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原主不是一个人,总得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子规自小到大常听秦妈妈念叨,说国公爷和夫人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姑娘平安顺遂,是以对姜觅这样的说辞深信不疑。
既然大姑娘都明白了,那月容…
不等子规问,姜觅主动提及月容。
月容受完二十杖之后,已被送到了孟姨娘的院子里。孟姨娘将其安顿好之后,这才得到姜觅把子规接回去的消息。
惊愕之余,孟姨娘亲自上门询问。
她刚到采薇轩,只听到屋内一声脆响,然后就听到姜觅的斥骂声。
“你怎么还是这么笨手笨脚的,连倒个茶都不会。若不是月容现在不能用,我说什么也不会把你接回来!”
院子里的下人们噤若寒蝉,生怕触了主子的霉头。大姑娘脾气差,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进去,就怕被大姑娘迁怒。采薇轩的众人都知道,大姑娘动气之时也只有孟姨娘能相劝。孟姨娘承载着所有人的希望,皱着眉头进去。
屋内一地的狼藉,地上是摔碎的茶杯和溅出来的茶水茶叶。姜觅一脸怒气地坐着,子规低着头跪在地上。
“子规这丫头自来是个不太聪明的,大姑娘你同她置什么气。前些子她才惹了大姑娘生气,大姑娘你把她接回来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我身边没了可用之人,依姨娘看该怎么办?”
“眼下月容伤了身子,不如我让秋莹留下来搭把手。”
秋莹是孟姨娘最得用的丫头,此时刚好跟在她身边。
姜觅看了秋莹一眼,嫌弃道:“不用了,我好歹也是侯府的嫡长女,怎么能向府里的妾室要人。若是传出去我的脸还要不要?”
孟姨娘噎了一下,“是姨娘思虑不周。”
姜觅沉着脸,也没安慰她。
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颇有几分尴尬。
过了好一会儿,姜觅才没好气地道:“出了那样的事,余氏和姜晴雪指不定在背后怎么嘲笑我。姨娘莫不是也想看我的笑话?”
“我的大姑娘,你说这样的话真是太伤姨娘的心了。姨娘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你,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要姨娘的心做什么?脏死了!”
脏这个字,像一根针一样扎进孟姨娘的心窝子里。
姜觅眼神嫌弃,“我就知道一旦出了事,姨娘你根本帮不上我,亏得你平日里还说什么我比三妹妹和二弟弟重要。若是三妹妹身边的人犯了事,你会袖手旁观吗?之前余氏耍威风的时候,你去哪里了?”
原主脾气阴晴不定,最喜欢迁怒于人和事后算账。
“余夫人分明是想打大姑娘一个措手不及,奴婢一个妾,消息哪有那么灵通…”
“行了,知道自己是一个妾,那还乱出主意。幸亏我还有几分脑子,否则真听了你的话把秋莹留下来,余氏和姜晴雪还不知道要怎么笑话我!”
说完也不管孟姨娘委不委屈,像赶苍蝇一样撵人。
孟姨娘满眼的担心,一脸愁容地离开。
她一步三回头,那忧心忡忡的神情和欲言又止的无奈,仿佛是一个为儿女操碎了心,又不得儿女理解的慈母。
透过雕花的窗,她的一应做派全落在姜觅的眼中。
姜觅把玩着手中的杯子,猛地从窗户扔出去。
“不长眼的东西,一个个的敢算计我,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杯子正好砸在孟姨娘身后,碎裂的声音惊得她险些失态。她扶着秋莹的手,低着头快步走出采薇轩。
采薇轩的气氛顿时凝成了冰,所有的下人连大气都不敢喘。子规的头更低,直到一只手出现在她面前。她震惊抬头,对上的是一双清澈含笑的眼睛。
大姑娘不是正在气头上吗?
“姑娘…大姑娘…”
“以后你还是叫我姑娘吧。”
原主不喜欢子规母女叫自己姑娘,因为她觉得大姑娘这三个字更能体现自己的尊贵,也更能在称呼上压姜晴雪一头。她不知道的是,姑娘就是姑娘,没有和任何人论排序,代表的是唯一。
“子规,你刚才看明白了吗?”
子规好像明白了什么,懵懂点头。
姜觅的手落在她肩膀上,面色凝重。
“以后在这侯府,我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了。”
第7章
采薇轩的动静不小,很快就传了出去。
府里下人说什么都有,所有人都说姜觅薄情寡恩不得人心,有人替月容不值,还有人为子规感到可惜。主子跟前的大丫头,哪个走出去不是体体面面,有几人像月容和子规那样,一个替主子背了污名后弃如敝履,另一个则被又打又骂比最下等的丫头还没脸。
“谁不知道东西就是大姑娘赏给月容的,月容分明是替大姑娘遮掩。大姑娘直接把人扔给孟姨娘,根本不管月容的死活。”
“早前秦妈妈被赶走的时候,听说只带走了两身衣裳,就那样大姑娘还让人搜查了一遍。秦妈妈一走,大姑娘是变着法子为难子规姑娘。子规姑娘洗了半个月的恭桶,如今被接回来不知还要受什么样的磋磨。碰到这样的主子,也是她们倒霉。”
说话的两个丫头一个晴光院的人,另一个在满庭芳当差。她们高声谈论着采薇轩的事,言语带着几分自己跟对了主子的庆幸。
她们说话的一墙之隔,就是晴光院。
姜晴雪听着她们的议论声,不自觉露出笑意。母亲不掌家又如何,对付一个没脑子的蠢货还不是绰绰有余。
那蠢货折了一个得用的心腹,必然是气得不轻吧。
突然她笑意顿住,因为她听到了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余夫人和姜晴雪真是御下有方,这当下人的都敢在背后嚼主子的口舌了?”
姜觅站在那两人面前,穿透力极强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说闲话的两个丫头,她们吓得缩脖子低头,齐齐在心下叫苦不已。
大姑娘性情乖戾,平日里没少找余夫人和二姑娘的麻烦,晴光院和满庭芳的下人都知道,千万不能被大姑娘抓到任何把柄。何况大姑娘对下人毫无怜悯之心,最是喜欢和余夫人二姑娘对着来。挨罚是小,连累主子才是罪大。两人跪在地上,一个比一个抖得厉害。她们彼此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想到一处:那就是抵死也不承认!
“大姑娘,奴婢们没有说你的坏话,说的都是实话。”
“奴婢们说的事人尽皆知,大姑娘若是非要责罚我们,那我们无话可说。”
姜觅“嗤”笑一声。
“府里的大丫头月钱半两,余夫人和姜晴雪每月给你们的赏钱应该不会超过这个数,你们一个月顶天了也就一两银钱。你可知我身边的人多少钱一月?”
两个丫头同时露出诧异之色,不明白姜觅何故如此一问,其中一个丫头下意识摇头。
姜觅眉眼一弯,伸出自己的一双手。只见十根手指纤细如玉,指甲盖粉嫩秀气。她像是在认真欣赏自己好看的手指,一根根地掰着。
“我身边的大丫头,一个月的赏钱都不低于十两银子。你说你们这些每月一两银子的人,不自量力地操着人家十两一月的心,是不是有点可笑?”
两人瞬间白了脸,眼底地闪过艳羡。谁不知道大姑娘有钱,如果一个月能得十两银子,挨些打骂又何妨。
姜晴雪再也听不下去,冷着脸出来。
姜觅笑看着她,“果然是便宜无好货,一月一两银子的下人就是不懂规矩,连主子的是非都敢议论,姜晴雪你可得好好管一管。”
“我的下人我自会管教。”
“那敢情好。”姜觅一抬手,从发间取下一支通体无瑕的玉钗,极其随意地递给身边的子规。“子规洗了半个月的恭桶,我带她四处走走去去晦气。可怜见的,这些日子没少干活,我这个当主子的少不得要补偿一二。”
那两个丫头的眼睛都直了。
洗半个月恭桶能得一支不下百两银子的玉钗,她们也想!
姜晴雪又恼又气,恼姜觅财大气粗,气姜觅挑拨是非。钱财最能动人心,姜觅如此一宣扬,以后她和母亲还怎么管教底下的人。
子规已经感激不尽地双手接过玉钗,原本红肿的眼睛更红,流着眼泪说自己以后一定会好好侍候。
“姑娘对奴婢真好,奴婢一点也不委屈,”
那两个丫头是又羡慕又嫉妒,这样的眼泪她们也想流,这样的委屈她们也想感受。她们眼巴巴地看着子规和子规手里的那支玉钗,既想流口水又想流眼泪。
姜晴雪自是将她们的表情看在眼里,越发气恼。“无规矩不成方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这么做不怕带坏府里的风气吗?”
“赏罚分明,奖惩有度,我带坏了什么风气?子规,你说说看,你家姑娘我如此行事,可有什么不妥,你是否有怨言?”
“回姑娘的话,子规以为姑娘行事妥当,心中无一丝怨言。”
那两个丫头不自觉点头,换成她们也没有怨言。
姜晴雪实在不想再听下去,更不想看到姜觅得意张狂的样子,当下凌厉地看了那两人一眼,让她们退下。
这些年来,姜觅不就是仗着徐夫人丰厚的嫁妆在府中为所欲为。祖母在家时还知道收敛一二,祖母不在时越发张狂。
“大姐,你这么做难道不怕九泉之下的徐夫人伤心吗?”
姜觅拿钱财压人,就别怪被人戳痛处。
姜晴雪最是知道,这个大姐的痛处在哪里。
若是原主被她这么一说,必定恼羞成怒,然后大发雷霆失去理智,口不择言的后果就是有理也变成没理。
这些年来姜晴雪常行此招,且无往不利。没有人比姜觅更清楚原主的感受,那种愤怒到心都在颤抖的痛苦无人知晓。她毫不犹豫地抬手,给了姜晴雪一记耳光。
姜晴雪不敢置信,捂着自己的脸颊。
“姜觅,你怎么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
以往原主和姜晴雪对上,气急败坏的都是原主,姜晴雪永远是气定神闲的那一个。姜晴雪自己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被视为蠢货的人压制住。
这种被气到无话可说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糟糕。一对上姜觅那清澈冰冷的眼,她莫名生出一种说不出来的异样,仿佛自己所有骄傲和底气一寸寸被吞噬,最后变得荡然无存。
怎么会这样?
忽然姜觅走近一步,冰冷的眼中浮起一抹嘲讽。
“姜晴雪,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这句话像诅咒一样,瞬间封印了姜晴雪的感官。
她错愕之时,姜觅已经走远。
府中景致处不少,姜觅身体其实还很虚,是以走得很慢。她一路走一路欣赏沿途的风景,不经意抬头时却看见站在凉亭中静立的姜惟。
哪怕是人到中年,姜惟的长相气质依然是男人的佼佼者。
当年他和徐令娇一个是侯府世子,一个是国公府独女,青梅竹马郎才女貌又两情相悦不知多少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