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了一声,捏着钱袋,兴冲冲地朝着香味的方向追了过去。
……
皇帝正在看经书。
他未待在屋中,而是在寺中寻了一个风景宜人的清静地。他来得低调,未大张旗鼓,只带了几个侍卫,如今尽在身旁护卫。
梁庸从小沙弥手中接过食盒,从里面拿出一盘盘精致菜肴,摆在石桌上。“皇上,该用膳了。”
话音方落下,便听到一阵急匆匆的笨重脚步声靠近,侍卫反应极快,带着未出鞘的长刀将人挡住,厉声道:“站住!”
一声清脆稚嫩的“哎呀”声传进耳朵里,皇帝下意识抬起头,与远处被吓得一屁股墩坐到地上的小姑娘对上了视线。
第19章
寺中暮钟敲响, 悠长厚重的钟声回荡在山林间,飞鸟成群拍着翅膀飞走。
善善呆呆地坐在地上,愣了好半晌。
面前带着兵器的侍卫身材高大, 影子拖得很长,铺天盖地将她小小的身体笼罩,面目凶厉,比妖怪还吓人。她慌张地移开目光,远远的, 看到了石桌后的高大男人。
她的小脸上尚还有几分没反应过来的茫然, 又已经本能地泛起泪花, 眼眶变得红通通的, 模样瞧着可怜极了。
皇帝执着经书, 目光顿了顿。
也不知怎么回事,没由来的觉得心中不忍。
“退下。”
侍卫听令,让开了身体。
大太监心神领会,连忙快步上前,把地上的小姑娘扶了起来。
“你是谁家的小孩?你爹娘呢?”梁庸动作轻柔地替她将身上的尘土拍掉,笑眯眯地问:“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善善含着眼泪,老实回答:“我跟着香味过来的。”
“香味?”
“寺里的斋饭不好吃, 我闻到很香的味道, 想要向你们买。”她低头在书袋里翻找出钱袋,举起来给他看:“你瞧, 我有银子。”
梁庸哑然。
向来八面玲珑的大太监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他道:“这饭我们主子要吃,不能卖给你。”
善善想了想, 问:“那你们是从哪儿买的?我去找他买。”
“……”
是从宫中带出来的御厨,只给皇帝一个人做饭。
离得不远, 皇帝也听到了那边的稚嫩童声。他本来并无多少食欲,听小孩说话,目光总算落到了旁边膳食上。瞧着并无多大新意,反倒吸引了一个小馋虫来。
大太监继续问:“你爹娘呢?你住在哪儿?我派人送你回去。”
善善也不记得那个厢房在何处,只能茫然地看着他。
大太监便道:“你叫什么名字?我找人去打听打听。”
“我叫温善。”
“温善?”
几日前才刚听过这个名字,皇帝也朝这边看来。
大太监惊讶地问:“难道你就是贺大人说的那个温善?”
“叔叔,你认得我吗?”善善高兴地说:“我马上就要去上学堂了,就是那个很有名的青松学堂,你听说过吗?”
皇帝放下书:“梁庸。”
大太监忙道:“奴才在。”
“把人带过来。”
善善被带着走过去,离得近了,她也看清了桌上菜色的全貌。虽然都是素菜,却比寺中斋饭里的青菜豆腐丰盛许多,叫她看了一眼便移不开目光,肚子也适时发出一声咕噜噜长鸣。她这一路跑来,肚子里那点清汤寡水的斋饭早就消化光了。
她先看了菜,然后才抬起头看它们的主人。一个高大威严的男人,模样冷冰冰的,看上去十分严肃,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第一眼就想亲近他。善善摸了摸小肚子,很不好意思地对他露出脸颊两边甜甜的小梨涡。
皇帝也在打量她。
小孩儿白嫩可爱,脸蛋肉乎乎的,五官也是圆圆的,好像身上没一处不是软绵绵,让人一看就心生喜爱。尤其是对上那双乌溜溜的圆眼睛,再冷硬的心肠也会变得柔软。
他想起太子曾说过的话,原先不以为意,此时竟也惊讶地发现了心底生出的陌生亲近之意。
实在稀奇。
“你就是温善?”
善善点头,又好奇:“叔叔,你也认得我吗?”
皇帝翘了翘唇角,没答,接着问:“肚子饿了?”
善善又点了点头。
“吃吧。”
“可以吗?!”
皇帝颔首,将桌上唯一的一副碗筷推到她面前。
善善更是惊喜,眼睛亮晶晶地道了谢,拿起筷子之前,她想起来什么,又拿出了自己的小金鱼钱袋,把里面的碎银铜板哗啦啦倒了出来。
最后全都往前一推,“给您!”
“这是什么?”
“饭钱。”
皇帝顿了顿,道:“不用。”
“不行,我娘说了,在外头吃东西要给银子。我不白吃您的。”
皇帝没与她争执,看了大太监一眼,梁庸立刻上前,将石桌上这些碎银铜板尽数收拢。
他带着银子退后一步,心下纳罕:他跟在皇帝身边侍候这么多年,从未见圣上与谁家的小孩这么亲近,惊扰了圣驾也不追究,甚至还肯陪着玩过家家。即便是太子都未曾有过这般厚待。
连皇帝自己也觉得意外。
太子幼年时他初登基,忙于收拾前朝留下的烂摊子,后来等朝局稳定,太子对他恭恭敬敬,而他将太子立为储君寄予厚望,教导严苛,更不提亲近。其他孩子,像是长公主家的嘉和,见到他总是躲着走,话也不敢多说。
哪像是眼前的小姑娘,不但不怕生,吃东西的时候,圆溜溜的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看他。
善善觉得面前的叔叔亲切极了,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坐得也不安分,磨磨蹭蹭好半天,她忍不住问:“叔叔,我们以前见过吗?”
皇帝道:“不曾见过。”
“真奇怪。”
“哪里奇怪?”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善善困惑地问:“叔叔,你去过云城吗?我家就在那儿。”
她在京城认识的人不多,见过最多的人就是在家乡了。
“去过。”皇帝说:“数年以前,那会儿你应当还未出生。”
那善善就更想不出了。
她把面前的叔叔看了又看,小脸都凝重地皱了起来,
皇帝看她一眼,主动道:“朕……我认得你。”
“真哒?!”
“贺兰舟与我提过你。”
“您是贺大人的朋友吗?”善善高兴地说:“您是贺大人的朋友,那就也是我的朋友啦!”
皇帝:“……”
梁庸不禁看了小孩一眼。恐怕这是天底下唯一一个自来熟到皇上身上的人了。
皇帝竟也不恼,反而问:“你与贺兰舟做朋友?”
善善停下了动作。
她忽然叹了一口气,东西也吃不下了,小脸上满是忧愁:“您不知道,贺大人想做我的后爹呢。”
皇帝心说:他当然知道。
她自顾自地接下:“贺大人是个好人,唉,可是我有爹爹的,我就只有一个娘亲,没法分给他。”
“你爹?”
“对呀。”
“你爹不是死了?”
“他没死,他就在京城呢!”善善得意地说:“我今天还求了菩萨,请菩萨帮我找爹爹,菩萨显灵,很快就能找到啦!”
皇帝笑了一下,“求菩萨有什么用?”
善善睁大了眼睛。
他们身在宝相庄严的寺庙,就在神佛的眼皮子底下,便是善善偷偷抱怨过菩萨,也对菩萨深信不疑。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在寺庙里说菩萨不灵验的。
“你求菩萨,倒不如来求我。”
善善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您?”
“你认得贺兰舟,应当也知道他的厉害,我……”皇帝顿了顿,他本想借贺兰舟夸自己,但很快想起自己的宠臣正在追求对面这小姑娘的亲娘,话在喉口翻滚,最后咽回了肚子里。他微微皱眉,说得有些不情不愿:“我不比他差。”
“真的吗?”
“你不信?”皇帝好整以暇道:“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倒是可以提出来。”
善善认真想了想。她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小孩儿,平日吃喝不愁,娘亲也对她有求必应,唯一不给她的就是爹爹。可她已经求了菩萨,一件事求那么多人,若是惹菩萨生气了可不好。
她想来想去,最后说:“没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