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觅笑出声来,“那嬷嬷你还是见的人少了。”
说完她趿鞋下地,慢慢朝两人走来。
两人看着她走近,越发惊艳于她的貌美。看似娇媚入骨,却冷淡自若,明明软香玉骨弱不经风,又多了几分铮铮杀气。
她走到两人跟着,道:“我和你见的那些人不同,我更蠢更坏,而且我还更有钱。”
一个更蠢更坏,一个更有钱,这两句话像两记重鼓敲在张史两位嬷嬷的心中,震得她们连连惊骇。
“徐姑娘,你莫要为难奴婢们。”张嬷嬷见势不对,先行示弱。
“我怎么会为难你们?”姜觅拍了拍张嬷嬷的肩膀。“我只是觉得自己不够聪明,恐怕学不好那些个规矩。不如我们打个商量,我给你们银子,你们也不要为难我。”
史嬷嬷当下大怒,“徐姑娘,你把奴婢等当成什么人了!奴婢们奉太后娘娘的旨意,是来教导你学规矩的,你居然花钱收买我们,想让我们欺骗太后娘娘…”
“谁说我要让你们骗太后娘娘了?”
“那…你为何要收买我们?”
姜觅摇头,像看蠢货一样的看着他们。
“我的意思是花钱买清静,我落得清静你们也省心,太后若是问起来你们只管说我如何的蠢如何的不配合便是。如此一来你们既不用出力还有银子拿,这样的好事哪里找。”
这下两人都不解了,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拿了银子还可以说坏话,这位徐姑娘又不是真的假,怎么可能会做这样花钱不讨好的事。
莫不是戏耍她们?
史嬷嬷冷哼一声,“奴婢等奉的是太后娘娘的旨意,徐姑娘打错主意了。”
张嬷嬷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国库空虚,连余太后和柳皇后都以节俭示人,宫里的妃嫔们日子只会更拮据。主子们手头尚且不宽裕,何况那些个宫女太监们。
若是有些体面的奴才,或许还能有一些油水和赏赐。如果是没有门路的人,也只能靠着自己的月例。
她都这般年纪了,若是老了以后没有傍身的银子,无论是留在宫里还是被恩放出宫都没什么好日子过。
不说是她,史嬷嬷又何尝不是如此。
但她们在宫里那么多年,最是知道人心难测,也最是不可能轻信于人。所以哪怕是心动不已,也不可能即刻应允下来。
姜觅见她们不说话,无所谓道:“既然你们不愿意,那就算了。”
收买人这种事,当然是愿者上钩。
她一个眼色过去,一直站在旁边当隐形人的秦妈妈和子规立马过来侍候。又是更衣又是梳妆打扮。绫罗绸缎流光溢彩,金银首饰熠熠生辉,直把张史两人的眼睛都给晃花了。
镜子中的美人左顾右盼,似是对自己的妆发很满意,张口就是一声有赏,赏给梳发的秦妈妈二十两银子。
张嬷嬷看着秦妈妈手里的两个银锭子,目光已经有了变化。史嬷嬷虽面有不虞之色,但眼底亦是有复杂纠结的情绪。
早就听闻这位徐姑娘脾气虽坏,却是一个散财的,没想到传言确实不假,光是梳个头都能得二十两银子的赏,便是太后娘娘身边最为得宠的红人也没有这么大的油水。
听说当年徐夫人出嫁时带走了安国公府一大半的家产,也难怪连武昌侯府的老夫人都动了心思,也怪不得徐家的义子费尽心思也要把这个外甥女接回来。
她们看着姜觅一身的珠光宝气,仿佛自己的眼睛也被照亮了几分。待看到早膳都有十几个菜,其中不凡一些宫中有些主子们一月里都吃不上几回的东西时,自然是表情变了又变。
姜觅吃饭的样子并不算优雅,甚至可以说十分随性。
史嬷嬷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物,那物似尺非尺,似棍非棍,正是宫里的嬷嬷用来管教不听话的宫女们所用之物。她犹豫了一会儿,眉头皱得越发厉害,最终像是下了决心般扬起那物就要朝姜觅的手打过来。
姜觅眉眼未抬,随手将手里的筷子扔了过去。
第48章
一只筷子掉落在地, 一支正好打在史嬷嬷身上。
史嬷嬷愣了一下,不等她反应过来,又是一个粥碗迎面而来。她措手不及地被热粥淋了一身, 米粒米浆糊得满头满脸。
张嬷嬷惊呼出声, 不敢置信地看着姜觅。
她们也算是宫里的老人,虽说在太后娘娘那里没有太大的体面,但这些年来别宫的主子们见了她们都会客气几分,还从未有人敢如此下她们的面子。
史嬷嬷此时终于回过神来,道:“徐姑娘, 奴婢可是太后娘娘的人,你非打即骂,难道不怕得罪太后娘娘吗?”
姜觅睨着她,轻“嗤”一声。“我说了, 我脾气不好,惹火了我, 我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把你们打了骂了又如何, 太后娘娘真的会为了你们怪罪我吗?你们是不是把自己看得太高了?我还真不怕你们去告状,反正宫里别的不多,宫女嬷嬷们有的是, 没有你史嬷嬷还有王嬷嬷李嬷嬷,最多也就是换个人而已。”
阖宫上下皆知, 陛下对萧隽极为疼爱。以陛下多年来一贯的做派,必定会展现出爱屋及乌的态度。
所以就算是有人去余太后那里告自己的状, 姜觅也是一点不担心。最多就是斥责两句, 然后再换人来而已。
这一点她能看明白, 史嬷嬷和张嬷嬷自然也可以。史嬷嬷的脸耷拉得越发明显,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嬷嬷将她拉到一边, 脸色也不太好看。她们同为太后娘娘送来的人,无论打了谁的脸,另一个同样没脸。
“徐姑娘,我们可是太后娘娘的人。”
“你们出了宫,被派到了我这里,你觉得你们是谁的人?”
“无论我们被送到哪里,我们都是太后娘娘宫里出来的人。徐姑娘方才挑唆我们违背太后娘娘的旨意,难道不怕我们告诉太后娘娘吗?”
“我想收买你们让自己免于学规矩,难道不正合了我愚蠢的传言吗?你们一来我就又打又骂的,这才是符合我的性子啊,谁让我又蠢又坏呢。太后娘娘一早就知道我是这样的人,你们便是告状我也不怕。”
两人再次震惊,眼神中多了几忌惮之色,皆是在心中暗道这位徐姑娘恐怕一点也不蠢。都怪传言误人,害得她们一开始就轻了敌。
事情闹成这样,她们若还能忍得下这口气,丢的可不只是她们的脸,更是连太后娘娘的脸也给丢了,所以她们当即告辞,准备回宫去找余太后告状。
她们还没走出门,身后传来漫不经心的三个字。
“一千两。”
两人下意识对视一眼,各有心思。
史嬷嬷一抹脸上冷掉的粥水,咬了咬牙继续往出走。张嬷嬷脚步缓了缓,跟着迟疑地迈步跟上。
“两千两。”
宫里的奴才们之所以挤破头想成为主子跟前的红人,一是图权势地位,二是图跟着主子能有打赏与油水。她们虽是嬷嬷,但在宫人之中的品阶仅等同于余太后跟前的二等宫女,所拿的月例银子也二等宫女齐平,每月是四两银子。
若她们是余太后跟前有头有脸的人,自然是不愁赏赐与油水。然而她们并非有体面的嬷嬷,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回打赏。
两千两银子对她而言,无疑极具有诱惑力。
史嬷嬷心里还有气,哪怕再是心动依然坚持走人。张嬷嬷刚抬的腿硬生生地放下,眼底不再有挣扎和犹豫。但见同伴继续往出走,她想着银子会不会再往上加,于是跟着迈出去了一步。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算了,你们快些去告状吧。若是太后娘娘训斥我之后不换人,那么你们不仅拿不到银子,我也依然不会配合你们。若是太后娘娘换了人过来,这银子给谁都是给,说不定其他人比你们更识趣。”
张嬷嬷当下转身,道:“徐姑娘,我们并非有意为难你,只是若是一点都不教你,日后你规矩学得不好太后娘娘定会责罚我们。”
姜觅把玩着自己的手指,道:“天下哪有白拿的银子,我都说了你们尽可以在太后娘娘那里说我的坏话,至于如何免于被太后娘娘责罚,那是你们应该想法子的事。”
所以能不能一直在她这里拿银子,便要看她们的本事了。如果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那两千两银子她岂不是花得冤枉。
史嬷嬷一身的狼藉,并不如张嬷嬷这般干脆。张嬷嬷知道她在纠结什么,低声苦口婆心地劝道:“老姐姐,咱们都这个年纪了,眼看着在宫里也混不出什么名堂来,日后年纪大了怕是再无指望。徐姑娘学的也是在理,与有方便自己得利的事我们何乐而不为,又怎能和银子过不去。”
“可是…徐姑娘的性子实在是太过骄纵,谁知道日后她会不会刁难我们。”
“我们做奴才的,这些年来受到的刁难还少吗?若是刁难能换来银子,岂不是比在宫里光受刁难排挤强。”
这倒也是。
史嬷嬷大为动心,又觉得在姜觅面前落了脸面,一时有些尴尬。
姜觅走了过来,道:“我这个人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两位嬷嬷若是愿意留下来,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们。”
这话算是给史嬷嬷台阶了。
张嬷嬷首先表态,史嬷嬷也跟着说了软话。
很快子规就取来两千两银子,按照姜觅的吩咐给了她们每人一千两,余下的一千两等她们被余太后召回宫时再付。
热乎乎的千两银票到了手,瞬间火热了史嬷嬷的心,再也不觉得尴尬和冷了。她和张嬷嬷一起向姜觅谢恩时,已经能挤出讨好与恭敬的笑容。
姜觅花了银子,也买到了清静。
两位嬷嬷便在安国公府住了下来,一日三餐都有人好吃好喝地侍候着,时不时进宫一趟向余太后禀报姜觅学习的进展。
她们是如何说的,姜觅一概不问。但她们每回回来之后会把余太后说的话反馈给姜觅,也算是变相地讨好姜觅。
姜觅对余太后说什么并不怎么在意,因为她很清楚余太后对自己的利用,也知道陛下对萧隽的杀心。不管他们说什么做什么,哪怕是说得再好听也改变不了事实的残酷。
当然她想让他们知道的不仅是她和徐效的不睦,还有她对这门亲事的食之有味弃之可惜,以及对萧隽本人的不满和对王妃身份的得意。大部分的信息她都是透过两位嬷嬷传到余太后的耳中,因为她清楚明白地告诉过史张二人这些事情无需隐瞒。
而她有心上人的事,随着大婚日子的逼近越发被传得纷纷扬扬,仿佛是三月里的柳絮,几日不到全城皆知。
所有人都说幸亏慎王是个傻子,否则必是要质问于她。她也纳闷,萧隽为何从不在意此事,难道是毫无保留地信任她?
自那夜密谈之后,萧隽再也没有露面。慎王府外银甲侍卫镇守,外人不得入内,也没有一星半点的消息传出来。
倒是有一桩事慢慢传来,俨然盖过了她的绯闻:那就是顾霖不日就要被押解归京的消息。
消息传开之后如春日后的急雨,不多时就传遍了京中的大街小巷。不拘是市井坊间,还是庙堂深宅,不少人都在说着南平王府的往事。
一个世家的倾覆衰落,往往不过是世人口中的一段故事。故事皆是戏剧性,或是皆大欢喜或是悲惨不堪,除了当事之人没有人会在意真相如何。
姜觅知道萧隽近几日之所以没出现,应该是忙着如何解救顾霖。
眼看着婚期将近,姜惟居然要见她。
自离开武昌侯府后,她已经将那些所谓的至亲抛之脑后,所以再见姜惟时她是抱着见陌生人的心态。
一段时日不见,姜惟的气质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通身的淡薄清雅变成了憔悴黯然,人也瘦了一些。
时隔多年,自徐令娇去世之后他是第一次来安国公府,满府的落败与萧条给了他深深的冲击,他一路走来背都佝偻了一些。
西院半开的扇门内,姜觅坐着未动。
父女之情已断,她并不需要以一个女儿的姿态面对姜惟,所以她没有亲自出去迎接,而是在屋子里等。
姜惟亲眼看到了徐家如今的光景,心中感慨不知有多少。等看到空荡的屋子里仅剩简单的几样家具时,他更是悲切万分。
曾几何时,这里是何等的奢华雅致。八千珍宝于一阁,万年檀梨聚一堂,而今物是人非,便是那些东西都已不在。
他来安国公府必然是有事,姜觅不愿意绕弯子,见他迟迟不语便开门见山相问。
“我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不管你以前如何,眼下你已被赐婚慎王,有些事有些人也只能放下了。”
所以姜惟是听了她有心上人的传言,特意上门来提醒她?
“此事我心中有数,还有其它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