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天已彻底黑了下来。
徐效满心的不舍,讷讷地不知该说什么。等听到姜觅说自己要在国公府住几日时,他高兴到像个孩子般差点跳起来。
欢喜之后,他面上又有羞赧之色。他害羞于自己一个长辈却没有长辈的样子,居然在外甥女面前又哭又跳的失了分寸。与此同时他更担心,担心外甥女会讨厌和看不起这样的自己。
但姜觅没有,她至始至终都没有露出一丝惊讶和嫌弃。
眼前这个四十好几的中年男子,有着习武之人高大伟岸的身材,却出人意料地爱哭,还是一个不太稳重的性情中人。
这样的舅舅和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可她却很喜欢。
她被安排住在以前徐氏的院子,院子保存完好一路走来的残破景致完全不同。不仅外观无损,里面更是雅致干净,一看就是有人时常打扫。
“这些年舅老爷一直派人打扫,府里除了国公爷的院子没动,就剩你娘住的这座院子,别的地方都已面目全非了。”
姜觅对秦妈妈说的话并不意外,她意外的是屋子里的布置和采薇轩一模一样,外间和内室都是如此。
掀开珠帘,一室的温馨。
她打量一番后,让秦妈妈和子规不用侍候。初时秦妈妈自然是不同意,后经不住她的劝说,又实是在和女儿好些日子没见,最后还是领了她的情带着子规一齐退下。
秦妈妈临走之前还不放心,叮嘱她早些休息,犹豫几下又叮嘱她晚上别乱走,说是府里经久失修有些地方坑坑洼洼怕她摔倒。
她一一应下,心知秦妈妈为什么叮嘱她夜里不要乱走,必定与那些夜里在国公府神出鬼没的人有关。
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又意欲何为?
外面已暗,烛火已起,四下一片清静。她看着与采薇轩一般无二的布置,突然心有所感走到柜前,伸手按下隐藏的机关。
柜子慢慢移开,露出了和她房间里一般无二的小格间。小格间原本漆黑一片,在烛火的渲染下分外惊悚,其形之诡异其气氛之恐怖,如同深渊的入口。
她注视深渊的同时,深渊内苍白似鬼的男子也在凝望着她。
第34章
四目相对, 只有平静和沉默。
静默半刻钟后,萧隽从小格间出来,在光影中由暗到明, 然后现于珠黄的烛火之下。火光的橘色淡化了他容颜的苍白与气质的阴冷, 看上去面似堆琼眉眼润泽。
好吧。
这人确实是有些阴魂不散,但看在他长得好看的份上,自己也就大人有大量不计较了。
姜觅心想着,神情自若地和他打了招呼。
这屋子里的布置和采薇轩一样,他能举一反三想到此处也有秘室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他对安国公府熟悉到像在自己家一样。
先是把纪先生安置在国公府,眼下又出现在不应该出现的女子闺房内,难道他和舅舅有什么秘密的联系不成?
“你和我舅舅…”
“我与徐效并无来往。”
“哦。”
如果说他和舅舅并没有往来,那他私自把人藏在国公府, 又旁若无人地进出内宅是不是有些过分?
算了。
现在也不是追究这些事的时候。
萧隽见她明明想问什么又没出来,漆黑的瞳仁泛起一丝情绪。幽光在眼底乍隐乍现, 无边的黑暗中似有火光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一点一点洒落永夜中。
“这只木喜鹊是你做的?”他问。
之前那只做好的木喜鹊此时正摆放在桌上。
雕好的羽纹已经刷上鲜艳的漆,看上栩栩如生。姜觅拨动着开光,木喜鹊就在桌子上“嗒嗒”地走起来, 时而眨巴着眼睛。
“不是我做的,是我外祖父生前准备送我的东西。”
萧隽幽沉的目光中划过一抹惊异, “这木喜鹊身上的雕纹有新有旧,身上还有几处新鲜的打磨。徐公应该没有做完, 剩下的是你完成的。”
姜觅“嗯”了一声。
她差点忘了这男人的眼光有多毒。
光凭肉眼就能测量中人的三围尺寸, 且并无半点分差, 能看出这喜鹊的做工有新有旧一点也不奇怪。
这时萧隽递给她过来一个没有任何雕饰的匣子,冷白皮的手指骨节修长, 一根根如上等的玉笔,衬得无华的匣子都名贵了几分。
她打开匣子后,见里面一块上等的玉料。
“给我雕一块玉佩,样式同我之前给你的那块一样,将蟠龙闹海改成鸾凤在天即可。”
原来是来奴役她的!
这死人脸不要太过分!
开锁救人也就罢了,她只当是让对方知道清楚认知到自己的有用,没道理她还要肩负起为这个男人打造饰物的任务。
见过无耻的,就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她“啪”一地声合上匣子,磨着牙应了一个“好”字。
没办法,谁让她买了股,哪怕是含着眼泪也要坚持到底。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有用,我很高兴。”
姜觅望着他,实在很难从这张死人脸上看出高兴两个字。
“能帮到王爷,我也很高兴。”她皮笑肉不笑地道。
这男人最好是能成事!
为了怕自己的怨气流露出来,她赶紧转移话题。既然这位慎王爷对安国公府如此熟悉,想来也清楚那些黑衣人是谁。
“王爷,纪先生是不是就在国公府?”
她开门见山地直问,萧隽也没有否认。
“那些夜里来去的黑衣人,又是什么人?”
“暗卫。”
她当然知道那些人是暗卫,问题是他们是谁家的暗卫。
“他们是谁的人,夜里出入国公府想做什么?”
“皇家的暗卫,职责是代天子暗访查证。”
姜觅闻言心惊不已,但并不觉得意外。
只是安国公府已然落败到这个地步,龙椅上的那位天子还有什么好查证的,难道是怀疑舅舅有不臣之心吗?
不。
如果真怀疑舅舅有什么意图,陛下早就对安国公府发难了,不可能一直按捺着不动。忽然她脑子里灵光一现,疑惑问道:“陛下不会是怀疑我外祖父偷藏了传国玉玺吧?”
当年南平王被定罪为谋逆的理由就是窃玉,此后传国玉玺不知所踪。所有人都知道南平王与安国公最为交好,怀疑他将玉玺交由安国公保管也说得过去。
但…
又好像不太对。
如果真怀疑玉玺在安国公府,直接抄家不就完事了,用得着偷偷摸摸暗查吗?除非皇帝要找的另外的物件,而且还是一件不能说的东西。
她好看的眉皱起,陷入自己无边的猜测中。
突然有温热的手指轻轻触及她的眉心,指腹慢慢地抚平她眉间的纹,她因为太过惊讶,一时之间竟然忘了反应。
“不要皱眉,不好看。”
男人的声音没有情绪,每个字都显得刻板而生硬,连在一起却又莫名让人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
“哦。”她讷讷着,如果不是眼前这个男人太过面无表情,她还真会怀疑对方是在轻薄自己或是在撩拨自己。
一个从小到大只知道保命的人,必然是将生存和活下去凌驾于所有的情感需求之上,所以也就不太可能还有心思玩什么男女感情的游戏。
这么一想她觉得似乎很合理,但又觉得别人无所谓,她却实实在在被奴役干了活还疑似被轻薄,怎么想都觉得吃亏。
促狭的心思一起,她笑问:“那王爷觉得我好看吗?”
芙蓉开花,明珠生晕,一如她的笑容。
萧隽恍惚回到了多年前自己守着白茶花盛开的那一天,那么的欢喜,那么的愉悦,当含苞的花在他的注视下绽放时,仿佛开在了他的心间。
干涸冰封的心在一瞬间鲜活起来,破冰之下的流水汩汩冒着奔腾的热气,所到之处万物复苏,草长花开一派春意盎然。
如此令人满心欢喜的美景,岂能不好看?
“好看。”
听到这两个字,姜觅惊讶地挑了挑眉,更让她惊讶的是,萧隽夸完她好看之后还给了她一颗糖。
糖色为琥珀色,糖心中包裹着一片桃花瓣。这种糖口感酸甜适中,吃完之后唇齿留香,是京中世家贵女们最喜欢的小零嘴。
原主就爱吃这种糖。
这位慎王殿下不会打听过她的喜好吧。
所谓一个巴掌一个枣,是不是和先奴役别人然后再给一颗糖有异曲同工之处?姜觅心中猜测不断,没有立马将糖接过来。
她迟疑的当口,萧隽将糖衣剥了,然后递到她嘴边。
她:“……”
不吃就硬塞,看来这糖还非吃不可。如此想着她一张嘴将糖含进嘴里,唇瓣不经意碰到了男人的手指。仿佛是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有什么东西直击心灵的深处。恰似惊雷之后春雨如油,天地万物越发生机勃勃。
萧隽垂着眼眸,将那被碰触到的指尖裹在掌心。
多年前他曾不止一次看到父亲拿这样的糖哄母亲开心,也会亲自剥了糖衣喂给母亲。有一回母亲发现他看到了,便红着脸告诉他,若是日后他惹了喜欢的姑娘生气,最好的法子就是用糖哄。
母亲果真没有骗他,这个法子确实有用。
“我这里还有,都给你。”
姜觅看着桌上的一小堆糖,有些哭笑不得。这男人是有什么癖好,还是纯粹把她当小孩子哄?真以为几颗糖就能让她心甘情愿被奴役了?
“你吃完了告诉我,我再给你买。”
“…其实也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