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心而论,招瑜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
大眼睛红唇波浪卷发,一张攻击性很强的漂亮脸蛋,身材也很好。就算不谈外貌,招瑜性格利落,做事干练,说话泼辣,三十岁出头就成了律所里刑诉领域的金牌律师,在国内都小有名气,能力也是没得说的。
崔乔拿着一堆单据回身,一进门,招瑜的声音就传了出来:“我看过你拍的《梦中人》,当时赚了老娘不少眼泪。妈的,你那么漂亮,怎么眼光那么差,就看上崔乔了呢?”
“?”
崔乔忍着怒气,眉眼里凝着薄薄冰霜,把缴费单据扔招瑜被子上:“预交了一万,出院还我。”
“哎,说什么呢,”宁昭同轻轻推他一下,“不会说话就出去待着。小质也快到了,去楼下接她一下。”
崔乔有点憋气,含忧带怨地看宁昭同一眼,还真回头走了。
“这么大年纪了还不懂事儿,”宁昭同念叨了一句,收回目光,对招瑜道,“警方这边我们去对接,你是做刑辩的,肯定比我们清楚要怎么说,我就不多话了。”
招瑜被逗乐了:“你很了解我?”
宁昭同挑眉:“我了解你,不方便吧?”
“怎么说,介意我是他前妻?”
“我以为你的意思是,我介意他是你前夫。”
招瑜大笑:“你这人,怎么第一次见面就揭人短——你怎么知道的?”
宁昭同给她接了杯水,坐到陪床上:“你知道小质也喜欢女孩子吗?”
招瑜一听就明白了,笑意敛了敛:“我没有给孩子做好榜样。”
“你是光说性向这个问题,还是说,”宁昭同顿了顿,“你让崔乔当同夫的问题?”
招瑜被那个词稍稍刺了一下:“……我知道,是我做错了。”
宁昭同嗯了一声。
“但我不能让我爱人再等着了,”招瑜声音放低了些,“她精神状态很不好,这几年才稍微好一点……所以,我也不是为了你们才这么做。我不喜欢别人威胁我,更不想再跟崔乔扯上关系。”
“好,那我把崔乔送回去,你这件事我来处理,”宁昭同应下,“你爱人那边,要给她打个电话吗?”
招瑜神色缓了一些:“再晚一点。我们没有住在一起,我一般晚上十点左右会打电话,哄她睡觉。”
“好,到时候我提醒你。需要回避一下小质吗?”
“不用,孩子估计已经看出来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挑明了,我跟她聊一聊。”
“好。”
又是一个“好”字,语调近乎温柔。
招瑜看了她一会儿。
宁昭同也不年轻了,脸上岁月的纹路自然地蔓延开,但眉间舒展,眼神明净,让人觉得她就算八十岁,也该是个从容不迫的美人。
招瑜想了想,道:“我听过很多关于你的传闻。”
宁昭同正在回消息,只留给她上半张脸,长长的睫毛黑得浓烈:“哪一种?跟很多男人牵扯不清吗?”
“是。别人这么说你,你生气吗?”
“不生气啊,”尾音微微扬起来,“虽然我是有很多男人,但绝大部分都牵扯清了,他们胡说八道,所以不生气。”
招瑜听笑了:“牵扯清了是什么意思,分得很干净?”
“分?”这下宁昭同抬头了,“心里可以没男人,但身边不行。”
“……什么意思?”
“情人这个身份也清楚啊,”宁昭同解释,“成年人了,大家都有自己的事业要忙。一年见个几面的情分,总不能要求我给他们一个名分吧?当然,我还是往家里捡过几个的。”
“……”
招瑜大为震撼:“他、他们?他们彼此都知道吗?”
“那当然,大家都是正经交往,开放关系,又不是偷情,”说到这里,宁昭同顿了一下,订正道,“跟崔乔可能算,他一般不回家。”
“咳!”
一声剧烈的咳嗽从门外响起。
宁昭同不满:“有没有人管管,怎么还有人听墙角的。”
这医院病房的隔音也太差了,崔乔过来把门按上,坐回去继续生气。
招瑜笑得花枝乱颤,笑到一半实在是忍不住疼,哎哟哎哟叫了两声:“别逗我笑!”
“好好好,都怪我,”宁昭同认错,“我跟你说下那个死人的底细吧。”
招瑜一听,严肃了一点:“他说他们跟你有仇。”
“听夫人描述的,感觉应该是孟,”陈碧渠端起一杯滚烫的美式,今晚估计是要通宵了,“他几次发难都被沉弹压住了,改革方案又刚发下来,正是沉名望最盛的时候。两会没几天了,沉还把他留着,他肯定有侥幸心理,觉得有鱼死网破的资本。”
宁昭同嗯了一声:“我刚把念念叫回家了,张肃也在,你自己小心。”
“诺,不过我一直藏得很好,夫人不必忧心,”陈碧渠顿了顿,“还有一事……夫人遣去保护成夫人的那支队伍,前些天实则也发现过一些端倪,只是陈队长让我稍安勿躁,或是有些引蛇出洞的考虑。只是夫人将成夫人唤回去了,他们才没有发难。”
宁昭同愣了一下:“啊?”
“夫人切莫怪责陈队长,成夫人不会有碍。”
“我怎么可能为了成娇骂老陈,”她笑了一下,“既然是这样,我得先安排一下,找柳永丞要几个人。先挂了,你早点休息。”
“夫人去吧,”陈碧渠笑,“我今晚有个案子,可能要晚一些。”
“心疼你,尽量休息好。”
“夫人再见。”
“再见。”
崔乔看过来:“回家里休息休息吧?”
“不急,咱们现在不是很安全,”她顿了顿,“哎,今晚家里可能得多收留几个人了,医院这边也得派人守着。”
柳永丞现在是湖北省委的副书记,接到她的电话,虽有诧异,却很给面子,说这就派人过去。等招质来了,接手看护的活儿,宁昭同就拎着崔乔告了辞。
宁昭同坐上副驾驶,把车窗降下来一点:“我打个电话。”
十点半,应该还没休息,宁昭同拴上安全带默了一会儿,按下拨出键。
“听说你在武汉,”沉平莛擦着湿润的头发,“出什么事了?”
宁昭同小声说了一遍情况:“……现在招瑜在医院里躺着,那个男人当场就断气了,潜月说是孟峡峰的人……”
沉平莛没太听明白:“孟峡峰的人要收买崔乔的前妻,让崔乔的前妻对崔乔下手,是这个意思?”
“是。”
“孟峡峰为什么要对崔乔下手?”
她小声道:“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说报复不像报复,想控制我又好像缺人。先不说这个了,我有一件事,现在我不敢放他去上任,你能不能跟瞿明克说一下?”
瞿明克。
崔乔看着前路,睫毛起伏了一下。
沉平莛知道她心虚的原因,不就是怕他觉得她为崔乔考虑太多。他脱鞋上床,拿起床头的书,语调轻松到悠扬:“不说会怎么样?”
“不说,不说……也不会怎么样,那我就只能让他辞职,把他养起来了,”宁昭同叹气,“平莛同志,你连工资卡都不上交,能不能别给家里增加负担了。”
工资卡。
沉平莛颔首,想了想。
……这东西在哪里来着。
略觉理亏,沉平莛态度好了一点:“我让封远英找找,下次见面给你。”
“不是吧,连工资卡都不是自己保管的?”
“没有花钱的地方。”
“我看你都没有花钱的意识了。”
……
亲稔的闲聊。
崔乔一路听着,心里空落落的,放不下去。他觉得应该也不是嫉妒,但的确有些不好受。
再开了十来分钟,崔乔把车停好,轻拍她一下,小声道:“下车。”
宁昭同电话还没挂,松开安全带,下车绕出车库。
小区是低层小洋房,没有弄地下停车场,一出来就是绿植茵茵的小道。宁昭同站在路灯下,崔乔锁了车靠过来,静静等着她说完。
宁昭同抱怨:“孟老头儿跟神经病一样,这时候不该盘算着跑吗,这么找我麻烦,也不知道能落着什么好…”
“他在国内养尊处优惯了,跑了什么也带不出去,”沉平莛翻过一页,“他也这把年纪了,怕的是抱着跟你鱼死网破的心。”
“我估计他就是这么想的。”
“还没到那个程度。他虽然没有儿女,兄弟姐妹还有几个,小辈也不少——”说到这里,一点异样划过脑海,沉平莛顿了一下,“他的兄弟姐妹还在国内吗?”
“听潜月说基本上都转移了,他那老婆在国内,不算裸官,不过听说他跟他老婆”
“躲开!”
“砰!”
一声巨响,而后是噼里啪啦,玻璃开裂的声音。
手机落地,闷闷地跳了两下。
沉平莛心脏猛地漏了一拍,一下子坐起来:“宁昭同?发生什么情况了?!”
“崔乔?崔乔!!!!!”
“宁老师,我觉得你跟这荆楚大地风水犯冲。打小就爹不疼娘不爱,一回来还老出事儿,”乔琢明削完苹果,递给宁昭同,“行了,您放宽心,大夫都说了,没有生命危险。”
关瀚文安慰她:“坠落物的落点在他的小腿上,脑袋和躯干只是被拍了一下,说到底都是皮外伤。”
宁昭同接过苹果,勉强笑笑:“又劳烦你们跑一趟,实在过意不去。”
“说了怕您不爱听,没劳烦,我们还挺乐!”乔琢明嘿嘿一笑,不看黄伟谴责的眼神,“他跟我们说,人家都图穷匕见了,咱们做粗暴点儿也没关系。嘿,憋屈了那么几年,总算能嚣张一回了。”
宁昭同不至于跟乔琢明生气,但确实听得有点难受,起身:“我出去透口气。房卡就在桌上,医院门口那个酒店,各位早些回去休息也好。”
“您去吧!”关瀚文应声,瞪了乔琢明一眼。
医院全域禁烟,但厕所里还是飘来浓重的烟味,宁昭同闻得有点焦躁,朝走廊另一面走去。陈碧渠一出来就看见她急匆匆的背影,合上门跟了上去,小声唤道:“夫人。”
宁昭同回头,一见他,鼻腔微微酸了一下:“潜月。”
他视力好,看到她红了眼眶,连忙邀着她朝边上走,把她抱进怀里:“夫人别哭,臣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她本来还能强忍着,一闻到他的气息,眼泪直接就涌出来了。他心疼得够呛,收紧手臂,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夫人别怕。都怪臣办事不力,事情拖到今天还没有解决……”
“不是、潜月……不是……”她泣不成声,“明明是我一个、人的事,却总让你们、被连累……”
陈碧渠抿了一下嘴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怎么能说连累。
“同同!”
宁昭同一惊,连忙从他怀里退出来。
“同同,”崔青松又叫了一声,中气有点不足,“同同,今天这个,啊,你——”
崔青松一愣:“啊,同同,怎么哭成这样?”
宁昭同含着一眶眼泪:“崔叔叔……崔乔他、他把我推开了,我……”
“丫头,别哭了,他是哥哥,救你是应该的,”崔青松神情软了些,走过来,安抚地拍拍她的肩头,“还好你没事,不然不仅家里人要疯了,你吴姨得拿板凳抽小乔一顿。”
家里人,不仅。
读出言下预设,宁昭同一下子哭得特别厉害,抱住崔青松的手臂:“您、就是家里人,您就是、我爸……”
崔青松愕然。
您就是我爸。
同同……他忍不住眉眼一软,拍了拍她的背脊。
三月,两会开完,沉平莛顺利连任,没有半点水花。
但几乎就在同一天,中纪委通报,决定对刚从政治局常委位置上退下来的孟峡峰启动调查。
“私仇?”刘蒙问沉平莛,眉眼里多了不少风霜沉淀的痕迹,“这么急,对你名声不好。”
“如果我说,我是出于公心,你信吗?”沉平莛笑,示意了一旁的陈碧渠,“案子已经给你查好了,大功一件,算是庆你高升。”
这话由沉平莛开口,多少有点讽刺意味,但刘蒙自知早已没有不忿的资格,便应了声:“那我加班去。”
“不急,”沉平莛把他叫下来,告诉他,“用你,是我夫人提的建议。”
刘蒙怔了一下,而后蹙眉,一道竖痕。
“我不求你领她的恩,”沉平莛将一份文件交给他,“这可能是她余生最大的执念,烦你多上心,算是记她的情。”
刘蒙抿了一下嘴唇,没说什么,点头离开。
新任期的出访首站选在了美国,说来现任总统先生希克斯.博尔格还是个熟人,便是他当时发话把宁昭同放回来的。希克斯上一届没能成功连任,但去年他作为民主党候选人又被选上来了,如今正是他任期的第二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的缘分,希克斯对沉平莛展现出了近乎亲稔的态度,会面地点甚至选在了戴维营的山杨屋里,这还是他上任以来第一次这么安排。
两边寒暄几句,第一夫人艾玛奉上国礼,那是一尊白玉雕成的麒麟,价值不菲,工艺也非常精湛。
沉平莛含笑接过,道谢,又问宁瓅:“瓅瓅知道这是什么吗?”
“是仁兽麒麟,”宁瓅眨着水波潋滟的大眼睛,“设武备而不为害也,麒麟和白鸽、橄榄枝一样,象征的是和平。”
随行翻译将意思一一传达,艾玛听完有些惊讶,而后俯身亲稔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子:“甜心,你真棒,你叫什么名字?”
宁瓅笑出几分乖巧,用英语大大方方地回道:“我的名字叫宁瓅,是珍珠光芒的意思。”
艾玛只有两个儿子,是真喜欢这白白净净的漂亮小姑娘,蹲下身子搂住她,笑得眼里都是亮晶晶的。
希克斯含笑看了一会儿,告诉沉平莛:“你的女儿很聪慧,可爱又漂亮。”
旁边随行的外交部长瞿明克看过来,而沉平莛只是淡淡一笑,没有纠正,甚至说了句有点黏糊的话:“她是我的小天使。”
沉平莛的英语和法语都很好,除了公文和严肃的外交辞令基本不靠随行翻译。此刻一个语调微扬的“cherub”出口,希克斯哈哈一笑:“是的,我很羡慕你,她真像个小天使。”
有孩子做调剂,周遭的气氛轻松了许多,沉平莛回了一份苏绣双面绣的屏风作为回礼,上面的图案是不一样的两幅水墨雄鹰。
礼物交换完,再寒暄两句,大人们就该去会议室里干正事了。和国务卿卡洛琳示意了一下,艾玛领着宁瓅出来,等下了楼甚至把宁瓅抱了起来,笑道:“我应该怎么称呼你?Lily还是pearls?”
“都可以,夫人,”宁瓅扒着艾玛的肩头,不好意思地请求,“你可以把我放下来吗?我已经长大了。”
好歹也是快十岁的小姑娘了,艾玛抱着确实有点累,巴泽尔见状上来接了一把,把宁瓅放到地上就退到了一边。
艾玛早就注意到这位跟随中国代表团一起来的欧美面孔了,微笑道:“你好。”
巴泽尔双腿一并行了个利落的军礼,金灿灿的马尾随着动作跳动了一下:“夫人,前美国海军海豹突击队士官长巴泽尔.穆勒向你致敬!”
“哦,”艾玛有点惊讶,“你曾经在海豹突击队服役?”
“是的夫人!”
“你现在居住在中国吗?”
“是的夫人!”
“是的,夫人,”宁瓅笑出一点狡黠,拉了一下巴泽尔,“巴泽尔想要追求我的妈妈。”
“……瓅瓅。”
他其实已经在尝试放弃了!
“追求你的妈妈?”艾玛更惊讶了,都有点反应不过来,往楼上看看又看看巴泽尔,最后艰难道,“哦……巴泽尔,我为你的勇气感到骄傲……没有关系,你和沉主席是平等的,在这个意义上……我会为你加油的。”
巴泽尔还能说啥,只能继续严肃答道:“谢谢你夫人!”
“甜心,我的孩子们都不在美国,不能陪你玩了,”艾玛带着宁瓅朝内厅走,“你平时喜欢做什么?”
宁瓅一一回答,巴泽尔在后面默默觉得,不在才是好事。
你那大儿子都三十多了,能陪瓅瓅玩锤子,何况他还曾经被指控恋童。
思绪到这里,巴泽尔愣了一下。
不行,回美国了,要少说锤子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