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文清盯着宁昭同,很快眼里的神采就消失了,直愣愣地站在原地。过玄有点摸不着头脑,询问的眼神投向老吴,老吴摇了摇头:“几位道长这一脉应该是隐士。”
隐士,意味着没听说过……那他们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手段?
宁昭同明白她的担忧,安抚地拍了拍过玄的手:“老吴说了,我功德光盛,鬼蜮伎俩影响不到我的。”
盛笛听见了,却也不生气,还解释道:“是,您这个功德光亮得,上辈子肯定是名扬天下的大善人。”
韩非按住她的手背。
宁昭同闻言一笑:“那就怪了,我怎么记得我上辈子经常杀人。”
王子渊盯着她,突然脸色微微一变。宁昭同注意到了,看了他几眼。
不多时,沉文清回魂了,但脸上犹有失神:“我的天啊……怪不得,至尊火命。”
至尊火命。
盛笛和王子渊脸色猛变,而王子渊忙道:“朱雀?”
“正是,朱雀的正命,配属炎帝,比武则天还正几分,”沉文清盯着宁昭同猛看,“这位小姐考虑过从政吗?有此命格镇着,或能有问天之时。”
“文清!”盛笛低喝,“说话注意点儿。”
众人都神色奇异地看过来,但宁昭同只是淡淡一笑:“天子也只是给天当儿子的,没什么意思。”
过玄笑了一声,韩非神色也微缓。
沉文清也笑了,倒还坚持:“如果要从政,去中地比较好。”
老吴开口:“朱雀不是镇南的吗,怎么要去中地?”
“朱雀的命格,然生属宜土,中央属土,故中地为佳,”沉文清解释,又跟宁昭同开玩笑,“你要是生在武则天的时候,唐推土德,或能成个大气候。”
倪南若有所思,低声问韩非:“五德始终说在唐朝还有影响力吗?”
“然。秦推水德,土克水,故汉推土德。唐时自认上承强汉,故推土德,”韩非解释完,看向沉文清,“何谓大气候?”
“大气候嘛,那当然就是大气候了,”沉文清一笑,“比如说最后能作为帝王下葬,然后自己闺女也能帝祚绵长什么的。”
“不,若夫人生于唐,绝不止帝王之象,”王子渊看着宁昭同,神情坚定,“或能成圣王之业。”
圣王之业。
这在座有文化的不少,一听这话,都是哗然。
黎朝安莫名其妙:“啥意思?给我这个文盲解释解释。”
薛预泽向过玄确认:“就是什么伏羲皇帝尧舜禹周文王什么的吧?”
“对,是天子和圣人的集合体,”过玄神色复杂了一下,倒还带笑,“德位一也,是谓圣王。”
盛笛虽然也觉得离谱,但也帮师弟站台背书:“您别看他岁数小,他可是我们师门最出息的一位,师祖都夸过他是不世之材。不过他学那课目大家听着可能比较离谱……”
韩非问道:“什么课目?”
盛笛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国祚。”
国祚。
这下大家神色都有点奇怪了,但王子渊居于视线正中,没有丝毫意动。
片刻后,韩璟突然搭了句话:“如果是个推水德的国家呢?”
水德。
韩非看了他一眼。
“土克水,若夫人掌水德之国,若要于国祚有益,便有害于身,”王子渊不紧不慢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殚精竭虑,死而后已。”
韩非神色微微一沉。
宁昭同似乎有点来兴趣了:“如果我有个女儿呢?”
沉文清问她要八字,宁昭同跟韩璟确认了一下才确定下来,黎朝安有点莫名地看来一眼。而沉文清一听,眉头都皱起来了:“一样的盛火之命,你的女儿,还命坐破军……”
“居中居土,火命过盛,若夫人大业相付,则兵事无休,天下不宁,”王子渊神色略沉了几分,“另,若血煞过重,则父死于水,嗣亡于木。”
如果说先前还觉得这几人可能是看过《明光》在瞎扯,这句话出,韩璟和宁昭同的脸色都微微一变。
片刻后,宁昭同向王子渊确认:“父死于水。”
“正是,嗣君火坐破军,勉镇水德之国,终究是要在其他地方将水补回来的,”王子渊顿了顿,“火气太盛,寸草不生,嗣君的子孙怕也难得善终。”
难得善终。
韩非垂眸。
周遭安静了片刻,最后还是宁昭同开了口:“此后国祚如何?”
王子渊摇头:“天地万象,能自此勉推一二已是不易,小道又如何能知晓后事?”
“你不知晓?”宁昭同似笑非笑。
王子渊一拱手:“夫人恕罪。”
“你不知晓,行,我知道了,”宁昭同一摆手,“玠光。”
韩璟起身,有模有样地行了个军礼:“臣在。”
宁昭同悠悠道:“押下去,给寡人好好审问,看看他到底知不知晓。”
三兄妹一愣,而过玄没憋住,笑得一颤一颤的。
“诺。”韩璟笑着应了一声,长腿一抬从长凳上面跨出来,从腰间拔出军刀朝着王子渊走过去,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揪住了他的后领子。沉文清和盛笛大惊,连忙要来帮忙,却被老吴和薛预泽轻描淡写地控制住:“别激动。”
韩璟一把把他按跪在地上,刀刃搭在他后颈上:“别乱动。”
导演都惊了,冲出来大吼道:“你们在做什么?!”
“别管啊,阿宁问点事儿,”黎朝安摆摆手打发他走,“干脆别拍了,人家办丧事呢拍什么拍。”
导演一噎。
不是,我怎么觉得这画风歪得控制不住了啊!
“别害怕,现代社会,我们不会轻易要了你的命的,”韩璟安慰王子渊,“说一说,谁派你来的?”
王子渊脸都憋红了:“你们、你们不能这么没礼貌!”
“什么谁派我们来的,我们都不认识你们!”沉文清嚷道,“我们就是路过帮忙做个法事!”
盛笛年纪大些,手抬起来:“那个,几位不要激动,可能有什么误会。我们真不认识你们,不可能特地跑那么远来算计你们!”
“不认识我们?”宁昭同好整以暇地端起一杯茶,“修道之人还是少说假话。”
盛笛脸色也微微红起来:“我们……”
“我认识你!我看过你的电视剧,就是那部叫《明光》的!”沉文清咬了下牙,干脆承认,“不过师弟和我不一样,他说的所有话都是真道行。我们也不是特地找上来的,是你们过来我才认出来的。”
韩璟有点好奇:“那你们就敢拿剧情来框我们?”
盛笛苦着一张脸:“您别说,这种事普通人不容易相信,我们还真没怀疑过。您几位一走过来,十里地的阴东西都被煞得闻风而逃,但那么重的血煞还有功德光,说明是在老天爷那里过过明路的……您真当过镇北将军啊?”
韩璟笑了笑,没搭话,但手下力道收了一点。
过玄有点不解:“镇北将军杀人就是功德吗?”
宁昭同也觉得离谱:“那老天爷这算法问题可不小啊。”
算法。
过玄会心一笑。
倪南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师弟说这些是认真的。”
王子渊挺了挺背脊,直视宁昭同:“言伪有害道心。”
盛笛和沉冰清尴尬地别开脸。
“行了,玠光,放开他吧,”宁昭同示意韩璟放手,迎上王子渊的目光,“王道长,多有失礼。”
王子渊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坐到她侧面的长凳上:“无妨。”
宁昭同给他斟了一杯苦丁茶:“我还有一位长子。”
韩非看了宁昭同一眼,报出宁瑱的八字。沉文清算了一下,把自己的结论告诉王子渊,王子渊手指轻拈,眉头蹙了一下:“想来不是这位将军的血脉。”
韩璟挤到宁昭同边上,下巴一抬:“为什么?”
“因为你和陛下都是盛火的命,要再生个朱雀子,没有阴气相和,活不了几岁就会早夭的,”沉文清解释,语调似乎带着点气,“宁瑱去希腊的时候不都三十多了吗?”
老吴追问:“你意思是宁瑱也是朱雀的命格?”
“是。”
宁昭同轻笑一声,拉了韩非一下:“咱家一窝子鸟人。”
韩非覆住她的手背,看向王子渊,向他报了自己的八字。王子渊似乎有点诧异,目光在韩璟韩非和宁昭同之间来回几次,过玄问道:“太师是什么命格?”
沉文清还没说什么呢,宁昭同扑哧一声:“劳碌命。”
众人善意地笑了笑,韩非无奈地看她一眼,薛预泽给太师奉了杯茶:“太师辛苦。”
沉文清也有点想笑,倒还认真道:“木盛,坐水,顺国祚而利火。太师,你能辅佐大秦那么多年是有道理的。”
老吴略有感动:“这是燃烧自己辅佐儿女啊。”
韩非没有理会他们的调侃,问王子渊:“我的长子后来去了西境。”
“他要常伴你身畔才好,”王子渊摇头,“若没有你坐水相镇,他火气太盛,易犯水厄。”
水厄。
宁昭同脸色微微一变。
韩璟看见了,低声问:“你知道大公子是怎么死的吗?”
韩非也看过来,儿子虽然跟他说过自己死于溺水,但没有聊更多的情况。
“他是横渡爱琴海的时候落水而死的,”谈到这个,宁昭同有些怅然,将那个有些浪漫色彩的故事讲了一遍,“……他说想听我唱一遍摇篮曲。他在潜月身边养大了才回我身边的,我只给觅觅唱过。”
韩非心里微微一酸,握紧了她的手指。
原来念念的执念在此。
黎朝安终于听明白了:“等等,阿宁,你的意思是你们那个电视剧拍的是真的啊?”
众人都看过来,倪南小声对她道:“安安,我跟你说过小梅的真实身份的……”
“什么你就说过,你跟我说梅楷是两千多年前的人,我看你说得那么认真,没好意思说你吹牛逼,”黎朝安挠了下头,哧了一声,“那电视剧我也没认真看,你们说话太费劲儿了。”
韩璟哼笑:“看出来了。”
不然也不至于不认识他。
宁昭同笑,给黎朝安简单解释了一下,而韩非还有问题要问王子渊:“大秦的新帝……”
聊了片刻,穆大妹过来问情况了。盛笛看了眼手表,连忙站起来:“时间快到了,再拖下去里面的主儿容易生事,师妹来帮我!”
“着什么急,现在有个朱雀命镇着,”沉文清抱怨,倒也跟着站起来,又问宁昭同,“您能帮帮忙吗?”
宁昭同颔首:“要做什么?”
“您坐在大门口拦着就行。”
老吴笑道:“在先秦的墓葬文化里,朱雀是接引死者的神明。后来道教把它录入神官,也称‘陵光仙君’。”
盛笛反应过来了:“正是正是!陛下帮个忙吧!”
“陵光?”宁昭同琢磨了一下,站起身,“行,来吧,赶紧。”
这师门三兄妹应该还是有点东西的,盛笛吩咐把大门一关,再念诵了几句什么东西,周遭的烛火立马开始大幅度地摇曳起来。一股阴风吹过,拂得大家都搓了搓裸露的皮肤,而下一刻停灵的堂屋里传出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叫,穆大妹吓得腿都软了。
导演拼命吞着口水,告诉自己要相信科学,但凭空里突然窣了一声,所有烛火灭得干干净净。
导演呆了。
哪里来的妖风?
盛笛脸色有点不好看了,厉喝一声,法衣一扬将大印咚地一声盖在棺材板上:“此地岂容你再放肆!”
周遭顿时一静,那股阴冷之意骤然散去,烛火也猛地全数复燃。
薛预泽感叹:“好神奇啊……”
结果他话音未落,烛火又灭了,且棺材里开始传出些非常不吉利的声响,紧接着棺材板都开始颤动起来。沉文清脸色大变,从边上摸过剑冲过来:“师兄!”
“别过来!”盛笛大叫一声,双手按住棺材板,法衣无风而鼓,“把门关上!他想往外冲!”
沉文清一听,不听他的话,反而一把把正门口坐着的宁昭同拉起来:“陛下帮个忙,那棺材里的东西不老实!”
宁昭同刚把烟点上,让她抖得差点烫到自己,一抬眼见那灵堂里棺材跳得放肆,立马蹙眉上去就是一脚:“消停点儿。”
那一脚不重,但就这么一点微末力道,棺材顿时就没动静了。盛笛脱力地坐到地上,看宁昭同走到他身边来,抬手倚住棺材头,慢悠悠地吸了一口烟。
烟雾袅袅袭上灰白的鬓发,模糊能见到一张从容的漂亮容颜,竟然有几分仙气。
沉文清脸上抽搐了一下。
可恶,让你装到了。
黎朝安是个混不吝的,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带头鼓起了掌。这大家当然要给陛下面子,于是山村半夜的白事现场一片掌声雷动,穆大妹都有点茫然了。
盛笛再给灵堂挂了几道符,确认不会再有问题了,便叫上宁昭同一起出了门。穆大妹冲上来千恩万谢,又要塞钱过来,宁昭同递给老吴:“你自己看收不收。”
老吴还真不想要钱,跟穆大妹商量了一下,问能不能用人工来抵。穆大妹一听,这没问题,现在老爹安息了,族里的小伙子们明天就能过来奔丧,到时候让他们多留几天。
这属于意外之喜,家里人对于今晚出这个工都还挺满意的,再喝了几口茶水就向主人告别,并留了三兄妹的联系方式。刘村长今天见了这么一手,对大家简直惊为天人,一出门就邀着老吴让往自己家走:“你们那点洗澡不方便,来我屋头洗!”
其他不说,洗澡这事儿还真让大家很动心,连声应了,准备上山去拿东西。走到半路,黎朝安突然开口,拍了一下韩璟的肩膀:“我明白了阿宁,这小子也是你的人是吧?”
韩璟回头看宁昭同,笑道:“是不是啊宁姐?”
宁昭同轻踹他一脚:“不是!”
黎朝安啊了一声:“不是?”
“是不是看心情,”宁昭同笑,再踹了韩璟一下,“我闺女她爹,勉强算吧!”
导演是什么心情没人顾及,总之一个舒服的热水澡洗完,再把楚柟踹出去睡帐篷,大家都睡了一个安稳甜美的长觉。
第二天九点大家才陆陆续续地爬起来,因为老吴联系的建材说好十点钟送到。而十一点半左右,大家刚把建材分门别类地放好时,刘村长领着一行人过来,搓着手:“倪老斯!这是我们关市长和陈书记,听到说你们在这里录节目,说来看哈你们!”
家里早就分配好工作了,何况老刘张嘴就叫倪南,所以最后只有倪南和薛预泽出来应酬。
两位领导虽然官腔重了点,姿态还是很亲和的,关市长当场就说了县里同意给他们特批拨款五十万,老吴在后面一边垒砖一边笑得皱纹都出来了。
不过他们建议的通自来水什么的他还是拒绝了,毕竟劳民伤财不说,开户也麻烦。
中午村里有接待宴,大家不免去蹭了一回,又少花一顿午饭的钱。回来小睡一个午觉,三点过的时候老吴把大家都叫过来,开了个会,说明天咱们就开工。
晚上睡前李摘月有点激动,还是第一次要自己修房子,结果三位姐姐都很快地入睡,满腔感慨没人分享,她也只能慢慢地睡过去。
现在兜里有钱了,时间又紧,老吴就打定主意房子直接弄装配式,而且只能干式连接。装配这事儿大头在机器上,所以人力不慌动,先弄条路出来才是正经,否则机器开不上来。
房子虽然在半山腰,但二十米外就有非常好的水泥山路,这二十米也有比较坚实宽敞的土路。但是土路有点太荒了,边上的树枝子都伸出来不少,就算为了以后出入方便,打理出来也是必须的。
干式连接的混凝土装配房屋,老吴加钱,三天就把两层楼的主体盖出来了。当天刘村长来给他们送村里的盖章说明和国土所的文件,蹭午饭的时候颇叹了几句这也太快了。老吴笑着跟他干了半杯茶,说可不是,这就是科学。
来帮忙的三兄妹瞅过来,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