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以往每次出城,这一次阎云舟和宁咎都没有坐在车架当中,出了城门,阎云舟便不再束缚追风,深棕色的骏马四蹄踏雪,仿若神鹰凌空,像是一支离弦的箭簇一样急射而去,阎云舟的耳边只余下了猎猎长风。
骄阳之下,马上那人的长发和玄色的衣摆被风吹起,披风被风带的猎猎作响,细看之下他的眼尾已经有了岁月侵染的痕迹,皎然的面上丝毫不掩那历经战场杀伐后的内敛和坚毅,犹如一柄被风霜打磨许久的古剑一般,沉稳又不失锋芒。
宁咎看着那个身影久久不能回神,思及从前的过往,他第一次见到阎云舟骑马还是他教自己的那一次,而那次之后他才知道原来那人是抱着可能无法活着离开北境,想要和他留下一些独属于他们的记忆的想法才亲自教他骑马的。
而后他倒是是见过许多次,却每一次都是目送那人上战场,细细算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那人如此纯粹的跑马,意气风发。
他也拍了拍黑珍珠的脖颈:
“黑珍珠,走,咱们追上他们。”
黝黑的马匹昂起头来,随即高扬马蹄,身后卷起了一阵烟尘,冲着前方那一人一马而去,这宽阔的官道上,两匹马你追我赶,好不畅快。
阎云舟由着追风撒尽了欢儿,这才渐渐慢下来了速度,宁咎追上他,两人并肩而行,清风拂过,白驹过隙,过往一切阴霾似乎都随风而逝。
阎云舟似乎还是从前那个鲜衣怒马少年郎,宁咎似乎也还是那个年纪轻轻前途无量的副主任,阎云舟歪头看着身边的人,眼角的笑意越发明显:
“不错,骑术越来越好了。”
宁咎丝毫不客气地回敬:
“自然,小虎教得好,对了,他此刻就在北境吧,说不得还能碰到。”
果然这一句话说完,身边那人的脸色都没那么好看了,阎云舟转过头不去看他:
“风和日丽的,你非气我。”
宁咎施施然开口,骨子里的劲头又上来了:
“现在又气不坏。”
果然,什么小意温柔都是假的,阎云舟正要抬手抚上心口,就看见那人转过身,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现在装病可晚了啊。”
阎云舟…果然,大夫最讨厌了。
两个人在前面骑马而过,身后暗玄带着一队侍卫随行,身后才是缓缓而行的车架。
宁咎一边骑马一边瞧着这过往的路人,他平常虽然是不常出城,但是到底也走过几次,平常没见这么多的人啊,而今日这路上怎么瞧着人这么多,好似都像是读书人的样子,他骑马凑近身边的人问道:
“哎,这路上怎么人这么多啊?”
阎云舟看了看那过往的人:
“这是进京赶考的。”
“赶考?春闱吗?春闱不是每年的二三月份吗?”
阎云舟开口解释:
“去年秋季,闽浙水灾严重,耽误了当地的秋闱,陛下特下旨将今年的春闱向后延了两个多月,赶在四月末开考,算算日子,这些考生这些天陆续都该抵达京城了,前面有不少的茶棚,我们去歇歇脚。”
“好。”
快晌午了,太阳大起来,宁咎也有些热了,这官道的两旁总有做生意的小商贩,多是卖些面食,提供些茶水,有些大的摊铺还能提供一些小菜和酒水,供过往的路人歇脚。
因着春闱在即,这官道上来赶考的考生络绎不绝,赶着来做生意的人也多了起来,这一排都是面食茶水铺子。
来歇脚的人也多,加上到了饭点儿,连一张空桌子都没有,阎云舟和宁咎便随意寻了一个只有一人的桌子拼桌,阎云舟轻摆手,暗玄会意,着底下的人都分开休息,不要引起什么骚动才好。
宁咎倒是第一次这样悠闲地和阎云舟坐在这茶棚里,忍不住四处观望了一下,阎云舟倒像是常客一样开口:
“店家,两碗阳春面,一斤酱牛肉,再加一壶茶。”
“哎呦,这位爷会吃,小店的酱牛肉可是祖传的秘方。”
宁咎瞧着上来的那一盘色泽诱人的酱牛肉就已经食指大动了,早上吃的到这会儿早就消化了,他是真饿了,尝了一口:
“嗯,真是不错,你尝尝,这牛肉做的还真好。”
简简单单的阳春面,配着牛肉,迎着阳光在这棚子里吹着微风确实是十分惬意了。
同桌的人瞧着是个书生的样子,看着宁咎和阎云舟的年纪以为也是进京赶考的:
“两位官人也是到京城去吗?”
“我们啊,我们刚从京城里出来,到北边去。”
宁咎正回话的间隙,便瞧着远处有几个人衣衫褴褛地过来,为首的人一身鸦青色衣衫,却发髻散乱,但是面容却十分周正,瞧着年纪不大,也就十几岁的样子,他的目光在茶棚中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阎云舟的身上,当下便冲他走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的病好了,意气风发,我废了
第148章 陈年醋坛子(上)
那十几岁的小公子一身轻纱锦缎,虽然面容有些脏污,衣衫也有些破损,但是单看着这料子便不是普通人家的能有的。
那小公子脚步极快地带着身后的几个仆从到了阎云舟面前,十分有礼地施了一礼,那双晶亮的猫儿眼都亮了一下:
“言公子,这样巧,您也去京城吗?”
他这一声叫正在挑阳春面的宁咎都撂下了筷子,看向了身边的人,那目光很明显是在问“你认识?”
阎云舟也被骤然出现在眼前的人给弄的愣了一下,周云溪很显然是从他的目光中看出他没认出自己,随即开口提醒:
“言公子,我是周家的老玄,多年前您在去江南的路上救过我们一家,您还记得吗?”
阎云舟看着眼前已经长得玉树兰芝的少年,这才想起多年前的一个插曲,瞧着这一双黝黑儿的猫儿眼才将眼前这个年轻人和多年前那个故作镇定挡着母亲身前的小男孩儿联系起来。
“啊,原来是周大人家的老玄,叫,叫…”
阎云舟微微眯眼试图搜寻他的名字,周云溪正色施礼,开口:
“周家三子周云溪。”
宁咎不知道这孩子是谁,不过听着像是阎云舟救过的人?
只是听着这少年一口一个言公子,若不是读错了音节,便是并不知阎云舟的身份,阎云舟也没有什么架子,招呼他坐下:
“坐下说吧,你这是进京赶考?”
“是,言公子您也是到京中赶考吗?”
宁咎笑着一边吃面一边看着披着马甲的阎云舟和少年说话,听到这里却忍不住打趣:
“他没有,他乡试就没过,如何能进京赶考?”
周云溪听他奚落阎云舟有些不悦,但是良好的涵养还是让他先问了对方身份,阎云舟也笑着开口:
“这是我的王…我的同窗,也是乡试落榜了,我们准备去北境看看。”
宁咎…真是不肯吃亏。
周云溪怔怔地点头,落榜了,那还是别多言了,年轻人的心思都写在脸上,阎云舟心中好笑地开口:
“你这是中了举人?”
周云溪年刚十七还稚嫩着,眼前的恩公落榜了,他便拘束了不少,只是干干点头:
“啊,侥幸得中。”
这下不光是阎云舟就是宁咎都多看了眼前的少年两眼,范进中举的故事他可是知道的。
这举人可不好中,这少年瞧着也不过就是十几岁的年纪,得中举人,这年纪放眼这一届的春闱考生中都是相当年轻的。
阎云舟笑了,冲他举了举杯子:
“如此年纪得中举人,确实是年少有为,到京中莫要紧张。”
他的语气顿了一下开口问道:
“怎么瞧着衣衫褴褛的,可是路上碰到了什么事儿?”
近来是各地考生进京赶考的日子,各地州府都有官兵在沿途官道把守,就算是流寇作乱的地方应该也不敢在这样的时候撒野。
何况瞧着周云溪也带了不少的人手,身上也不曾带伤,应该不是遇到了流寇,只是如何弄成了这幅光景?
周云溪有些汗颜,也知这一身有些失礼:
“我是走水路来的,自白堤河而下,却不想前几日大风,船的桅杆被吹断了,船也侧翻,周身之物都掉落河中,幸得那日周边有一队渔民的小船经过,我们这一船的人才不至于丢了性命。”
阎云舟微微皱眉:
“入京的盘缠也没剩下吧?”
周云溪有些窘迫地点了点头,阎云舟抬起手:
“暗玄,取两百两银子给周公子。”
周云溪连忙推拒:
“不用的,言公子,您大恩我们家都无以为报,我哪能还要您的银子啊?没事儿的,我随身的玉佩没丢,到了京中总能典当出百两银子的。
而且我外公在京中也有店铺的,我已经差人去送信了,他们应该很快便能来接我。”
“这银子不算是给你的盘缠,便算是给你中举的贺礼吧,好生复习,来日若有所作为便算是你谢了我这二百两银子。”
阎云舟和宁咎再一次启程之后,宁咎才忍不住问出声:
“那小公子是谁啊?怎么叫你言公子?”
阎云舟也回想起了那许久之前的往事:
“那时候我父兄还在,我经常不在京中的四处跑,那段时间江南水灾之后流民骤增,沿途不少落草的,路上正巧碰到周家一行被劫,我带着几个府中的家将救了他们,那时我化名言琚。
算起来这事儿都有十年了吧,那时候周家那小子才一点儿大,却像个小大人似的挡在母亲身前,都过了这么久,那孩子还能一眼认出我还真是难得。”
宁咎手拉着缰绳,笑了一下:
“王爷对自己的这张脸是多没有清晰的认识啊?但凡见过你一次,想要再认出来实在不是什么难事儿,而且瞧着那小公子守礼知恩的。
说不得周家将你的画像都画下来挂在家里呢,认出你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不过,这小周公子倒是出息,官宦世家吗?十七岁便中举参加春闱,确实优秀。”
阎云舟也颇为赞许地点头:
“周家不算是什么世家大族,不过应该也算是官宦之家,在当地也算有些名望。”
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阎云舟侧头打趣地和宁咎开口:
“周振海应当也算是勤勉,我少去江南,了解的不多,不过这位周大人为官的名声远没有当年大婚闹出的动静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