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慎王一定是冲喜冲好的。”
柳仕原隐晦的目光望向出了城的出使队伍,哪怕是离得这么远,他还能一眼看到那立于王辇之上的人。
慎王真的是被冲喜冲好的吗?
未必吧。
父亲和祖父都怀疑,这些年慎王全是装的。
如果慎王一直都是装的,可见其人城府有多深。城外的魏显保不齐早已与之联系,还有那纪连与顾霖被救走一事,八成也与慎王脱不了干系。
他的目光落在姜觅身上,眼中渐渐有了一丝犹疑之色。这个女人今日之事受了萧隽的指使,还是…
“出城例行搜查而已,王妃娘娘无需在意。”他对姜觅道。
姜觅好看的眉一挑,瞪了过来。
“我可是一品亲王妃,我家王爷才为了天下百姓和陛下以身涉险。我好心好意为了城中的百姓出城买粮,为何还要在此受你们的质疑?既然陛下不放心,他有本事自己出钱好了。别人出钱出力,他还要疑神疑鬼。他在怀疑什么?难道是怀疑我的箱子里装的全是石头吗?救人如救火,你们可知耽搁了一个时辰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城中原本不应该饿死的人死了,意味着阴曹地府又要多几个饿死鬼。”
“对啊,凭什么要搜查慎王妃,慎王妃为了我们百姓出钱出力,为何要受你们的刁难?还不快放行!若是耽搁了王妃娘娘的行程,你们担待得起吗?”
不少人涌了过来,拦在马车前面不让守卫们动手。还有一些人往城门冲去,企图帮着姜觅把城门打开。
一时之间,乱成一片。
嘈杂声中,柳仕原的目光一直在姜觅身上。
这个女人真的蠢吗?
他突然拔刀,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
所有人停了下来,定在原地。
“王妃娘娘,再这么僵持下去恐怕更耽搁时辰,不如让他们挑几个箱子查一查。一来他们也好交差,二来也耽误不了多少时辰,你意下如何?”
姜觅冷哼一声,不太情愿地道:“既然柳大人都这么说了,我也不能不给柳大人的这个面子。那就让他们挑几个箱子查一查,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少了一锭银子我必告你们以权谋私。”
那些守卫们听到这话,有人心里骂娘,谁让他们倒霉遇到慎王妃这个难缠的。明明是公事公办,一个不好还被人状告以权谋私。
如此一来,他们都紧了心,每辆车都开了两个箱子,确实是白花花的银子。
柳仕原眉头越发皱紧,朝搜查的守卫们使了一个眼色。守卫们心领神会没有再继续搜查,主动给姜觅一行人放行。
出了城,果然流民不少。
流民们看到柳仕原他们,一个个低下头去。
姜觅又掀开帘子,对那些流民道:“诸位,我乃慎王正妃,今日出城确实带了不少银子。不过这些银子我准备全买了粮食,一半赠与城中百姓,一半到时候用来给你们施粥。你们若是信我,且静候我的佳音,我必说到做到。”
那些流民听到这话,全都站了起来。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颤危危地跪下朝姜觅磕头,嘴里喊着“活菩萨”。随后又有人跟着跪下,很快就跪了一大片。
没人阻拦,也没人滋扰,姜觅一行人很顺利离了京。
这是她第一次出京,京城的繁华与眼前的萧条仿佛两个世界。郦京处于北方,冬季原本就不如南方那般绿意葱郁。因着最近流民不断涌进京都,所到之处如蝗虫过境,但凡是能吃的东西都被一扫而空,说是挖根扒皮亦不为过。
行到京外二十里地时,她下令停下来休整。
一路上柳仕原都紧盯着装银子的马车,两大车的箱子十分显眼,朱漆铜锁极大极沉,便是装一个成年男子也绰绰有余。
休整之时所有人都聚到驿亭中喝水补给,还有人负责给马喂草料。
姜觅坐在亭子里,一时嫌弃颠得难受,一直又嫌点心难吃,挑三拣四的诸多抱怨,听得柳仕原频频皱眉。
“柳大人,你怎么不过来喝口水?”
听到她在叫自己,柳仕原愣了一下,接着给自己的属下使了一个眼色后,当真朝她走过去,并坐到了她旁边。
她哼哼着表达不满,“也就是我心善,换成哪家的主母也愿意遭这个罪吃这个苦。看看这点心都成什么样子了,全散得没了形,吃到嘴里都没了滋味。”
点心确实散了,看着自然是不太好看。
“不若王妃娘娘吃我这个?”柳仕原用锦布帕子包着的桂花糕,递到了姜觅面前。
桂花的香气混着甜香充斥开来,不仅气味不减,且形状也保存得十分完好,同刚做出来的样子没什么分别。
姜觅先是眼睛一亮,然后撇了撇嘴。“柳大人,我这人最是不喜欢占别人便宜。既然柳大人请我吃点心,那我也同样以点心款待柳大人,还请柳大人莫要嫌弃。”
她把自己的点心往柳仕原那边推了推,然后才接过桂花糕。
柳仕原捏了一块形状尚可的点心,却迟迟没有入口,反倒是看着她。她猛地变了脸色,不悦地道:“柳大人什么意思,难道是嫌弃我的点心?既然如此,那柳大人的好意我不敢受。”
说罢,她就作势要把那桂花糕还回来。
“哪里,我是受宠若惊,一时惊喜过头愣了神。”
柳仕原垂着眸,将手中的点心往口中送。他再次抬眼时,只见姜觅已经吃完了一块桂花糕,嘴边还留着点心屑子。
白色的点心屑子沾在那樱粉的唇瓣上,如红梅落了雪,又似樱桃染了霜,分外的娇艳欲滴惹人垂涎。
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原本还含在口中的点心顺带着入了喉。等他回过神时,入了喉的点心已经下了腹。
从小他就被祖父亲自教养,自诩心性定力都异于常人。如现在这般办差时走神之事,还是第一次。幸好眼前之人空有美貌却不聪明,否则刚才那一瞬间的恍惚,足够他死上好几回。
好困。
不对!
他中计了!
这女人分明是识破了他的算计,压根没有吃他准备的桂花糕。而他居然因为一时大意,反倒中了别人的计。意识模糊之时,他看到那押车的几个下人正对着他的属下拔刀相向。很快自己的人就落了下风,倒了一地。
他的头越发沉得厉害,眼皮子都快抬不起来。勉力睁开的视线中,还是那越发娇艳的红唇,正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
“柳大人辛苦了,那就好好睡一觉吧。”
“你…”
姜觅无辜地眨了眨眼,道:“柳大人,你可不冤,咱们彼此彼此而已。”
第67章
柳仕原努力想保持清醒, 无奈药力实在太强,哪怕他再强睁着眼睛却还是晕了过去。晕倒之前,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女人原来不蠢。
那几个下人围了过来, 其中一人问姜觅, “王妃,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这人黝黑的脸,还长着满脸的胡茬,但听声音居然是纪连。不仅是纪连,还有易了容的顾霖, 他们就混在押送银子的人当中。
姜觅故意用大箱子装银子,然后在城门处又闹了那么一出,为的就是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箱子上面。
柳仕原等人一心以为她若是要带人出京,必定是将人藏在箱子里。所以确实把心思都放在箱子上, 从而忽略了押送的下人。
姜觅早有计划,当下安排起来。
正说话时, 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群流民打扮的汉子。为首之人上前同她对了暗号, 确认是接头的人之后,她递了一个眼色给没有易容的盛坤。
盛坤立马清点人手,押着两车银子出发。
而剩下的这些人, 包括姜觅和顾霖纪连在内,则在那为首之人的带领下直奔云州义军的扎营之地。
营地建在避风之处, 背靠高山前面视线宽阔,虽不是什么易守难攻之地, 但确实是个安营扎寨的好地方。
他们一行人绕后路进营地, 为首之人前去和守兵交涉, 守兵确认身份后将他们放进去,然后将他们安排在一处营帐内。
一进营帐内, 顾霖的气势就变了。哪怕被囚禁多年,哪怕早已远离京中,一旦入了军营,他骨子里的军魂瞬间回归。
他一寸寸地环视着营帐的布置,眼神幽远而坚定。
帐外传来脚步声,然后有人掀帐进来。
“世子爷!”
来人声音微颤,上前行礼。
顾霖慢慢转过身来,看着来人。
来人约四十多岁的样子,身材魁梧满脸风霜,这人正是云州义军首领魏显。魏显原就是顾霖的随侍,当年顾霖随先太子出京时,魏显正好被南平王派出去办事,也正是因为如此才逃过一劫。
在看清楚顾霖的面容之后,他当即眼眶一红,“属下魏显,见过世子爷。”
顾霖面色激动,赶紧将他扶起。
一别多年,纵然有千言万语也不知从何说起,何况顾霖早已是失语之人。
“世子爷,这些年您受苦了。”顾霖的情况,魏显已经得知。思及昔日旧主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模样,仿佛历历在目。此时再看眼前这失语沧桑之人,他如何不痛心难过。“此生能再见世子爷,属下已经心满意足。”
帐内的人,无一不动容。
纪连最能感同身受,他和顾世子一样被囚禁多年,其中煎熬痛苦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知道。何况顾世子身份不一样,比他受过的折磨更多。
他实在不忍再看,转过身去悄悄抹眼泪。
魏显被顾霖扶起,主从二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虽不能言语,但眼神能传递所有,千言万语也可以尽在不言中。
“世子爷,这一天属下等了太久了。如今世子爷归来,王爷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会高兴。属下手底的人已有八万之多,但凭世子爷调遣!”
顾霖摇头。
魏显急了,“世子爷……”
姜觅见状,和纪连一起上前。
“魏将军,舅舅身体还未恢复,不宜太过操劳,军中之事魏将军更为熟悉,由魏将军调遣更为合适。”
顾霖闻言,点头。
魏显恍然大悟,“是属下太心急了,世子爷您好好休息,等您身体养好了再说。”
他下意识朝姜觅看过来,好生打量了一番。“王爷曾提起过王妃娘娘,今日一见果然如王爷所言,王妃娘娘真乃女中豪杰也。”
姜觅知道魏显是萧隽的人,但没想到萧隽会和他提起自己。什么女中豪杰,听起来让人臊得慌。
“魏将军过誉了,我身为徐氏后人,这些事都是我应该做的。”
她虽谦虚,却很坦荡自然,完全没有丝毫的扭捏作态。
“好。”魏显越发赞赏。“不愧是安国公的后人,王妃娘娘确实大气。”
纪连和他是旧识,倒是不用重新介绍,只是多年后再见难免会叙旧感慨。
他们说话之时,顾霖看了姜觅一眼,那眼神仿佛在感谢她刚才的解围。她心中酸涩,一个不能言语的人,便不能亲口发号施令,又如何能成为一军统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