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门,看了看还在梦乡里的许嘉星,萧宣晏心情舒畅地走出寝殿门,淑嫔昨晚又哭又闹,白日还睡得死死的,没一点儿妃嫔样。
但反倒让他陡然升起了前所未有的兴趣,只觉得这真是个小女子,娇蛮霸道。
明芙一直盯着寝殿,皇上一出来,她便支着修长的背脊,亭亭行礼,“参见皇上。”
萧宣晏脚步微顿,他没注意这个有些挡住他脚步的宫女,眼神忽地落在了正殿桌上花瓶里枯萎的花和边上磕角的瓷瓶上,若他没记错,昨日呈上梨子的木盘,似乎也有掉漆。
他前日宿在柔嫔宫里,有大皇子的柔嫔,所用之物无一处不是好东西,再看云苍楼各处的明显的冷落,对比骤然强烈。
萧宣晏看了看张公公,继续跨步前行,“告诉你家娘娘,午膳朕再来。”
他走后,许嘉星缓缓睁开了眼,眼神清凌,哪里看得出一丝困意。
“来人,端杯茶来。”
她听着皇帝那些‘关怀’的话犯恶心。
明芙赶忙端着茶走进来,“娘娘,皇上说了中午在咱们宫里用膳。”
她好奇道:“娘娘,皇上怎么突然肯来咱们宫里了?”
她不觉得是娘娘有了孩子的缘故,若是孩子在皇上心里有那么重要,那孙美人怎会还只是个美人。
没人比她知道有多少人在看云苍楼笑话,一定是昨日娘娘说了什么才让皇上回心转意。
许嘉星默默漱口,喝了一口清茶。
复宠很难,她只不过兵行险招,赌皇上现在最缺的是一个人全部而坦诚的心。
许嘉星冷笑,这招换在其他时候必然没有这般管用,唯有此时,太后去世,胞弟远走守灵,他觉得自己是孤家寡人了,真心才重要。
仔细想想,他最宠自己的那段时日,不就是自己傻傻地一心只爱慕他的时候吗?
可宫里谁敢赤.裸.裸.地把心交给皇上。
或许曾经的自己给过,但一颗稚嫩的心会碎会受伤,萧宣晏不会花心思保护,他只需要一味享受,慢慢久了,还会嫌弃物是人非,故人已变。
好在她赌对了,可笑萧宣晏自以为掌控后宫所有女人,以后只需要这么逢场作戏,她自然能在宫里活得舒舒服服。
明芙见娘娘对皇上中午要来不为所动,转而提起了另一件刚刚发生的事。
“娘娘,咱们还是防着点桃桃吧。”
许嘉星瞥了她一眼。
明芙声音里带着她察觉不出的酸味,“今早上,皇上特地在出宫门前把桃桃叫过去,夸她昨日扶娘娘扶得很及时,护主得力。”
她快速道:“我知道娘娘感激桃桃父亲的救命之恩,可现在不一样了,桃桃长得好,皇上又注意到了,娘娘现在身怀有孕,只怕桃桃会起些歪心思。”
明芙努力说着各种可能,试图让许嘉星对桃桃忌惮些,至少皇上在时,别叫桃桃出来伺候。
隐藏其下的言外之意,是桃桃没签身契,家里兄长也在朝为官,心思大,不比她们这些交了籍契奴婢忠诚可靠。
许嘉星淡淡道:“行了,出去吧。”
明芙没得到个准话,略有不甘地出了门,她一走,雨兰立即迫不及待地钻了进来。
她小心地合上门,凑到许嘉星跟前,低声道:“娘娘,找到了。”
“昨日皇上抱着娘娘回来,云苍楼乱了一会儿,所有人都只顾着寝殿这头,奴婢便立刻悄悄去了云苍楼湖边,果然找到了一名鬼鬼祟祟的太监。”
“他动作很快,下水没一会儿就浮上来带着麻绳走了。”
“按着您的吩咐,奴婢没有贸然跟上去,不过奴婢记住了那人的身形,若是能见到宫里所有的太监,奴婢一定能认出来。”
许嘉星摇摇头,“那人既敢让他出来善后,就不会用明面上的宫人,除非大肆搜宫,否则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
雨兰懊悔道:“那岂不是让贼人就这么逃之夭夭了?”
许嘉星静静道:“本宫交给你的任务你已经好好做到了。”
“以后你就是本宫的贴身大宫女。”
雨兰激动地磕了个头,但很快镇静下来,不在屋里多待,自个儿出去做事去了。
是个沉静的性子,怪不得赵嫔会要她走。
想着事,许嘉星望着窗外明芙训斥小宫女洒扫的盛气凌人的模样。
现在宫里人人都知道自己有孕,就算孙美人在她跟前自尽,这陷害她的理由也无法成立,那幕后之人,打算换个什么法子再来对付她?
她深深思索,之前宫里有条传闻说得煞有介事,证实了她陷害孙美人——她少时落水受寒,子嗣艰难,所以才看不得别人有孕。
这件事,只会是她身边的人散播出去的。
嬷嬷虽然碍事,但忠心毋庸置疑,桃桃雨兰上辈子跟着自己贬到冷宫,唯有莫名死掉的明芙。
只有她了。
想着她今日言语间对桃桃的揣测污蔑,许嘉星厌烦地闭了闭眼。
隐藏的敌人她找不出来,但明芙可以好好利用。
既然有这个胆子背叛她,想来她也做好了承受背主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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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桃最近觉得许嘉星身上突然多了种味道。
茶茶的,飘香四溢。
这表现在,有宫妃马不停蹄卑微赶来重新抱大腿,她捏着帕子,纯然道都是姐妹这是什么话,在妃子们露出希望的眼神后,猛得一声干呕,双目含泪,羞怯道,不好意思,你们身上太香了,我闻着反胃。
然后她们便被冷酷的皇帝陛下赶出了云苍楼,不留一丝情谊。
好歹曾经能见一见皇帝的妃嫔们:!!!
又或者,是孟嫔或柔嫔偶尔做客,委婉地提出她有身孕不如让皇上去其他妃嫔处坐坐,她娇娇道,肚子孩子总是闹,夜里睡不安稳呢,不如我去找太医开一副安神的药方,然后被皇帝训斥几句,一把揽着回云苍楼继续过夜。
柔嫔:当谁没生过吗?你孩子才两个月,怎么可能会动!!
但是皇帝很是为她的话担心,甚至专门批了小厨房,时刻以待淑嫔挑剔的嘴。
众妃们忽地和万寿节那日的夏知灵共情——淑嫔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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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日后,在没有许嘉星的参与的情况下,孙美人的龙胎还是流掉了,
这次的原因是王婕妤送去孙美人处的吃食里掺有红花。
龙嗣被害,这是件大事,许嘉星作为主位娘娘自然也要前去,带着桃桃,许嘉星坐着轿辇到了孙美人的寝宫。
一进门,扑面而来的就是股消散不掉的血腥味儿,谢妃注意到许嘉星不适的表情后,开口道:“好了,孙美人已经还由太医诊治,我们先去主殿商议此事。”
孙美人位在七品,她的寝宫在整个仪康宫也只是个小小的地方,许嘉星坐在主位下首时,心里还觉得一丝奇妙。
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飘在这上面听王月帷絮叨各宫的人和事,如今坐下来,倒是另一番感觉。
谢妃默默坐在位子上,也不问王月帷事情的缘由,压下了宫里所有宫女太监,静静等待皇上到来。
萧宣晏下朝就听见孙美人的孩子没了,心情着实算不上好,他大步走进仪康宫,先是看了看孙美人,确定孩子是真没有了,他才漠然回到主殿。
“好端端的孩子,怎么会突然没了?”谢妃与众人起身请安,拥着皇上坐在主位,看了看皇上的脸色,自己站在边上开口发问。
孙美人昏着,她的宫女流语最先说话,“皇上,今日晨起时,我们小主有些食欲不振,想着王婕妤昨日晚间送来了几方糖蒸酥酪,便吃了几口,谁知道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小主就嚷着肚子痛,接着就染红了。”
她这话惹得王婕妤惊声尖叫,“都知道她有身孕,我还敢明目张胆送掺了红花的糕点?那是司食局做的点心!”
流语不听不顾,哭吼道:“谢妃娘娘,你是最清楚的,我们小主极爱惜自己的身子,龙胎的脉象也一直安安稳稳,甚少进食些旁的东西,若非是王婕妤送来糕点,我们小主也不会就这么吃下去的!”
王婕妤被她气得怒火更甚,“你个贱婢,你们小主平时不是躲在屋子不见人就是蹿到犄角旮旯的地方,什么时候这般信任我了?说,是谁让你诬陷我的!”
流语呜呜地哭,不停地求谢妃为孙美人做主。
过了一会儿,孙美人也醒了,拖着刚止住血的身子奔到了主殿,话里话外和流语是一个意思。
王婕妤几乎要冲上去揍她们两人一顿。
谢妃呵斥她们安静,她有些头疼,两边的话皆有理,她也犹豫着该如何做出决断。
纪妃也温声安抚,让流语扶孙美人先坐下,几个妃嫔脸上都有些深切的同情。
车轱辘的话来回翻就没了意思,许嘉星看了看桃桃,她百无聊赖,时不时地望一望外面的天色。
确实已经午时了,许嘉星慢条斯理地拆掉护甲,摸了摸桃桃的肚子,不禁笑道:“这么瘪,可是饿了吗?”
她把自己的茶递给桃桃,让她润润嗓子,低声道:“小厨房前日做了牛肉干,回去就可以吃了,日后揣些在荷包里,饿了拿出来吃,也方便。”
桃桃眼睛亮亮,吨吨吨喝了一大口,水是填不饱肚子的,但聊胜于无,桃桃觉得她还能再多站两炷香。
孙美人和王婕妤两人一边哭一边吵,萧宣晏很不耐烦,谢妃迟迟不做决断,他先站了起来,冷道,一个没有护住龙嗣,一个最有嫌疑,罚她们两个人都闭宫禁足,彻查整个司食局及其经手之人。
孙美人瞬间怔怔坐在地上,王婕妤不甘地瞪着她。
萧宣晏皱眉,他鼻尖萦绕着没散的血腥味儿,这让他想起了些不好的回忆,一错眼,他看到了置身事外,不与旁人交流,格格不入,只温柔捧着肚子的许嘉星。
她这么不被其他妃子接纳,也只有朕可依赖了。
夏知灵也瞧见了皇上的眼神,默默嗤笑,她还真是装也不装,这种时候再怎么也要摆出姐妹深情的样子,皇上也能宽慰高兴些啊。
然后,她便眼睁睁地看着皇上走到许嘉星身边,握着她的手轻轻扶起,声音也平静了许多,道:“都快到用午膳的时候了,你怀着身孕,怎么不知道忌讳着些。”
“快回去吧。”
许嘉星反手抓住皇上,不肯松开,娇气道:“皇上和臣妾一块回去。”
她低头对着肚子故意道:“你是不是也想让你爹爹跟咱们一起用膳呀。”
萧宣晏眉眼一松,他早朝后一直忙着处理朝政,连口水都没喝就听到孙美人滑胎的消息,匆匆赶到这儿,也只有许嘉星记得让他一块用膳。
“好,朕和你一起回去。”
他们一个英武尊贵一个美貌明媚,甩下一众人,相携着施施然走了。
夏知灵恨恨,回头看着其他人,眼里也是一样的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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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着孙美人的小产的事,短短几日,司食局掀了个底朝天,清理出不少腌臜事,但与红花糕点有关的,愣是找不出丝毫线索。
云苍楼,许嘉星看着桃桃把砧板放在石桌上,旁边摆着好些青青红红的水果并几个琉璃杯子。
她正试着把水果切成统一的形状,最前面还放着一壶清茶。
桃桃练惯了重剑,要她拿把小刀比划,动作别别扭扭的,许嘉星瞧着揪心,“让小厨房切好了送来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