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郁稳了稳情绪,吸了一口气,推开人群走上前,双手抬起来示意自己没有带东西:“你好,可以聊一聊吗?”
陈希联瞪大了眼睛。
我靠!老哥!
“不要动!”领头人还穿着厨师服,手里的杀猪刀尖得吓人,“你是谁?是警察派来的吗?”
“我不是警察派来的,我是今天来这里吃饭的客人,我是一名民事律师,”聂郁止步,露出温和的笑容,“几位一看就不像坏人,如果不是真遇到难处,不至于走到这个地步。要不几位跟我说一说自己的困难,说不定我可以帮助各位。”
“帮助我们?”领头人冷笑一声,“你自己看看,你像律师吗?”
聂郁今天穿着件马海毛的宽松白毛衣,搭深蓝的针织背心,露出笔直挺拔的肩颈。加上利落干净的寸头和漆黑的眉眼,看上去清爽又温柔,其实除了稍微休闲了一些,也不能说不像个律师。
可惜他下身是条修身的黑裤子,把腰臀曲线崩得一览无遗……律师能有你这浑圆有力的大腿吗?!
陈希联默默收回目光。
聂郁稳着神色:“我用我父母的健康发誓,我和警察没有半点关系。我只是觉得事情不应该到这个地步,我或许可以帮助你们不被追责,可以聊一聊吗?”
父母的健康。
三个人明显都愣了一下,看着这人毫无攻击性的脸,有点犹豫。
其实冲出来的时候他们也没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而等爆炸物的消息传出去,人们的惊惶让他们大约明白,这事情可能很难善了了。
聂郁不动声色地一点点靠近,语气和神色都温和诚恳:“几位大哥,我也明白,如果不是真过不下去了,谁愿意铤而走险做杀人的买卖。但这个事情还是有其他解决方案的,我愿意免费为你们代理这个案子,如果几位大哥急用钱,我先给你们垫上好不好?”
“你别靠近!”领头的厉喝一声。
聂郁止步,抬起手:“我没有恶意。”
“得行了,这位兄弟,”旁边人叹气,听口音是个川渝人,“你说的都有道理嘛,但我们都到这地步了,哪点有回头路可以走?我们也不是什么丧尽天良的坏人,左边那个,就指望这十来万回家结婚,结果婆娘跟人跑了,拿到钱回去也晚了。这个他姑娘,考了个贵得抠胩的一本,就缺这几万块钱学费,只能复读。前程都耽误了,现在把钱补上有啥子用?”
陈希联都听傻了。
因为这就要冲出来绑架人质报复社会?
聂郁有些叹息,这些工人十几岁就辍学出来,这些账他们真不一定能算明白:“我明白,我明白几位大哥的难处,但是你们看:你们如果现在放了人质,我这边为你们争取,顶多居留一段时间,只要不判,怎么都好说。如果你们今天杀了人,妹妹还是没办法念书,甚至以后因为政审不过,都没办法考公了。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我”
“你懂个鸡巴!”旁边穿黑衣的人骂他一句,“你这种城头的少爷知道讨个老婆多不容易吗!老子跟她耍了六年了,日你妈说跟人跑就跟人跑了……”说到这里,他还哽咽了一下。
少爷……
聂郁都不知道该是个什么表情,想了想,苦笑了一下:“我上个星期刚刚跟我女朋友分手,本来也是准备今年结婚的。”
说完,聂郁略有些失落地垂下手。
黑衣哥们儿一见,稍微升起一点不好意思的情绪:“你那点是因为啥子?”
“我……工作太忙,陪不了她。”
黑衣哥们儿都要同情他了,又想到什么,很嫌弃的样子:“刚分手一星期就出来吃饭哦,我看你也没好喜欢她的。而且长你这样的,肯定不少姑娘追,装啥子装。”
聂郁愕然,而后失笑:“对,是我的错。”
这态度弄得黑衣哥们儿挺纳闷:“……哎,你那么好的脾气,她也蹬你哦?你不会是那种变态吧?表面上看起正常,结果背地里打老婆那种。”
聂郁一噎:“没有,都是我老婆打我……不对,她那也不叫打我。不对!我没有老婆。”
“?”
陈希联一脸痴呆。
领头的看着他,欲言又止。
这人是不是傻的。
黑衣哥们儿一听兴奋了:“啊,鞭子是吧!”
“啊……啊?”
“就那种,越抽你越兴奋!我看过那种片子!”
“……啊,”聂郁有点顶不住了,一脸尴尬,“这个不能在公共场合说,我”
突然头顶砰地一声巨响,众人立马齐齐望去,聂郁瞬间暴起扑过去把领头的压在身下,一脚把那把杀猪刀踢得远远的。
喻蓝江一脚踹飞一个,把身下这个死死按住:“没事吧?”
聂郁失笑:“你们动静太大了、啊。”
两个女人质脱险,不约而同地扑到他怀里大哭起来,喻蓝江把人捆起来,眉眼揶揄一抬:“福气不小。”
聂郁想说什么,余光突然瞥到人群里一张脸,僵住了。
喻蓝江按着人往外走,宁昭同对上聂郁的眼睛,想了想,过来帮忙把两位姑娘架起来,温声安抚:“别怕,已经安全了。”
领头的骂骂咧咧,土话有点脏,她轻轻踹了一脚让他闭嘴,看向聂郁:“伤哪儿了?”
聂郁低头才发现自己毛衣上的血,仔细找了找:“是这位大哥的,不用担心。”
她轻哂:“谁担心你了。”
聂郁立马笑了下,单纯得都有点傻:“我担心你担心我。”
喻蓝江心里咯噔一声。
等等,啥意思?
一位姑娘立马抬头,有点崩溃:“你刚说的是编的啊?”
“……也不全是。”
姑娘哭得伤心欲绝:“妈的,我就知道男的都靠不住呜呜呜……”
宁昭同有点尴尬:“警察就在门外,您二位要是能自己走——”
姑娘立马搀扶着另一位离开了,一边走还一边往地上淌眼泪。
陈希联飞快地凑过来:“好小子啊聂郁!好小子!”剩下几位也跟上来,竖起大拇指:“郁郁现在不愧是解放军叔叔!”
“好帅啊郁郁!”
“太勇敢了郁郁!你是我们的骄傲!”
“?”宁昭同失笑,“你们这关系还挺别致。”
聂郁连忙推开陈希联,耳根有点发烫:“我读书有点早,他们都占我便宜。”
陈希联笑眯眯地握他肩膀:“不介绍介绍?”
她伸出手来:“宁昭同,我是个老师,聂郁的朋友。”
“朋友?”
“啥朋友啊?女朋友?”
“笑死,你们收敛点儿!”
聂郁忙道:“不是女朋友!”
陈希联戳了损友一肘:“别闹。宁小姐你好,我叫陈希联,聂郁从小到大的同学,大学才分开了。”
她扫了聂郁一眼,笑着握了下陈希联的手:“新婚快乐。”
“啊!多谢多谢!”
旁边有人插话:“宁老师腰上这鞭子好酷啊!”
她低头看了一眼:“就是普通皮带。”
此人笑得一脸淫贱:“没事,明白,明白。”
聂郁耳朵都要烧起来了,推了他一下:“不许乱说!”
陈希联搂住此人的脖子:“老胡,你知道为什么就剩你没嫁出去吗?就是因为我们不会在美女面前笑得那么猥琐。”
此人还不服气:“那郁郁怎么也还没嫁出去?”
聂郁急忙要解释,却听得她轻笑一声:“他倒不愁。”
不愁……
聂郁按捺着心绪,轻咳一声:“挺冷的,先去车上吧。”
“行,”她向几人告别,“几位回见。”
“啊,宁老师慢走!”
“有机会一起吃饭啊!”
……
陈希联戳他一下:“新目标?”
“你别乱开玩笑,”聂郁收回视线,“我配不上她。”
老胡一听就一副要背过气去的样子:“我靠!郁郁!你什么条件啊!你现在这条件往外一说小姑娘都往你身上扑!这姑娘漂亮是漂亮,也不至于是天上的仙女儿吧?还是说她是哪位大佬家的公主?”
陈希联摸了摸下巴:“宁昭同,这名字还真有点熟。”
这伙兄弟开起玩笑来嘴是没边儿的,聂郁轻笑,推了一下他的肩膀:“我回去了,你们也早点回去,明天还要接亲呢。”
“去吧去吧!”
“郁郁!抓紧啊!”
聂郁摆摆手。
而陈希联从百度出来,一脸痴呆:“我靠!”
“咋了?”
“宁昭同!我靠!北大老师!上回柏林电影节中国进竞赛单元那个《梦中人》看过没?!就是她主演的!”
“我靠!”
“我靠!”老胡看着聂郁的背影,喃喃,“还真是天上的仙女儿啊……”
聂郁快步追上她,看着她跳上驾驶座,也连忙上了副驾驶:“同同!”
宁昭同笑:“怎么跑那么急。”
他小声道歉:“对不起,他们比较爱开玩笑。”
玩笑。
她看他:“什么玩笑?你不是澄清了我不是你女朋友?”
聂郁喉间哽了一下:“……那,可以不澄清吗?”
她低笑一声,捏他的脸颊:“自己想清楚再说这话。”
他握住她的手,用力把她拉进怀里,落下一个滚烫的吻。这附近人那么多,还不知道喻蓝江跟陈承平走到哪里了,她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推他:“一会儿让他们看见了!”
他喘了一口气,眼里带着点晶莹的光:“你的顾虑就是队长和小喻吗?”
她失笑:“一小部分。但不急着说这个,你先说,你是什么意思?”
他是什么意思——
他涨红了脸,张了张嘴,好久才挤出一句:“同同,如果我,想加入你的家庭,你会不会觉得……你会不会觉得,我,对待感情很随便,或者……”
他不知道怎么为自己辩护。
事实就是,他分手不到一星期,就理直气壮地投入了对另一位女性的追求,且在将追求出口之前,就跟她做了最亲密的事情。
他甚至连套都忘戴了,还是她自己回房间后清理的。
他咬住嘴唇,终于开始消化压抑的难堪。
而他爱慕的女性并不准备体谅他,用含笑的话语直指最冰冷的核心:“郁郁,你可能正处于一种应激期里,但有些事,是需要冷静下来再做决定的。”
应激。
她竟然是这样定性他从未有过的煎熬,和活到如今最放肆的越界。
他的面部肌肉一点点地敛下来,一字一句,认真地问她:“同同,你的意思是,我是在用追求你,来摆脱分手的痛苦吗?”
乖巧又敏锐的孩子,往往过得并不那么幸福。
她心里暗叹,凝视他的脸:“聂郁,我没有觉得你对待感情随便,也并不是觉得你在用追求我来摆脱分手的痛苦,并且我不认为即便如此就是多卑劣的举动。但是我们分开太久了,环境的流变可能不是仅仅彼此依然相爱就能忽略的,你真的了解我的家庭吗?”
他因为一句“彼此依然相爱”心头酸软:“同同,我不了解,但你要给我一个机会啊……”
怎么可以这么过分,连一个机会都不肯给,就要把他一脚踢出局外。
她利落反问:“那你为我、为我的家人、为你的家人考虑过吗?他们会怎么看待我们的再次结合,就在你跟快要结婚的女朋友分手后的几天?你要怎么反驳你没有对不起你的前女友,你没有在此前对我旧情难忘伤她的心?”
他呼吸一滞。
他其实都知道的。
她的家人、他的家人、所有人,都会唾弃他的不忠,不论他究竟有没有做过对不起卿仪的事情。他和她是亲友口中的故事,这就是故事的逻辑,一个摆脱不了的断言。
何况,他如果真诚于自己的心,也无法理直气壮地反驳出一句,他没有在跟卿仪的关系里,曾有过对同同动心的时候。
那不是泼上来的脏水。
他就是做了不道德的事。
他眼里都要蓄起泪来,不知道要如何对待这个对他来说太严重的指控。又想问她,如果完全没考虑过接受自己,为什么接受了他的求欢。
他问不出口。
他有点难过地意识到,跟他上床对于同同根本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可能对于队长和小喻来说也一样。
她突然问:“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他垂下眼睛,一字一句,很轻,却很坚定,“跟你在一起。”
他想跟她在一起,想将那个戒指重新套在她的手上,想将她离开后让他喘不过气的哀恸和遗憾都一一说给她听……他想,爱他想爱的人。
“那你知道,我怕什么吗?”她继续问。
他看着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些指责,他知道同同不会在意,自己却不能心安理得地说出。
那同同是怕什么?
“我怕的是你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她道,“聂郁,你在我身上已经投入太多了,我怕辜负你。”
辜负他。
他一下子挺直了背脊,急切地握住她的手:“同同,我没想清楚的是我能不能接受这样一种、和那些先生们的共处模式,我清楚的是我放不开你,我想跟你在一起……所以,我想求你给我一个机会,给我一点时间,不要因为我的犹豫推开我,我实在是不清楚应该怎么做……”
她没有第一时间回应,摩挲了一下他的嘴唇:“如果最后接受不了,会可惜付出的时间成本吗?”
“不会,”他干脆地摇头,“我的付出在付出的一刻已经完成了所有价值,我不会可惜没有得到回报的东西,时间、努力、爱,所有的一切。”
我不会可惜没有得到回报的东西。
他一直是这样宽厚温柔而又坚定的人,仿若静海深流。
于是,她承认,爱上他,的确是一件太容易的事。
“我看见了。”陈承平说。
“什么?”宁昭同对着镜子抹脸,头也不回,“哦,聂郁?”
他本来都没什么情绪,一听她这反应就有点来气:“你这是连解释一下都没打算?”
“不是,”转过脸来,“我是在想怎么承认错误。”
他都气笑了:“敷衍我最熟练。”
“承平,我没有想敷衍你,”她微微吸了一口气,似乎也觉得有点为难,过来轻轻搂住他,感受到他的抗拒,用了一点力道,“我想向你解释一切,又觉得不论如何,这种事对你来说都——”
她抿了一下嘴唇,有点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你能直接告诉我,我应该做点什么吗?”
他神色一沉:“宁昭同,我觉得你不该这么有恃无恐。”
她看着他的眼睛,想将自己的真诚传达给他:“承平,我怕的就是你觉得我恃宠而骄伤害你。我可以用所有东西向你许诺,不会再有其他人介入我们的关系,但我知道这种许诺对你来说意义有限,甚至其实如今也不是我乐见的景象……所以,我想先求你,能不能不要考虑离开我?”
不要离开我。
他微微呼出一口气,有些恼火她的轻描淡写,却又实在因她坦然的不舍而心头发软,最后甚至有点委屈了,别过脸骂了一句:“妈的。”
“能告诉我你的顾虑吗?”她低声问他,“是你忍受不了家里出现一个又一个的陌生男人,还是忍受不了聂郁这个人,或者说其实你根本接受不了这种状态,以前只是一直在为了我强忍着?”
他没有立刻答复,胸腔起伏几次,又缓缓平复下来。
“对不起。”她垂下眼。
“你甭跟我道歉!”他更受不了这个,一把把她推开,“你知道老子没办法跟你们似的,把事情一条条拆开来想。你问我为什么,我怎么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心里难受,膈应。你让我直接告诉你,我还想让你直接告诉我,我——妈的!老子也搞不明白!”
她握住他的手臂坐起来,再次抱住他,他还想再推,一点湿润却流进了衣领,冰得他一下子沉默下来。
许久,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宁昭同,你知道,对着你我谈不上什么尊严颜面的,我也不是那要面子不要里子的人。你喜欢谁,想跟谁处,反正我也陪不了你,我没意见。但不论怎么样,我希望我在你这儿是特殊的,你不能把我看得跟可有可无似的。其他都行,我就受不了这个。”
“你觉得聂郁会代替你的存在?”她声音有点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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