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萧琅生性善良,对身边人怀着仁慈之心。
在他看来,父亲的冷漠是对他这个储君给予更多的厚望,因此待他也更为严苛。
王皇后默默地看着,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个善意的谎言。
现如今,她的儿子没有了,萧鉴晟似乎没有半点伤心。
甚至急着开始为其他几个皇子谋划婚事,从中挑选更合适的人继位储君。
那她的阿琅算什么?
是弟弟们触碰九重宫阙前的一块垫脚石吗?
光承帝语气一滞,歉然道:“朕当时是气昏头了,朕为此也感到十分懊悔,太医院的人一直说太子这几年身体有所好转...没成想就是跪了一会儿......”
“陛下现在说这些话有什么用呢?”王皇后苦笑道:“没的是臣妾的孩子,于陛下而言,反倒是件好事。储君之位空了出来,陛下大可让自己满意的皇子来继位。”
真是好笑。
都说天家无情,时至今日她算真正见识到了。
光承帝震惊地看着她,“皇后,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太子也是朕的儿子,他不在了朕怎会如此想?”
王皇后的眼神无比坚定,并不将皇帝的解释听进去。
“陛下有意于哪个皇子?让臣妾猜猜,是萧瑜...”她上前几步,轻声道,“还是萧珩?”
她看着光承帝手足无措的脸,突然又笑了起来,直到笑得自己提不起力气,方才捂着腹部停顿下来。
“臣妾出身于琅琊王氏,自幼看尽了家族内宅争斗,臣妾觉得无聊至极。所以臣妾当年嫁给陛下时,就不曾奢求能在陛下心里占据分毫之地。臣妾知道您自幼过得孤苦,受尽人情冷暖,因此养成了敏感多疑的性子,哪怕是对枕边人对自己的儿子都心怀猜忌。”
她抬起头,锐利地目光死死盯着光承帝,“可虎毒尚不食子,陛下千不该万不该迁怒于臣妾的孩子!”
“朕狠毒?”光承帝冷冷看着她,“你们琅琊王氏当年为了争权,为了让你的儿子入主东宫,各种威逼利诱手段层出不穷。皇后,你现在将自己说得如此淡薄无欲无求,简直是虚伪至极。”
犀利地言语从他口中说出来,饶是王皇后早就心如死灰,还是觉得心口一阵阵地抽疼。
“陛下说得对,就像陛下对待宸贵妃一样的,都是虚伪至极。您装出一副深情的模样来,实则处处对宸贵妃心怀芥蒂,一边忌惮靖安侯府的势力,一边对她嫁过人之事耿耿于怀。您对宸贵妃的宠爱,不过是来彰显自己的深情,从始至终你心里想着的,只有你自己!”
光承帝盯着她,一字一句道:“皇后,你是疯了吗?”
王皇后轻轻一笑,俯身道:“陛下敢让宸贵妃知道她不能有孕的真相是什么吗?”
“陛下当初企图让七皇子认宸贵妃为母,真的是可怜七皇子年少丧母吗?”
“还有,当年沈国公世子沈屹......”
光承帝怒不可遏,“住嘴!来人啊,来人啊快将这个疯妇拖出去,快将她拖出去!”
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锦衣卫随之鱼贯而入,将坤宁宫的宫人团团围住。
几名锦衣卫上前将王皇后团团围住,夺了她手中的剑刃,碍于她的身份迟迟不敢有动作。
“陛下以为,你的这些秘密就能安然无恙地被捂住一辈子吗?”
王皇后将头顶地凤冠摘下来,狠狠地扔在地上。
“臣妾当年与陛下结发为夫妻,是陛下亲手将凤冠戴在臣妾头上,如今回想起来,臣妾只觉得十分恶心。”
她侧首看向光承帝目光决绝,“沈国公世子沈屹,少年英才一身荣光,生得光彩死得壮烈。而你生性多疑自私虚伪,只配妻离子散,得不到任何人的真心相待,因为你也从未真心待过任何人。”
“承认吧,萧鉴晟,你这样的人终其一生都没办法和沈屹相提并论。”
光承帝怒火中烧,他暴喝了一声道:“传朕旨意,皇后王氏突发疯疾,即刻禁足坤宁宫静养,无旨不得出宫门半步,任何人不得打搅!”
闻言,坤宁宫的宫人面带惊恐,稀稀落落地跪了一地开始为皇后求情。
光承帝目光下移,看着模样狼狈的皇后道:“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王皇后淡然一笑,俯身道:“臣妾谢过陛下成全,臣妾累了,还请陛下早些移步,免得扰了臣妾门前清静。”
闻言,光承帝额角的青筋抽动了几下。
随即甩过衣袖,大步朝殿外走去。
坤宁宫的大门被人从外面关死,连同着一众宫人都被禁足在内不得出入。
高公公在外等候已久,虽是已经听了个一清二楚,却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光承帝按住有些疼痛的太阳穴,只觉得全身的不适在这一刻都涌了上来。
他皱着眉嘱咐道:“今日之事,不许叫任何人知晓,否则仔细你们的脑袋。”
高公公哪敢多言,躬身连忙颤抖着点头。
“陛下,咱们现在是要回寝殿吗?”
光承帝立在原地半晌不语,良久后道:“回吧。”
高公公伸手刚要去扶光承帝,却见他迈上前半步后浑身僵硬,笔直地朝地上倒了过去。
周围一阵惊呼声,高公公率先回神忙道:“都愣着做什么,快将陛下扶起来,叫太医院的人来!”
周围内侍侍卫纷纷围上来,将光承帝抬至辇车上,快速朝寝殿奔去。
辇车逐渐消失在夜色中,高公公站在原地缓缓抬起头,望向漆黑的苍穹。
他知道,今夜发生的所有事都会被埋藏在这座深宫的巢穴里。
就像当初死了的程贵人一样,变得悄无声息。
王皇后倒了,这宫里最尊贵的女人只剩宸贵妃和刘贵妃。
如今他手里握着这样大的把柄,只要他稍稍倾向咸福宫,四皇子的储君之位便成定局。
届时,他还是内廷的一把手,谁也动摇不了他的地位。
第82章
天亮之后, 皇后被禁足于坤宁宫的事便传遍了六宫。
宸贵妃辰时在养心殿外求见,等了半晌都未能如愿见到皇帝,内侍前来回禀她, 皇帝昨夜吹了冷风, 身体不适,现下正在休息。
事发突然, 不过一夜之间, 饶是宫里打杂的下人也能嗅到些不寻常的气息。
消息传到靖安侯府时,许明舒正坐在窗前绣荷包。
相比宸贵妃的惶恐不安, 她显得十分平静。
前世,王皇后同光承帝决裂也是在太子萧琅薨逝后不久,依稀记得是因为立储一事引起的争执。
他们夫妻本就积怨已久, 貌合神离僵持了这么多年本就不易。
如今储君人选尚不明朗, 这一世萧珩孤身一人无权无势, 难与四皇子萧瑜一争高下。
可无论是七皇子萧珩还是四皇子萧瑜成为皇位继承人,于她而言,都没有什么有益之处。
这些年,咸福宫一直同昭华宫不和, 户部刘尚书也处心积虑想打压靖安侯府的势力, 倘若萧瑜登基, 她们侯府的日子只会比今日更为艰难。
换句话来说, 将来无论是何人继承皇位, 都不愿看着身边有这么一个手持兵权,功高盖主的靖安侯府在。
等沿海交战地的仗打完了, 她还是要规劝父亲尽早将兵符交出去。
原本光承帝同王皇后决裂不过是些宫闱秘事, 听闻昨夜光承帝身体不适叫太医院的人前来诊治了一整夜。
许明舒本以为,在这之后, 光承帝会像前世那般在自己殿中静养几日。
但她没成想,午时将军府的小厮过来寻她,告知她宫中内侍前来传旨,命邓砚尘即刻进宫面圣。
许明舒掌心里握着的筷子落在地上,不安与惶恐占据了她整个心神。
黎瑄当初对她说的话此时在她脑海中不断清晰起来,
“你知道为什么皇帝能放任砚尘带兵前往北境御敌吗?因为砚尘不姓许,也不黎,他出身寒素又是当年背着污名的前任知县邓洵的孩子。没有家世干扰,没有利益纠纷。有这样一个人带兵前往北境御敌,皇帝求之不得。”
可如今的情况不一样了,她同砚尘定亲之后,即便他不姓许,在光承帝眼中也同姓许没有任何区别。
光承帝会默认他是靖安侯府的人,日后为靖安侯所用。
这些年,皇帝虽忌惮着靖安侯府的势力,但一直未有太过明显的动作,一来是因为许侯爷曾同他有过共患难的交情,靖安侯府又在朝野民间声望极高。
二来,光承帝清楚一点,许侯爷膝下无子,待他百年之后无人能袭爵,继承玄甲军的兵权。
可如今,许明舒弟弟顺利降生,又凭空冒出个武艺高强,极有领军作战天赋的女婿出来,光承帝怎会不心急。
到嘴的肥肉兜兜转转又落回靖安侯手里,凭光承帝的性子,今日急着召见邓砚尘,必然是想为难于他。
许明舒心急如焚,围着院子一连转了好几圈都未能平复下不安的心。
她分不出心来做其他事,又怕自己冒然进宫惹出是非,只能在府门前张望等候。
约莫到了酉时,侯府门前的路上晃晃悠悠地走过来一人玄衣人的身影。
许明舒只看了一眼,急忙站起身。
邓砚尘有些心神不宁,离得尚远,在看清门前那抹倩影,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朝她招了招手。
待他走进后,门前那个姑娘眼神在他身上上下打量着,似乎是想看看他有没有异样。
邓砚尘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外面风大,怎么在这儿站着。”
许明舒由着他牵着自己往院中走,依旧观察着他的神色试探地问道:“皇帝急着召见你,可是出了什么事?”
邓砚尘牵着她在院中的石桌附近坐下,抬手分别给许明舒和自己倒了一杯茶。
“军务上的事,”他云淡风轻道,“朝廷昨日收到了乃蛮族下的战书,我北境的那位老朋友乌木赫在信中说,想要同我一较高下。”
许明舒面上的神色一点点凝固,沉声问道:“乌木赫是不是还说,若是他输了任由朝廷处置,若是赢了今后包括玄甲军在内的全部军队不得越过岭苍山半步。”
邓砚尘握着茶杯的手一顿,良久后他笑了起来,“你的梦里,还曾将这些事梦得这么详细吗?”
许明舒望着邓砚尘,一字一句道:“你有事瞒着我是吗?”
邓砚尘低着头,没有说话。
“乌木赫根本没有点名要你过去北境同他打仗,是皇帝想逼你离开对吗?”
听她语气这般肯定,邓砚尘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笑道:“也不全是。”
午时,邓砚尘接到旨意前往宫里的路上,他做了无数次不好的设想。
关于许明舒的,关于萧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