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那桌有过玄在就不可能唱砸了场子,而其他桌的年轻人们就更是不存在什么隔阂。别说,就那么一会儿功夫,江成雨都快跟王书维称兄道弟了。
都是狙击手嘛,只要你是狙击手,我们就是兄弟。
任安和是个乐意交际的,除了衔儿太夸张的那桌,哪个地方都要去转一圈。薛家人来了薛老爷子和薛重光石兰香,薛预泽没陪着,但薛重光的话也不少,秦潇湘和苏笙偶尔也说两句。
于是唯一冷清一点的就剩了袁青这边。
宁家四房,长房四个,叁房五个,这就坐了一桌,宁和孝和成娇带着宁老四家叁个人只能来隔壁,而这两房之间话都懒得多说。梅家这边也差不多,叁姐和叁姐夫两个搞学术的去隔壁老师桌聊天了,大姐二姐两家人相顾无言,看看这边看看那边,再看看手机。
十二点整,音乐起,大家聊天的声音小了一些。
“仪式要开始了吗?”
“是要开始了吧?十二点?”
但五分钟后,傅东君上来道歉:“不好意思各位,路上堵车,还有两位贵客要稍晚两分钟。”
程迩昌问聂郁:“贵客?”
楚循问陈承平:“两位?”
聂郁含笑点头:“贵客。”
陈承平困惑:“两位?”
楚循看他那傻狍子样就来气:“你成天里脑子过事儿吗?”
陈承平憋气:“……”
家庭地位不够,看不到来客名单啊!
贵客没有让大家久等,十二点十二分,安检队伍拥着贵客进了场,进场后自觉散到场边。而贵客一前一后径直走到了最前方的空桌旁边,待坐定了,在一片寂静里向傅东君说了一句:“开始吧。”
傅东君还琢磨着要不要给客人们留一点反应的时间呢,闻言只能带上早就练习好的微笑,拿着话筒腰腿笔直地上了台:“各位尊敬的来宾,各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司仪开腔,声音回荡在房间里,大家终于有机会呼吸了。
黄伟笑不起来了,把声音压到最低,朝一桌人示意:“这?”
武柯没吭声。
郑远帆神色比他还呆,程迩昌和雷众稍好一点,却也不满地看向陈承平,意思是你这老小子怎么也不说一句。楚循看了眼聂郁,小声道:“怎么鲁妍也来了?”
聂郁摇摇头:“我不清楚。”
这边伏严终于回神了,乐呵呵地跟徐素吐槽:“这,看来不是小宁给我们上首脑待遇,这是我们蹭了首脑的待遇啊。”
徐素瞪他一眼,回头压低声音对过玄说:“小宁和这位,交情是真不错啊。”
过玄笑了笑,没说什么。
这边薛预泽终于从后台溜过来了,坐在薛老爷子对面,就挨着走廊。薛老爷子瞥他一眼,问薛重光:“你说这小子,是真不知道,还是成心吓我们?”
薛重光没敢说话。
任安和都快把衣服上的汗攥出来了,张媚抬手把他按住,轻轻摇了摇头。袁青惊慌失措地看向两个女儿,还是梅疏雪先回神,眼神灼热地跟丈夫交换了一个眼神。
……
身后众生百态,鲁妍是没工夫试想的,打量了一下周遭精致的布景,带了点笑问沉平莛:“现在什么感受?”
沉平莛淡淡道:“想她。”
鲁妍微微一噎。
沉小叁说话是真的越来越黏糊了。
顿了顿,鲁妍又问:“你知道会来那么多人吗?”
“她有分寸,我不担心,”沉平莛扔给她这么一句,然后掐了她更多的话头,“别说话,要出来了。”
傅东君话音一落,门口干冰骤起,而门也在同一时间打开。
最先出来的是小珍珠,一张可爱小脸仰着,好奇地四处打量,倒还记得要一直往前走。头花扎着双马尾,小短手拎着个繁复的花篮,精心的布光打在白裙子上,长睫毛扑闪在葡萄似的眼珠上,简直跟个小天使似的。
伏严忍不住了:“这小丫头真是太漂亮了!”
“小珍珠好可爱啊,”大姐梅疏影拉了一下袁青,“跟小楷小时候一模一样!”
袁青看着那个雪白的小姑娘,几乎移不开眼。
小楷的孩子。
几步过后,主角终于出场了。
太师的长相气质自然是没得说的,即便是长发加西服这种容易显得不伦不类的搭配,也穿出一脉让人移不开眼的从容风度。当然,移不开眼只是形容,他穿得不好看也没什么关系,因为这场内根本就没几个人看他。
等新娘走到光下,所有的注视都落在了她的眉眼间。
宁昭同当然是个美人,一张在屏幕上也不失色的脸,无数人的梦中女神。但那种美常常会与韵味相连接,凭借整体气质给人留下一个明艳万方的印象,而非那种通过五官直击人心的漂亮。
然而当她站在光里,鱼骨婚纱细致地衬出她每一根鲜活线条,“女神”这个词才就此洗去所有轻佻,归位于它应有的厚重感。
端庄,丰饶,明艳,甚至健壮。
在她身上能看见一个女人最健康的模样,宽阔的臂膀能护佑她的幼子,饱满的乳房则曾哺育过她的婴孩,甚至小腹一点轻微的突起,也是母亲一样温柔的曲线。
她也的确是一位母亲。
她今日将带着自己的叁个孩子,走向婚礼的殿堂。
吴琴鼻子一酸,低了一下头,回头瞪了前头的成娇宁和孝一眼。崔乔看见了,笑意不变,递来一张纸巾。
伴郎有两位,与父亲极为相似的长子,与一位相当英俊的高壮先生。伴娘也有两位,后面那位蒙着面纱眼神淡淡,而宁璚牵着母亲的头纱,躲避着过长的裙摆,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待走近了,聂郁扑哧一声。
伴娘二号竟然是林织羽。
轮不到江成雨吐槽一句“怎么喻哥又是伴郎”,一家人走过红毯,走过来宾,走到台上,走到司仪的面前。
傅东君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一脸懊恼:“对不起对不起同同,我都看呆了!”
底下发出一点很含蓄的哄笑,算是给了司仪面子,而新娘略略蹙眉:“看谁看呆了?我还是他?”
这下哄笑声要放肆一点了,姜疏横和陈碧渠摸黑过来悄悄坐到韩璟那桌,满眼都是笑意。
傅东君一脸正经:“那当然是我亲爱的妹妹啊,我要严肃说明啊,有主的男人我是不看的。”
“有主的女人你就看?”宁昭同夺过他的话筒,“少抢我风头,下去。”
一点不正经的蛮横,惹得众人都笑,气氛也就此放松许多。
话筒到手,宁昭同却没急着长篇大论,转过来对着韩非:“韩先生,两辈子了,是不是该你主动一次,说点儿好听话了?”
宁瑱含笑递了另一个话筒过来,跟觅觅对视一眼,都有点无奈。
老夫老妻腻歪得要死,还说父亲不主动。
既然是老夫老妻了,韩非自然相当稳得住,从容得甚至略显几分狗气:“夫人想听什么好听话?”
伏严乐了:“这小子,酸得要死!”
宁昭同可不是脸皮薄的,佯作严肃:“咱俩结婚以后,你还会碰见很多姑娘,比我年轻,比我漂亮,到时候怎么办?”
韩非略有一些疑惑,但还是道:“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底下掌声雷动,老师桌笑成一片。
宁昭同比了个暂歇的手势:“万一就碰见一个比我合你心意的呢?”
韩非摇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宁昭同叹气:“怕你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韩非坦然拉过她的手:“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又是一阵笑声,薛老爷子都没忍住,笑得直咳嗽:“这俩人、在说相声吗?”
薛预泽好忧伤,他觉得这个环节他上去能比太师表现得还好。
宁昭同不放过韩非,追问道:“那要是我不喜欢你了呢?”
韩非含笑,把她的手按在胸口:“只愿君心似我心。”
“可是变心起来是很容易的。”
韩非想了想,坚定道:“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伏严乐得都要拍桌子了,薛预泽暗暗咬了一下牙。
宁昭同忍了忍笑意:“那最后一个问题啊,要是有人阻止我俩在一起怎么办?”
无数目光齐刷刷扫向最前面,沉平莛觉得背脊一紧,莫名其妙地往后看了一眼。鲁妍差点笑出声来,连忙喝了一口饮料。
韩非含了一点笑:“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你怎么回事,念那么不吉利的诗,”她一脸不满,“那要是咱俩的努力没用呢?”
韩非略略颔首:“大车啍啍,毳衣如璊。岂不尔思?畏子不奔!”
徐素笑喷了,怎么私奔都来了。
“那不行啊,聘者为妻奔者为妾,咱们结婚不就求一个名分吗?”她紧追不放,“你得给我一个答案,咱俩要是因为不可控外力不能在一起了,你要怎么办?”
韩非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这次底下的笑声全成了倒彩,这小子也太他妈酸了!
宁昭同抽回手,笑骂一句:“好烦文化人。”
韩非一把抓回来,附和:“一起烦。”
这话一出,连边上站岗的警卫都乐得够呛,老师们这边更是笑得桌子直震,连道这两夫妻太过分了。
等笑过了,傅东君催了一句:“你俩有完没完,赶紧进入正题。”
“你什么身份竟然开口催我,再出声不给你发工资,”宁昭同骂他,又回头看韩非,“师兄说你有完没完,赶紧进入正题。”
傅东君一噎。
不是,你怎么当着别人的面儿挑拨离间还堵人家的嘴。
韩非眼里带着融融笑意,温声道:“你就是我的正题。”
来宾们觉得受不了了,这回是真受不了了,连程迩昌都想起哄了——就算是结婚你也不能这么撒狗粮啊!
宁昭同乐得够呛,笑够了,微微敛了神色:“韩非,我们已经一起过了很多年了。”
这是对他说的话,韩非侧过身来对着她,如今他已经比她高许多了,她踩着高跟鞋才能将将彼此平视:“嗯,很多年。”
宁昭同在他眼里看到一个自己,唯一的自己:“这些话我没打过腹稿,但他们都是说给你听的,我觉得在我们之间,用不上太忐忑雕琢的措辞。我想给你看看我的真心,我不知道它还能值几分钱,但它可能是我能交给你最珍贵的东西了……我其实是很反感婚姻的,你明白,我有很多理由反感婚姻。”
韩非认真点头:“我明白。”
“是,你是世界上最懂我的人,所有时间线上、每个可能的宇宙里,最懂我的人,其实这就是我心甘情愿向你交付身心的最重要的原因——当然,你知道,其实我也不喜欢说交付身心。我总是很害怕失去那个我,没有那个我我就不敢沉溺,但这种戒心是很伤人的,不仅对外也在对内,”她微微吸了一口气,“但是,韩非,你给了我一种另外的可能性,你给了我一种只需要你的名字就能传递给我的绝对的信赖。我身边有很多人说,我很坚定,我总是那么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但我觉得不是的,这个世界是去中心化的,如果我能偶然成为谁的标尺,是因为你在原地给我底气。”
标尺。
沉平莛心头微微一动。
韩非轻轻抹掉她的泪痕:“但你的坚定,也给过我很多勇气。”
“是,所以我想,至少我们的彼此是平衡的,”她含泪而笑,“我贪求这份平衡,于是想要和你走入婚姻。契约是平等的,你和我也是平等的。当然,因为你给我的可能性,我想要鼓起勇气更爱你一些,作为一份永结同心的诚意。”
永结同心。
他鼻腔微微一酸,抬手把她抱进怀里,舌尖无数华丽辞藻此刻都咽了个干净,唯余一句跨越两千余年的呼唤:“……同同。”
同同。同同。
他的妻子,他的君王。
他的同同。
“然也,我其实有很多愧疚不敢出口。对,是愧疚,不是遗憾,我实在怕了这个词了……”她感觉到喉间涌上熟悉的腥甜,还撑着一字一句,“大抵不信天总是种罪无可赦的傲慢,我、咳、咳咳咳……”
韩非大惊:“同同!”
一大口滚烫的血呛出来,撒在雪白的裙摆上,像朵盛开的花。无数人冲上来抱住她,她拼命地将他们拨开,眼神死死胶在韩非的脸上,勉道:“然也,我没有遗憾,我没有……”
“夫人!”
“阿娘!”
“妈妈!妈妈!”
“别说话了宁昭同!”
“快叫救护车!”
“迟源赶紧过来!”
“然也,我没有遗憾——”她满脸是泪,血不断从口中涌出,哽咽里几乎失声,“我只是怕,我再醒来的时候、还记得你,世界上却没有你……”
那是伴随她十余年的焦虑,从她在美国郊区那张床上醒来的第一天,直到找回他的如今,没有一天不在萦绕着她。
然也。然也。
我会用什么方式失去你?
遗忘?死亡?移情?
两世百年,证明时间成为不了答案,可如果走出时间,我该怎么获得答案呢?
然也,然也。
我是不是要离开你了?我要离开你了吗?
迟源只觉得见了鬼了,大口吐血,初步判断消化道出血,但胃镜花了一小时才找到出血点不说,这血竟然都止不住。
大夫也是头回见这状况,在一旁颇为尴尬地念叨:“不应该啊这,这都止不住血,凝血功能得差成什么样子了……”
薛预泽正在给旗下那个专门为宁昭同开的研究所打电话,让他们马上集结队伍出发;傅东君那边正在问阿纳托利有没有类似情况发生过;姜疏横领了沉平莛的命令回基地抓人,他们那里有两位后勤专家曾经对傅东君进行过很长时间的研究,说不定能有什么办法……
周围乱成一团,沉平莛额角跳得厉害,却不敢贪恋更多的安静。
他看着屏幕上还不致令人绝望的数值,喉间哽得厉害。
他怕这段安静永远地维持下去。
他不能接受没有告别的永别。
13:46,傅东君过来回报:“阿纳托利说常发的内脏非外源性出血在改造个体的后期很常见,推荐了两款药物让我们试试,但只有一款引进国内,大夫已经去拿药了。”
沉平莛问:“他能过来吗?”
“他说在准备了,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签。”
王幼临会意:“我去跟使馆联系一下。”
傅东君看他离开,收回目光,小声道:“但是晕厥的原因还不清楚。”
沉平莛轻轻摇头:“她现在没意识是好事。”
至少不会清醒着,和他们一起感受无能为力的痛苦。
14:24,她出现了血尿,因为出血量不多,医生选择给药观察。
接近四点,兰霆和施欢急匆匆地赶到,朝门口各位首长飞快地敬了个礼就扑进了病房。听迟源叽叽喳喳说完情况,施欢心里一沉,跟兰霆咬耳朵:“这事儿我们揽不了。”
兰霆看他一眼,心说这不是废话吗。
他俩当年研究傅东君都是打的擦边儿球,后来是楚循开了口傅东君也配合,才能做点进一步的实验。可他施欢是做麻醉药品的,勉强还能沾的上边,他兰霆可是研究心理机制的,人工呼吸都做不顺溜,对内脏出血这种麻烦病更是一头雾水。
五点钟,鲁妍从广东请来的几位国医大师到了,研究后没敢贸然给药,试探着施了一套针。也不知道是药物起效还是针法神通,半小时后出血量明显有减少,众人略略松了口气,沉平莛也起身出了门。
“都回去吧,”沉平莛对楚循示意了一下,“别耽误了工作。”
他们在这儿杵着确实没道理,楚循应声,跟里面几位老部下再嘱咐了几句,和程迩昌郑远帆一起离开。
陈碧渠钻出来,见黄伟还站在边上,过来小声道:“我送您回去吧。”
“不急,”黄伟摇了摇头,脸上似乎挣扎了片刻,但最后还是按住陈碧渠的手臂,认真问他,“小陈,乔孟光的顶头上司,有可能对这种情况有办法吗?”
从黄伟口中听到这个名字,陈碧渠几乎悚然:“您说什么?!”
黄伟怎么会知道乔孟光,还提起乔孟光的顶头上司?!
他这一声没压住,门口众人都看过来,沉平莛迎上他闪烁的目光,心头一动,大步过来:“出什么事了?”
陈碧渠吸了一口气:“局长!”
黄伟神情复杂地向沉平莛行了个警礼:“主席,都到这个地步了,也不怕打草惊蛇了。把孟峡峰控制住,说不定他能有办法。”
沉平莛脸色都变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