大约做的是吃食生意,或许能成为稳定客源,那小贩一咬牙一跺脚,给了他一个优惠价。
林稚笑道:“成交。”
鱿鱼做法无非爆炒红烧或白灼,味道都很好,林稚却觉得不够新鲜。
论爆炒,店里的炒菜数不胜数;论红烧,腐乳肉梅花肉不遑多让;论白灼,螃蟹明虾花蛤用的都是白灼做法。
那么鱿鱼该采用什么烹饪方法?
林稚苦思冥想许久,直到看见煎鸡蛋灌饼的铁铛——鱿鱼的做法有了。
铁板鱿鱼!
前世这种做法的鱿鱼通常出现在烧烤店,切过花刀的鱿鱼抹上辣椒粉孜然面,用签子串起来,搁在烧得火热滚烫的铁板上,响声滋滋,那香味儿……
而且,铁板鱿鱼的出现,似乎也能为日后引入烧烤试试水?
总之,抱着“入股不亏”的念头,商定好每日鱿鱼的送货时间之后,林稚就前往铁匠铺子那儿去打铁板了。
铁匠很热情:“小郎君要打些什么样式的锅釜?薄底厚底、铜车铁铛,咱家这里都能打。”
林稚给他大概描述了一下铁板的样子:“方正形状,厚一些,约莫十寸长、八寸宽。”
铁匠想象了一下,虽然之前没人提出过这样的要求,但打起来并不费事,便和林稚约定五日之后来取。
让林稚欣喜的是,付完定金回去的路上,又看见一样新鲜物。
一排木架子,腊肉、羊腿、猪腿,并着些鹿脯獐子等野味挂于其上——这是有人在卖腌肉。
腌肉一般出现在冬季,在夏天的尾巴挂出来售卖,多少有点反季生鲜的意思,出其不意地吸引了不少想要尝鲜的妇孺。
许是厨子当得久了,看见食材的瞬间林稚就把日后的菜品都想好了,笋焖火腿、火腿上汤、蜜瓜火腿……当即也去队伍后面排着了。
本朝人民酷爱野味,比起常见的猪腿羊腿,那些獾儿鹿獐明显更受欢迎,木架子上空了一大块。林稚作为穿越人士却不大吃得惯,只买了几条红硬硬的腊肉火腿带回去。
好在他的小弟们也不爱吃这些野味。
阿蓝是烹红肉的一把好手,一眼就相中了林稚带回来的几条火腿:“小郎君这火肉买得真好,红得很正。就是年头短了些,若是再放一放,两年腿的味道更好。”
林稚本来也没打算买来就吃,等到了冬天,冬笋出来了,切成片与火腿一同煲汤,那味道才叫一个鲜香。
他点点头,“那就放地窖里?”
其实也可以挂在凉棚上,但这时节毕竟是夏天,还是放窖子里保险。
“说起来,这地窖也是个好东西。”阿蓝笑道,“夏天可以储肉,冬天还可以储冰。”
被他这么一说,林稚倒真有点怀念起冬天来了,热腾腾的火锅、冰糖葫芦、香甜的柿饼,还有那蜜汁火腿……
美食丰富的冬天尚且需要等待,用来做鱿鱼的铁板却是短短几天就打好了。
因这些天的鱿鱼供应没断过,林稚就先做了些红烧鱿鱼给食客们上着,等到铁板到了,才上新了这道“铁板鱿鱼”。
不仅上新,还在前一天广而告之——明日的柔鱼有全新做法。
“全新做法”听着就勾人好奇心,是以转天一大早,爱吃鱿鱼且闲着没事干的客人便纷纷来店里等候。
闲来无事,人们边嗑瓜子边聊天,“除了煎炒烹炸,还能有什么新鲜做法?”
“谁知道呢?不过店主人从来没叫人失望过,先等着看吧。”
话音刚落,林稚和阿青一人拿着鱿鱼,一人手持铁板,一前一后从后厨出来。
林稚对店内食客道:“接下来,我和阿青为大家演示一下这柔鱼的做法。”
底下的食客很捧场:“好!”
阿青似是有些社恐,紧张地抿抿唇角,把处理干净的鱿鱼串在木签子上,两面刷上清酱汁、撒上孜然椒盐,往滚热的铁板上一放——
鲜香的海鲜味道顿时溢满了整个屋子。
他在那边烤着,林稚在这边解释着:“等到鱼须卷曲、颜色变深,就可以翻面继续炙另一面了。”
阿青很配合地把手中鱿鱼翻了个面,用小铁铲压了压。
闻着这股鲜香的味道,食客们纷纷抚掌而笑:“果真是新鲜的做法!”
如此又烤了一会儿,等到铁板那股热烫的温度稍稍降低,鱿鱼也就烤好了。
依然是切小块试吃,一根一根牙签发下去,食客们吃了都说好——好吃又好玩!
这场烤鱿鱼的表演结束后自是不必多说,人们都上前领了鱿鱼和铁板,打算亲自体验一下烤鱿鱼的快乐。
二十斤鱿鱼配二十块铁板,很快发放完毕,沈小七和阿蓝穿梭在各个食案之间,遇到不会操作、酱料刷得太多、串不好签子的食客就帮一下忙。
尽管如此,还是有几个手笨的食客或是没烤熟、或是烤糊了,但也都不生气,反而觉得别有一番趣味。刚过上午,小酒楼就热闹起来。
更多还是烤成功的人:“这柔鱼味道真妙!”
热铁板炙过的鱿鱼口感独特,肉质软嫩却又富有嚼劲,轻咬一口,劲道、鲜甜,满口咸香。
看着欢声笑语的食客,林稚觉得,烧烤该是稳了。
听说酒楼上了个做法新鲜的菜,孟淮安当然要来凑一凑热闹。
“林小郎君!”
听到熟悉的声音,林稚出来招呼他:“让我猜猜,二郎一定是来吃柔鱼的吧?”
孟淮安嘿嘿一笑,“小郎君果然了解我。”
然后林稚问了一串问题:“那孟小郎君是要刷好酱汁还是不刷的、柔鱼要大个还是小个的、酱汁要甜的还是辣的?”
没想到还有这么多讲究,孟淮安琢磨着回答“不刷”、“大个”、“辣酱”。
替他串好签子,林稚忍不住问:“孟少卿怎么没来?”
意料之中的回答:“唉,兄长忙啊,每日在大理寺都脱不开身。”
同为大宋公务员,有人一年假期一百多天,有人天天加班……林稚不由得心疼了孟琼舟一把,“孟少卿果真辛苦。”
“是啊。”孟淮安拿铁铲烤着鱿鱼,“所以我以后一定不要去大理寺。”
林稚笑了笑,这是能由人选择的吗?
谁知烤着烤着,孟淮安忽然一拍脑袋,“对了!”
“怎么了?”
孟淮安单手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知道我今日要来小郎君这里,兄长特意让我捎了封信来。”
林稚愣愣地把信接过来。
孟琼舟给他写信?
想了想,大概是因为前几日“小郎君从未见过我的字,怎知我字好”的缘故。
林稚接了信,回到后院打开一看,是一首词的上半阕。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字端苍劲,笔墨横姿,实乃一笔好字,真是应了那句“神清骨秀,郎艳独绝”。
林稚轻轻一笑,把信折好放进怀里。
又过几天是夏至日,正捣菠菜汁子的时候,有人敲门。
“小郎君,我来讨饭啦。”陈三娘的声音。
这时候的“讨饭”并不是常见的那个意思。本朝人过夏至有一项特殊的习俗——吃百家饭,据说能避免中暑。
虽然不知道吃饭和中暑有什么关系,但并不影响这项习俗世世代代流传下来,哪怕是在后世,也有“冬至饺子夏至面”的说法。
林稚给她开了门,打招呼道:“三娘。”
陈三娘今日打扮得很清爽,带着与往日别无二致的笑容,“真是不好意思,又来打扰小郎君了。”
“习俗如此,何谈打扰。”
陈三娘笑了笑,接着感叹:“要是有个姓白或者姓柏的人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