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王氏自视甚高,他们在京城经营多年,在西街也有自己的宅子,家里大大小小的亲戚也在京城扎了根,陈家不过是跟着主子从苏城来的小门小户,哪怕陈青云未来甚至能侥幸考进会试,也不见得将来能多有益于自家。
孙耿晨不耐烦,声音也提高了,“举人?等他真做了举人,咱们还攀得上他们?你只管听我的,日后给丰哥儿送东西时,也多多捎上陈青云,咱们先慢慢和他家结个好。”
王氏瞪了瞪眼,甩着帕子走了,剩下屋里的孙耿晨幽幽地发呆。
王氏天真,以为大太太现在让他做管家必然是一辈子的事,可她不知,在大太太眼里,他们一家在二太太手底下,衣食无忧安安稳稳地过了九年,这就是错,人心隔肚皮,大太太对他的态度早就疏远了,只不过是眼下无人可用,便只好提携他做到这个位置。
孙耿晨不敢懈怠,事必躬亲,每日诚惶诚恐,生怕哪一日大太太找到了能顶替他的人,把他赶出去,夜里觉都睡不安稳。
如今这个桃桃深受大太太喜爱不说,父亲曾经又是老爷的护卫,虽说这两夫妻现在不在京城家底也不厚,可他们儿子女儿个个都安在老爷太太疼爱的儿女身边,稍稍细思便也能知道主子对这两孩子的重视。
若是丰哥儿能娶到桃桃,大太太看在桃桃的份上,对他的忠心也会少几分猜忌,有桃桃和五小姐这层关系,自家才能真的永远地坐在这个位置上。
那头,大管家的娘子王氏心里头不满夫君的主意,四处打听起来便也没有藏着掖着,知道新升上来的账房邱宏原先也是苏城的,直接问到了他头上。
邱宏有个大儿子前几年就考中了秀才,因着他儿子,平日里在账房堆里也是备受尊敬,王氏来的时候,他正一个人坐在桌前喝着茶,悠闲得很。
“邱先生,听闻陈家和你们关系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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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合昨晚被哥哥罚着写了一晚上的字,刚刚交了差,他左跑右跑溜得飞快,迅速钻进了自己父亲房里。
“爹,给我几个铜板吧!”他伸手要钱,从前只要他乖乖听了哥哥的话好好习字,父亲总会格外开恩多给他些钱。
邱宏自王氏走后就怔怔的,听到小儿子的话,他眉毛情不自禁地拧住,“你要钱做什么?”
“买吃的啊!”,邱合理直气壮。
“买什么买!日后你,你别想着买吃食了,又送不进去,你看看你自己,吃了那些东西,长了多少肉了。”邱宏立刻拒绝,语气甚为慌乱。
邱合眼睛都睁圆了,知道爹爹是在说桃桃,他嘟囔道:“送不进去我也可以先存着钱,等桃桃得了假出来再送给她。”
邱宏想敲开儿子这榆木脑袋,眼见着指望不上他听出自己的弦外之音,他把儿子拉到角落里,“你以后别想着桃桃了,那姑娘不是你能肖想的了,好生跟着你哥念书,日后让你母亲给你找个贤惠的媳妇。”
邱合不乐意,“为什么?爹爹,桃桃娘亲和我阿娘关系那么好,阿娘说了桃桃以后会是我媳妇的!”
邱宏赶紧捂住儿子的嘴,见他保证不再说话后,才低声道:“你...你......”
不说实话傻儿子是不会明白的,邱合只好道:“桃桃被孙管家看上了,想许给他家儿子,你哪里比得过人家,况且我还想着把你也塞进账房里头——”
“你要是跟孙管家儿子争起来,未来别说差事,人都得给你赶出来。”
孙管家权柄之大,若是他想,就连自个儿说不定也会被穿小鞋,暗中挤兑,到时候一句算错账,自家的好日子也算到头。
虽然邱宏也很是喜欢桃桃,可他不得不劝儿子放弃,“别再在外头嚷着你和桃桃很熟了,听话。”
邱合心里憋屈,垂头丧气地出了门,进京以后,人人都比他威风,曾经让他高高在上的哥哥好像也没那么优秀了,从前的玩伴各自有了差事,尤其桃桃,他连面都见不到。
现在爹还告诉他,孙尚丰未来要娶桃桃,他又不是不认识秦娘子,有孙家在,怎么会再考虑他,自己不仅绝无可能,还得自觉与桃桃保持距离,以免惹怒孙管家,连累父亲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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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今日天色瞧着不好,待会儿恐会下雨,要不先回府上吧?”小厮吉泰跟在许恒虞身后,担忧道。
少爷几个月前就被老爷送到了城郊兵营,每每回来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伤,只是少爷自己乐在其中,吉泰被下了命令,不敢去告诉李姨娘,只好多劝劝想着让少爷能休息休息。
“不必,好容易才出来一次,多透透气。”
许恒虞动了动胳膊,昨天和一个老兵练把式,低估了他的力气,被他压着扭打了好一会儿,现在还有些疼,他余光扫过九蒸斋,专程停了下来,吩咐随从,“去买些点心,我去隔壁喝会儿茶。”
九蒸斋是京城最大的点心铺子,南来北往的人只要有闲钱,都想去买些尝尝。
“少爷你坐下,吉泰给您揉揉肩膀吧。”几人就近歇在九蒸斋对面的茶室,吉泰站在许恒虞背后道。
陈青云也认同:“少爷,您得多加注意,若是再把手伤着,又要半月写不了字。”
小厮和伴读两个人啰里吧嗦起来着实让人受不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许恒虞投降,“好好,我一定注意。”
吉泰使劲替少爷揉肩,道:“这队伍可真长,看样子要等不少时辰。”
许恒虞勾勾嘴角,“排队多,正说明这东西好吃。”
等买到手,必要去馋一馋桃桃,几日不见,必要让小不点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他再把点心给她。
只是没一会儿,前头就爆发出一阵骚动,听着声音好像是两个男子在争执。
吉泰咋舌,“怎么买个糕点果子也要吵起来?”
吉远眼神好,仔细看了看,有些狐疑道:“瞧着好像是咱们府里的人。”,他每月去账房支银子,对里面每个人都很熟悉。
陈青云远远看去,皱眉道:“好像是邱叔家的邱合。”
他喃喃道:“难道又去给桃桃买东西了......”
许恒虞:???
“邱合是谁?”许恒虞倏地站起来,带着几个人朝吵闹处走去,陈青云低声解释了几句他们两家的关系,许恒虞步子越发加快,直到吵架中心。
里头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和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汉子双手抱臂,“这位小公子,我媳妇怀着大肚子就馋这一口,您何必和我争。”
“这是我排队买的,你想要再等下一炉便是!”
邱合是真觉得自己点背,心情不好出来散心又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九蒸斋,想着最后一次了,特意花光全身上下所有钱买了九蒸斋最贵的双酪酥蝶,还没焐热呢,背后的男人听到已经卖完这一批,就跟着和他讨要自己这一份,不给他就大声吵吵。
汉子没觉着自己理亏,他瞥瞥邱合的小身板和衣着,“我多添一半的钱,你卖不卖?”
他嘲讽道:“小公子,一半的钱不少了,你怕是得攒些日子。”
邱合懵了,谁都要戳他一刀吗?!有钱了不起,他悲愤欲绝,更不肯让!
他们争执不下,九蒸斋也不好做生意,一堆人看着他们指指点点,汉子也开始烦躁,眼看着斗大的拳头就要落在邱合的身上,一道淡淡的声音响起。
“我出三倍的价格,不如卖给我?”
两人顺着声音看过去,邱合看见四少爷吓得一哆嗦,不过很快他扫到少爷身后的陈青云,稍稍放心,抱着点心小步跑了过去,意思很明白,他愿意卖给这边的人。
汉子不傻,那开口之人一看就是哪家的富贵少爷,不是他能惹的,哼了哼,转身又排起了队。
邱合人了去许恒虞那儿,才忽然清醒意识到刚刚差点被打,后怕感激道:“谢谢四少爷,这点心四少爷您想要就拿去吧。”
许恒虞摆摆手,“我派人买呢,你留着自己吃吧。”
他似笑非笑,“没想到你一个男子,也喜欢吃这些甜食点心。”
邱合傻呵呵一笑,“不是,我是买给我一个朋友的。”
第39章
只三两句许恒虞就从邱合嘴里打听出来始末, 一个幼时的玩伴想要送些吃的而已,听他沮丧的语气,多半也是从没送到手过。
陈青云此刻正拉着他, 想把买点心的钱还给邱合,“这一次便当作是我买的。”
他语带警告,“父母远行,京城唯余我们兄妹二人,你日后不可再私下去找桃桃,惹得旁人误会。”
邱合战战兢兢点头。
陈青云说完,又隐约记得母亲对邱合其实还是很满意,补充道:“等日后父亲母亲回来, 长辈们皆在,再议此事。”
可以了可以了, 剩下的话不用说了, 许恒虞微笑着打断, 让陈青云早点回去休息。
剩下邱合,无精打采地望着陈青云背影, 嘟囔道:“都不让我去找......”
嗯?
许恒虞:“都?”
或许是四少爷一直态度温和, 邱合胆子也不像刚刚那么小, 几句话说了大管家也看上桃桃的事, 他控诉着不满, “这外院的人都说, 孙尚丰之前那是沁源楼的常客!”
沁源楼是京城最大的茶苑,里头有个唱戏班子,女角儿们声娇体软, 多少爱好风雅之人常在此处高谈阔论,流连忘返。
“也不知道他现在为何没有再去。”
许恒虞沉吟, 让他盯着孙尚丰,若是他有了动静,便来告知与他。
理由嘛,自然是不能眼看着伴读的妹妹嫁给一个浪荡之人。
邱合好感动,用力点头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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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泰抱着点心,“大太太回京后管家极严,若是谁敢用打着府里的招牌去烟花柳巷,必然重罚,孙尚丰一定是被他爹警告过才不敢再去。”
吉泰打小混在人堆里,在西街许家的时候他就和外院一伙人打着交道,对这些事十分了解。
他信了自家少爷只是爱屋及乌关心,问道:“少爷,若是邱合真抓着了,咱们要不要告诉陈公子?”
还挺忧愁,“陈公子不会和孙尚丰打起来吧?”
许恒虞抚额,“......”
他让吉泰把点心放回房间,朝后院走,这些天亲娘安安静静地待在后院,他再不去看看,恐怕又要一蹦三尺高地闹事,只是人才走到门外,许呈晋身边的小厮就找了过来,“少爷,老爷叫您呢。”
许恒虞只好又调转方向去了书房,叩了叩门,屋里传来许呈晋的声音,“进来。”
许恒虞推门入内,许呈晋放下书,冲他招手,“快过来。”
“三日未见,虞哥儿看着结实了不少,在兵营可还适应?”
许恒虞:“兵营而已,爹教我的武功还能应付。”
他自信满满,许呈晋笑了,一巴掌拍到儿子右手臂上,“不可得意忘形。”疼得许恒虞呲牙,他倏地收回手,“受伤了?”
“小伤而已,他们非要和我比一场,五个打一个,还是我赢了!”
许呈晋吩咐小厮去拿药膏,亲自替他脱了袖子擦药,“打仗不是一对一地比试,兵营都是老手,你跟他们过招练练,也能提前适应适应战场。”
许恒虞一顿,手臂也不自觉地僵住,许呈晋叹了口气,“虞哥儿......”
他坐回许恒虞对面,语气沉沉,“边关就快打起来了,战场出名将,虞儿,你可做好准备时刻赶去平江关了?”
这些日子,许呈晋一直秘密和隆兴帝筹谋布局,昨日,隆兴帝暗中命他将早早储在宕依村的粮草运往平江,驻扎在渭河的兵营也动了。
怀着期待已久的紧张,许呈晋临出宫门前,不动声色地通过张内官,把消息递给了平王爷,那边让他听从隆兴帝安排,静待吩咐。
粮草先行,拔营出兵,最迟一个月,边疆必会有一场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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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九,平江关上,大宴朝态度含糊了好些日子,来来回回和塔兰族拉扯纠缠,勉强让塔兰明白是大宴的意思是偏向议和,他们对大宴畏惧的样子嗤之以鼻,狮子大开口又加开了诸多条件,甩下一句不答应不议和的话转身扬长而去。
当晚,大宴夜袭塔兰,成功斩杀三名塔兰将领,这次开战得猝不及防,塔兰族防备不及,被大宴军势如破竹般一路打回了临苍城,夺回了丢失的第一座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