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娜走出了卧室,很快就带着医疗箱返回,她绝口不提让布鲁斯离开卧室的话,她看到了布鲁斯手中被开启的盒子,但同样一言不发,只是伸出手,示意布鲁斯将还在滴血的那只手递给她。
包扎的时候两个人都没说话,莉娜低着头专心为布鲁斯处理伤口,布鲁斯则趁此机会迅速扫视了莉娜一遍。
她看上去非常正常,无论言谈还是举止都是。
但无论是她的突然出现,还是现在的“正常”行为,本身就已经是一种不正常了。
布鲁斯率先开口:“我很抱歉……”
“别道歉,韦恩先生。”莉娜用医疗胶带固定住绷带,“我知道你出现在这里没有恶意。”
“你知道?”布鲁斯试探着问,“你还知道什么?”
“你拿着我的盒子。”莉娜回答。
她放开布鲁斯的手腕,抬起头,将视线放到了布鲁斯另一只手上,看上去倒没怎么生气或者不满。
布鲁斯说:“这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将盒子倾斜着给莉娜看,表示他说的是实话,盒子里确实空空如也。
起码在他看来是这样的。
莉娜看了看盒子,又有点惊异地看向布鲁斯:“你看不见吗?”
布鲁斯说:“什么?”
“盒子里有一把银钥匙。”
巴恩斯忽然打了个哆嗦。
明明是个艳阳高照的天气,他却感觉到仿佛有一道冰凉的阴影掠过了他的身体,就像是在大热天忽然吹来一股潮湿的冷气。
只是那股凉意要比冷气来得尖锐得多。
它们飞快地沁进了巴恩斯的皮肤,活物一样流淌和蠕动着,拼命地往他的骨头缝隙里钻,而等到巴恩斯觉察到这股凉气的不同寻常时,它们仿佛已经从刚才的行动中了解到了巴恩斯的身体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侵入的,就如同一阵真正的凉风般刮过了他。
直到这阵奇特的阴影过去,巴恩斯才如梦惊醒,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几乎立刻就想起了前不久史蒂夫做出的异常举动。
史蒂夫做的诡异怪梦应该和他刚才经历的怪事是同一种性质的,就像史蒂夫告诉他的那样,有什么人或者某种诡异的生物想要占据和控制他们的身体。
身后的人推搡着巴恩斯。
红灯已经过去了,被巴恩斯高大的身躯挡在身后的显然对巴恩斯杵在原地颇有微词,但因为他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角色,他们也仅仅是用这种轻微的碰撞表达了一下自己的不满,然后就绕过他走向了前方。
巴恩斯站在人群里,罕见地感受到了一阵剧烈的眩晕和作呕。
他扶着额头转身,推开那些挡在他前方的人,脚步略有些踉跄地走向人流较为稀少的地方。他在一棵树前面停下,扶住树干,晕头转向地张望起四周,眼神最终锁定了不远处的公园。
他需要找个有椅子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
“盒子里有一把银钥匙。”布鲁斯重复了一遍莉娜的话。
他端详着莉娜,想知道到底是她疯了还是自己疯了,第三种可能也不是不存在,也许他们两个人都疯了。
莉娜坦然地接受了布鲁斯的打量和怀疑,表现得相当镇定。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盒子里,好像真的如她所说的那样,空荡荡的盒子中真的一把银钥匙。
布鲁斯没能从她的表情里看出撒谎的痕迹。
他开始怀疑是他自己疯了或者他们两个人都疯了,只不过他们两人各有各的疯法。
莉娜疯在她真的认为盒子里有银钥匙,而他……他疯在虽然他依然坚持认为盒子是空的,毕竟他什么都没看见,但与此同时,他也相信了莉娜的话。
“那是个什么样的银钥匙?”他问,“能形容一下吗?”
“形容?”莉娜冷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里终于出现了那些早该出现的东西,冰冷、晦涩且令人战栗的光彩在她的瞳孔深处闪烁。在这一刻,尽管莉娜还是保持着起初那种温和有礼的微笑,她看上去也和其他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毫无区别,然而在那具躯体之上似乎展示出了某种诡妙的偏移,令她的整张脸和整个表情都扭曲起来。
像是在那层人类的皮囊之下,有另一种诡异的生物正扭曲着蜷缩着,不怀好意地蠕动和伸展着肢节。
布鲁斯觉得松了口气。
这就对了嘛,他想。
“人类的语言无法形容它。”莉娜说,布鲁斯思考着说话的那个东西到底还时不时莉娜——她是被什么东西占据了身体呢,还是她本身其实就不是人类呢——紧接着他就被莉娜的话夺走了注意力。
她说:“它有光滑的金属外表,以人类的视觉模式看,它麻木,僵硬,而且陈旧。它的表面不反光,有磨砂的质感,有虚幻的、代表梦境和恐惧的齿形。如果你的嗅觉灵敏,你还能嗅到它所散发的香气,这种味道是会令人类感到愉悦和放松的。”
“擦拭这把钥匙,它会为你开启梦境之门,你能在梦中看到一亿两千万年前群山和人类的先祖,旧日某些神秘种族的幻影和亡灵会和你进行接触。”莉娜停顿了一下,“当然,对你来说,这些都是你经历过的。我想你不会对它有太多的需求。”
“我经历过的。”布鲁斯重复了一遍,但这句话就像阳光下的影子一样消融在他记忆里,几乎刚说完这句话,他就把它给忘记了。
他对另一件事更感兴趣:“你为什么需要它?”
“为了抵达终究之门……为了同时存在于不同位面,不同时间,为了得以觐见伟大的全知全能者……并从伟大的全知全能者的注视所带来的庞大思潮中回归。”
布鲁斯愣了一会儿,不知为什么,一个名字从他的舌头下一咕噜地冒了出来。
“你想见尤格·索托斯?”他梦呓般说道,“你不知道召唤他的祷词?”
莉娜的笑容僵住了。
它说:“你确实携带着接受过吾主恩惠的痕迹……你竟然知道召唤吾主所需的正确的祷词?”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但我好像确实知道,”布鲁斯喃喃地说,“其实我都不知道你刚才到底说了什么,我也不明白我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亚度尼斯,”他咬着牙,“他一定又清洗过我的记忆!”
……等等,他为什么要说又?!
等等,现在更值得关注的事情应该是——
布鲁斯不可置信地说:“你作为信徒,居然不知道召唤自家主神的祷词?”
这么说着,他好像隐约想起了亚度尼斯曾经说过的话,什么“这个世界有最惨的邪^教徒”,什么“倒霉信徒从来没联系上过主神”之类的……
亚度尼斯清了清嗓子。
他说:“艾伦?”
第63章 第二种羞耻(30)
艾伦已经足足有五六分钟没开口说话了。
他以接近于凝固的姿势缩在椅子里,眼神涣散,表情变幻个不停,看上去正在内心深处和自己进行激烈的争吵和斗争。
亚度尼斯能理解艾伦的心情——算了,这话也不会说出口,其实他不能真正理解,但根据经验来大致理解这种事带来的冲击力是没问题的。
他相当耐心地等着艾伦回过神,不过没等上太久,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心理医生,他向来都很为客户的钱包着想,这几分钟时间可是照常收费的。
偶尔亚度尼斯会给客户的第一次交流免单,然而这不意味着他会打折,或者好心地省略掉无对话的时间,不将它们不算在计费范围内。
他不需要钱,实际上他赚到的那些支票、珠宝、金子、稀缺的炼金材料和其它一些东西,全被完整地存放在房子里的某个位置,其中一些支票能上溯到十九世纪,现在拿出来可能都算是古董了。
但需不需要和要不要是两回事。
艾伦不知飞到哪儿去的思绪在亚度尼斯的轻声呼唤中回到了他的身体,他涣散的眼球转动了一下,凝聚到亚度尼斯的面孔上。
他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这什么癖,能治好吗?”
“从学术态度上讲,我们并不认为这是一种疾病。”亚度尼斯放低了声音安抚艾伦,“请不要太过紧张,它不会影响你的正常生活。”
“所以治不好。”艾伦说,他叹了口气,又往椅子里缩了缩,“它已经影响到我的正常生活了……我的婚姻很美满,我的孩子们很优秀,最重要的还是,我很爱莉娜,我不希望……我觉得她对我身上发生的事情有了好几种猜测了,她最近对我的态度也怪怪的……当然,我能理解,都是我的问题导致的……”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说一边看亚度尼斯,想从亚度尼斯这里得到更多的情绪反馈。
他注定要失望,虽然亚度尼斯能做到在他说话的时候耐心倾听,在恰当的时间给一点微笑,时不时点点头,但更多的就没有了。
这种应对在最开始还能应付过去,可随着治疗过程的深入,艾伦在亚度尼斯的面前态度越来越敞开,他对亚度尼斯做出的回应的需求也逐渐增强,到现在,这种简单的肢体动作已经无法再让艾伦感到舒适和放松。
——当然,因为这么做的人是亚度尼斯,艾伦没表现出太明显的受怠慢情绪。
不过亚度尼斯还是觉察到了艾伦微妙的心态变化。
他只是略加思索就明白了为什么,而后愉快了起来——他做这种一对一的治疗,最开始不就是为了从客户身上学习该怎么具体地表现出那些细微的感情变化吗?
事实证明,从伊薇身上学习是错误的选择。
倒不是因为伊薇太过迷恋和崇拜他,这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但不是最主要的原因,连第二主要的原因都排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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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主要的原因是,伊薇本身就不是什么太擅长表达情绪的人。
她是个很好的演员,她很会演,这就意味着她的表情管理能力非常优秀。当她不处于放松状态,而是全力以赴地掩饰自己的时候,亚度尼斯当然始终能体会到她的心情,坏就坏在,她当时的心情和她当时的表情是不一致的。
亚度尼斯到现在都没怎么弄明白为什么当他们第一次谈话,他冲着艾伦微笑,艾伦却露出见鬼一般的惊悚表情。
他觉得他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艾伦说:“……我明白了,治不好。”
他的眉毛拧成了一团,露出愁苦的表情,唇角随着他的情绪下撇,却又硬生生强颜欢笑地被主人控制着翘起来,这个笑容看起来十分惨淡。
他说:“那现在我要怎么办?”
“请不用太着急,艾伦,”亚度尼斯立刻回答,他观察着艾伦的表情,试着在心里模拟了一下他能不能做出来这个动作,“我记得你曾经和我聊起过你和莉娜,你的妻子,你们之间的夫妻生活……似乎比较平淡。”
艾伦说:“现在我知道原因了,我猜——我想——是这个原因,对吧?我的——照你说的,我的小癖好——造成的。”
他说到这里,依然显得非常困惑:“但是我在和你交流之前从来没有发现我有这种癖好。连一点点征兆都没有。我也不是没机会接触那些机器人,甚至包括斯塔克先生的战甲——我是有机会近距离接触的。”
“那具战甲并只能算是类人。”亚度尼斯提醒道,“并不具有清晰的人性特征。”
“战甲的精度太低,是吗?”艾伦说。
他突然有点松了口气的样子:“还好我只喜欢高精度的机器人……”
“或者生化人。”亚度尼斯若有所指地补充道。
“……随便你怎么说吧,”艾伦说,“还好我对那具战甲没兴趣,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波茨女士,还有斯塔克先生。”
“斯塔克会觉得这件事很有趣。”亚度尼斯说,他微微地笑了一下,“至于小斯塔克先生,我就不清楚了。”
艾伦笑了,他开玩笑道:“如果我有像你这样的脸和身体,我想就算是小斯塔克先生也会表面拒绝心里暗爽吧。”
他想了想,忽然挤眉弄眼起来:“至于斯塔克先生,听说他当年曾经有个非常恩爱的男友,还为了那个男友时清心寡欲了好长一段时间,都说斯塔克先生为对方收了心——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两个后来还是分手了。”
清心寡欲个鬼,亚度尼斯想。
“你笑起来真漂亮。超乎性别的漂亮。”艾伦又说,“如果你愿意这么对着小斯塔克先生笑,我想他可能都不会表面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