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长子随他父亲,确实生得很漂亮。小时候可虎,大了反而性子温柔起来了。不过脾气实在太好了点儿,老被他妹妹欺负……”她含笑说来,神情里有些怀念,“妹妹就一直是暴脾气。我本来是很忌讳打孩子的,但觅觅没少挨我鞭子,太混蛋了,实在忍不住。大了我把她送边疆去了,领了几年兵就沉稳多了,也挺好的。”
傅东君有点惊讶:“就一个女儿还送边疆去啊?”
“她喜欢这个,我拦不住,而且她那把力气不用在杀敌上浪费了,”说到这里,宁昭同坏心思一起,“觅觅有一米八几,比她哥哥还高一点点。”
“?”
179的舅舅怒了:“吃什么长那么高!”
“她阿爷高,她阿爷应该过了一米九,我也挺高的,我可能接近175,比现在还高一点。”
傅东君听出什么端倪:“等等等等,不是同一个爹?”
宁昭同略有不满:“我不是说了嘛,念念是我在韩国的时候生的,他爹是韩非;觅觅爹是玠光,是我在云梦当老师的时候生的,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
他有点尴尬:“你那人名太多了,还一会儿叫字一会儿叫职务的,而且你这一张嘴‘韩非’‘李斯’‘嬴政’‘扶苏’,我都听呆了。”
甚至不断在想师妹是不是看了什么奇怪的小说,两年光做同一个梦了。
她一哂:“那你赶紧庆幸没机会参加我的家宴吧,我那一堆男人你认起来肯定够呛。”
“……一堆男人?”傅东君心下一喜,“这个细说。”
“你在期待什么?”她吐槽完又笑,“要以‘我的男人’为线索重新给你梳理一遍吗?”
“不用不用,你介绍介绍就行,我师妹的眼光肯定差不了!”
“你听起来好兴奋的样子。”
“哎呀,确实。”
“也没什么好讲的,”她给杯子里添了一点热水,酥酥黏黏糊糊地往她怀里爬,“其实最开始我都没打算走入这种多边关系。念念他爹,就是韩非,我对他终究有心结,所以虽然还有感情,但也没准备给他个名分。结果玠光——就是觅觅阿爷,俩人不知道合计了些什么东西,玠光也觉得自己一直在北地待着陪不了我和孩子,就拒绝了后位。”
傅东君的确有点按捺不住兴奋:“怎么男的也叫后位,不是女人专属吗?”
“君王配偶就称之为‘后’,不过确实没什么人这么称呼韩非。他后来任太师位,除了祭典基本上都用职务称呼,”她顿了顿,“玠光的话说得挺诚恳的,一朝王后也确实不能一直不在都中,我发了两场脾气还是同意了。后来……嗯,毕竟是念念父亲,朝夕相处的……”
傅东君诚恳地表示明白:“该睡还是要睡。”
“……都怪他,勾引我。”
“坏女人就不要给自己找理由了。”
“好吧,”她轻笑一声,也不避讳,“私德上我做得确实不好。后来宫里的男人逐渐多起来,有念着情分半推半就的,也有为了平衡前朝势力接受的,还有见色起意没忍住的……人都糟蹋了,总要给个名分多关照几分,不然岂不是更混蛋。而且因为我明确表示不会再诞育了,大家没什么矛盾,最后大家真处得跟一家人似的。”
身后有人来了,傅东君跳过栏杆,坐在那块小小的伸出来的水泥上:“我嘴上说着我很羡慕,实际上我真的很羡慕。”
“好啦,异性恋可是要生孩子的,这么说还羡慕吗?”
“……可恶,”傅东君怒了,“人人都能生,为何本宫生不得?”
“赶明儿你装个人工子宫,我给你捐个卵你自己怀。”
“哎,找代孕找到男的身上来了是吧?菲律宾黑诊所都没你那么过分。”
“那都不是一个概念,孩子我又不自己养,”她笑了笑,把话题转回,“其实对于韩非,如果当年不是他执意一走了之,我可能真会对他死心塌地。”
虽然还不能接受自己妹夫是个先秦先贤,但傅东君还是依着想了想:“按他写文章那德性,不是强权就是愚民,你能忍?”
“其实没那么夸张,你的观点可能是历代误读,也可能和我在一起后他变了一点,”她挼了挼酥酥的肚子,“和他在一起真的是我能想象出的最舒适的状态了,不怕彼此冒犯,还能接住彼此所有的话头——你应该明白,就两个同领域学者在一起,各种观点都还很契合。再加上我们作为贵族有人供养,不为生计发愁,那基本上可以说是没矛盾的。”
傅东君听得真的有点羡慕了:“真好,我就没法儿跟你嫂子聊太深入,他不懂也没兴趣,容易觉得我烦。”
“这种事你也不用强求,我也不会和承平聊得太多。”
“……我靠,这个名字念出来我是真受不了,”傅东君笑了一声,“知识结构相差太大,其实也没必要聊那些。”
“是,没必要。”
“但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是不会在这个方面让步的。”
“我的确很多年都没有就此让步,包括韩非,我们也是将很多东西说透了才在一起的,”她想到什么,笑了一下,“所以当年我觉得聂郁很难得呢。他不一定明白,但是他给出了最大的耐心和诚意,让我看到了沟通的可能。”
“甭跟我提他,”傅东君一听这名字就来气,“你也别劝我,我知道我没理,但我不想听。”
劝阻的话塞在了喉咙里,她也不准备出口了,继续说:“这个问题后来我也想清楚了,有些退让说不上是退让,求全是没有道理的。对于我的其他伴侣,韩非的存在其实是提供了一种替代方案。你看,我家里男人那么多,除了韩非没有一个跟我在学术上聊得来的。但既然我能跟韩非聊,或者找另外的臣属聊,那我根本没必要要求我的伴侣能明白我的一切。”
傅东君点头:“那你现在很多事能跟过玄和我聊,也不用强求老鬼念书了。”
她轻笑:“是。但我接受他,大约还是因为他的诚意吧。”
“他给出什么诚意了?”
“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其实我们不算情侣。”
傅东君愣了一下:“啊?”
“我们好像是在做着情侣应该做的事,但我们说好了只是彼此陪伴,不求始终也不求往后……他同意了。原话是‘暂时搭伙过个日子’,不管怎么样,也算同意给我留条退路,”她摸了两下猫,很轻地叹了一口气,“他的诚意就是,不会在这段关系里给我任何压力。他说不需要我对他负责。”
“……我操,”他都惊了,认真承认错误,“是我刻板印象了,我以为老鬼是那种你穿个吊带他都会有意见的傻逼直男。”
这不能怪他傅东君,毕竟陈参谋长在淬锋基地的形象就是暴躁老妈子,连食堂的狗睡哪儿都要管一管的那种。
“是挺直的,”她笑,“他对婚恋的认知相当传统,否则也不会说出‘搭伙过日子’这种话。不过,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显得尤为可贵。”
他明白了:“是不容易……不过你就不怕他是装的吗?”
“想过,但是不怕,因为他也给了我抽身出来的余地。”
“这么说起来确实是一段不错的关系,”他摸了摸下巴,“那你喜欢他吗?我觉得对于你来说,理性的考量永远不会缺位,但炽烈的感情付出却不多见。”
“我当然很喜欢他,虽然里面可能有一些奇怪的符号错位或是其他东西……”
“什么意思?”
“我最开始对他投诸更多注意,是因为他叫陈承平,”宁昭同解释,“觅觅的封号是‘承平’,取天下承平之意。”
“……”
傅东君人傻了:“妹啊,咱们是不是得认真一点啊,这么着你就对他另眼相看了?”
“只是因为这个注意到他了,不是因为这个就喜欢他,”她失笑,又问,“除了训练里对你们要求严苛,他有什么会让人诟病的地方吗?我应该是喜欢他热情体贴,看上去很糙其实心思挺细,说话凶是凶了点儿,但并不容易冒犯到别人。”
这话题聊起来还挺尴尬,傅东君挠了下脸:“老鬼做人没得说,但训练严苛这种事儿吧,有时候会造成心理阴影的。昨天刚出一事儿,有个新来的不吃萝卜,老鬼让食堂特地煮了一大碗白水煮白萝卜逼着他吃。吃完跑五十公里山路越野,那小子跑吐了,老鬼逼着他把吐出来的又吞下去了。”
“……”
“妹?人呢?”
“……呕……”
傅东君扑哧一声:“没事儿吧?”
“孕早期难免的,”她说了句俏皮的,喝了口温茶压了压,“不要告诉我,我不想听。”
傅东君乐得不行:“他不当人的事儿可多了去了,以后慢慢跟你说。”
“啊,那不用了。”
“怎么,不敢接受事实?”
“那倒也不是,”她轻笑一声,“既然你们面对我必然有某一面是缺位的,那我又何必多加探索呢?我只要一份面对我的诚恳就好,哪怕仅仅是面对我的。”
傅东君一听就有些叹息:“你的心境我是真比不上了。”
“岁数大了。”
“嗯,是这样,”傅东君忍着笑,“以后我管你叫姐。”
“我没问题。”
傅东君笑,笑完想起什么,小声问道:“那你当时去缅北——”
宁昭同闻言,低下眼:“那个珊邦马达新宗教的图腾,和我曾经见过的一个图案很像。”
他明白了:“所以就想去找找?妹妹,那是缅北哎!”
她笑了笑,没说话。
那时候她那么绝望,仿佛连生死都置之度外。
“行,我不问了。还有一事儿,”察觉到她不想聊太多,他转了话题,“那小屁孩儿你怎么处理的?”
宁昭同愣了一下:“啊?哪位?”
“喻蓝江。”
“哦,我跟陈承平说了下,”她反应过来了,“我说你的人你自己处理,实际上我跟小喻确实没什么关系了吧?他线上都不太找我了。怎么了?”
傅东君一听尴尬地揉了下鼻子:“不是,你让老鬼去说啊,他说这事儿不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他帮我打发我的追求者——难道我应该避开他吗?”
“不是这个意思,”他整理了一下措辞,“毕竟还在一个单位上,你让他说这话,容易伤感情。毕竟是这种事儿是吧,老鬼怎么说都跟挑衅似的。”
“挑衅?”她笑了一下,语调没什么温度,“凭什么挑衅?因为谁赢得了我?”
傅东君噎了一下。
这么说好像确实不太对劲啊……
“还在吗?”
“在在在,”傅东君反应过来了,“我懂你意思,但老鬼不一定懂,你可能得直接告诉他,不然他一辈子都不明白你想做什么。”
“我没有让他猜,我也想形成简单清晰的交流模式,”宁昭同失笑,回得也很快,“我是单纯没觉得这是个事儿。”
傅东君也理解,自己这兄弟难得的一腔痴心对自家妹妹来说不过是一夜风流,只要伴侣知情并且不介意就能完全揭过……但对于傅东君,这混蛋兄弟毕竟是兄弟,总想能给他个什么交代。
片刻后,他试探着问:“要不我帮你去说说?”
“跟小喻说吗?”
“对,我老有点儿不踏实,他这人做事儿挺不讲究的。”
“确实。”宁昭同认同。
傅东君轻笑,站起来:“行,我去劝劝,总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别给留下心结了。”说完再寒暄了几句便挂了电话,傅东君翻过栏杆,朝着宿舍楼走去。
几分钟后,喻蓝江看着傅东君走进来,房间里没人,便略抬了下下巴,先开了口:“宁姐的事?”
傅东君都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要不是她的事儿你能有空来找我?”喻蓝江坐在桌子边上,轻哼一声,“回来就琢磨着你要来找我放屁,到现在才来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
傅东君一脸惊奇:“大波,变聪明了啊。”
“少来,有屁就放。”
傅东君嘿嘿一声,脱鞋盘腿上了喻蓝江的床:“不要有情绪嘛。”
喻蓝江蹙眉:“你洗过脚没?”
“还敢嫌弃我?刚洗完澡,老婆都没工夫宠幸就过来了,你还不感动,”傅东君不忿,又拉回话题,“我知道你不喜欢拐弯抹角,我就直说了啊,同同和老鬼在一起了,这事儿你总知道吧。”
喻蓝江眼神动了一下,但还看不出什么情绪:“知道。”
“啥想法?”
“还能有啥想法,哦,我跟老鬼打一架,他输了把老婆让给我?”喻蓝江轻嗤一声,“幼稚不幼稚。”
傅东君笑:“你别说,你刚来那会儿就是这么做事儿的。”
“怎么还没完了是吧?”
“哎哎别急,我夸你呢,成熟了,好事,好事,”傅东君换了条腿在下面,“我也觉得你不至于这点儿事都过不去,但你也明白,咱们这地儿就是玩儿命的,任务的时候有一点儿不信任都要出大事儿。你要有什么不满得说出来……”
喻蓝江忍不住了:“你他妈说些什么有的没的,思想工作是你的事儿吗?就算我跟老鬼有矛盾又关我们出任务几把事儿啊,他这把岁数了还能天天上一线啊?”
“你稳定下情”
“老子现在是真烦你,你真让黄老头祸害得不轻,”喻蓝江一脸不耐烦,“不行你让老鬼自己来找我,我跟他说。”
傅东君尴尬地摸了一下鼻子:“不是,老鬼好歹也是咱们旅参谋长,事儿还是很多的,哪儿有闲工夫管这事儿。”
喻蓝江听明白了,气稍微顺了一点:“哦,不是他让你来的啊。”
“我最近烦他烦得要死,怎么可能帮他劝你,”傅东君也不客气,“我是怕你难受。”
“我不难受。”
“真的?”
“真的啊——好吧,有一点儿,”喻蓝江对上傅东君怀疑的目光,“不过这不是我跟老鬼的事儿,是我跟你妹妹的事儿。”
傅东君大为欣慰,目光温柔动情:“大波,你长大了!”
“不准那么看着我!”喻蓝江不满,“我也知道自个儿不对,我喜欢她不代表她一定得喜欢我。但我第一次被女人这么拒绝,还是输给了老鬼,你得允许我难受几天,我觉得我被否认了。”
这小子果然是这么想的。
傅东君心里吐槽了一句,面上不动声色,甚至越发和蔼,语重心长:“老喻,感情谈的是契合而不是胜负,求偶也不是选美而是吸引。你很优秀,真的,非常优秀,就像江成雨说的,你要愿意你连男朋友都不会缺。那你看,对于你来说,大片森林如花美眷就在不远处,何必在一棵有主的树上吊死呢?”
喻蓝江听得一愣一愣的:“你好有文化。”
“确实。”
喻蓝江面上浮现几分难得的懊恼神色:“我就是觉得我能改,但她连个机会都不肯给我。”
我操。
傅东君惊了:“用情那么深?”
“说不上吧,”其实喻蓝江也琢磨清楚了,“你说得对,可能是胜负欲,我想证明我可以做到她的要求。而且她说那些缺点我就不信老鬼没有,凭什么看得上他看不上我?”
“……你愿意做那么多努力?你不觉得为一个人这么改变自己很不值得吗?”
“哦,主要是她没说错,我这人确实不怎么尊重女性,也不够懂事儿,说话没轻没重的,”喻蓝江深刻反思,“她要是无理取闹我肯定不买账,但她这说得挺有道理的,改了我也不亏。”
傅东君吸了一口气:“所以,你是还没死心,等着改头换面后继续追同同啊?”
“咋,她跟老鬼准备结婚?”
“应该没有。”
“那为啥不行?”
“……撬墙角那么理直气壮,不愧是你。”傅东君称赞,同时也隐约意识到什么。
喻蓝江生活在一个还被祖辈规矩统治的宗族里,而他们的宗族二十年前祖祖辈辈连行房都不避着小辈,爱欲繁衍是再自然不过的不该避讳的生活的一部分。他在那里长大,那肯定很难指望他的道德观能跟压抑多年的中原文化相同。
甚至,傅东君都不太能找出一个角度能支撑自己的信心,来劝阻他不要做这样的事。
婚姻是责任,但恋爱只该意味着彼此的快乐与选择的余地,移情别恋是虚伪的指责,无吸引力的亲密关系则是最难堪的酷刑。
何况,同同和老鬼甚至都算不上正经恋人。
“你怎么不说话?”喻蓝江问。
“哦,我在想事儿,”傅东君回过神,“那如果同同依旧不喜欢你呢?”
喻蓝江的回答相当坦然:“我都改了她还不喜欢我,那我能有什么办法?世上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女的,就这样吧。”
傅东君心头终于略放了些:“行,那你找个机会跟她聊聊吧。”
“是有准备。对了,她啥时候生日?”
这话一出,傅东君突然想起来了:“哦,对啊,快了,半个月后就是了。你要去给她过生日?”
“不知道行不行,”喻蓝江打了个哈欠,“还有几天假期,看看聂哥批不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