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明舒依次向父母,亲友,叩首行礼。
抬头时,见母亲徐氏用手中的帕子轻轻地试着眼角的泪水。
许明舒眼眶涌起一阵酸涩,正欲开口,祖母余老太太走上前。
余老太太在她手背上轻轻的拍了两下,慈爱道:“好孩子今日你大婚,咱们高高兴兴的出门。”
余老太太挥手,看向身后一众小辈:“你们也是,小舒大婚都喜庆一点,别哭丧着脸。”
闻言,许侯爷站起身,搀扶着哭得有些无力的夫人徐氏上前。
徐氏替许明舒整理好婚服,眼中满是不舍。
“走吧,阿娘送你出门,别叫砚尘等得急了。”
许明舒蒙着盖头,拼命的忍着眼角的泪水,跟着亲友的脚步缓缓走出了房门。
抬脚准备迈过火盆时,府中有人跌跌撞撞的从门外跑进来。
穿过层层送亲的队伍,带起的风将周围的大红喜字吹得飘动。
来人慌忙地跪在许侯爷面前,声嘶力竭道:“侯爷大事不好了,宫中传来消息,今日一早太子殿下薨逝,婚事需暂停!”
第69章 (重修)
天空中惊雷炸响,
一道道闪电穿梭在阴云中,雨水轰然而至。
许明舒当即撩起了盖头,面上一片茫然, 像是没有听明白亲卫话中的意思。
她以为到了这一世很多事情, 会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会向好的方向发展。
明明宸贵妃回府的这几天还同她提起, 太子殿下近两年身体好转了许多。
只要仔细养着, 不会出差错。
她从来没有想过太子会毫无预兆的薨逝,从来没有。
雨水噼里啪啦地落在靖安侯府院中的石板上, 许明舒面无表情,细密的雨,打湿了她身上的大红婚服。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 提起裙摆, 朝府门外冲了出去。
靖安侯府的门前视线开阔, 隔着层层送亲的队伍,她看见一个一袭红衣的少年身骑白马,正飞速向她的方向奔来。
在离她几寸的距离,邓砚尘翻身下马站在她面前。
许明舒没动, 她定在原地怔怔地看向邓砚尘。
这目光中蕴含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太多太多连她自己都不懂的情绪。
重活一世, 做出诸多改变和努力。
以及对未来新生活的畅想, 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那些肆意与畅快, 不过都是狐假虎威的伪装。
一场大雨似乎又将她打回原形,她又成了那个无能为力, 什么都做不了的许明舒。
被命运无情捉弄的感觉, 使许明舒在心里疯狂的咆哮,可她什么也不能说。
也没有人会懂, 此时此刻她只能这样望着邓砚尘。
因为除了邓砚尘,谁也不会明白。
邓砚尘在原地定了良久,小心翼翼的走向许明舒。
细密的雨落在她头顶,顺着脸颊一点点滑落下来。
他想抚摸她的脸颊,告诉她不要怕。
可到了这一刻,他竟一时有些语塞,只能默默上前将许明舒揽在怀里。
看着面前姑娘眼中的破碎了的光,邓砚尘拥着她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中。
许明舒听见他声音颤抖的安道:“明舒,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
永德十九年,三月初十。
京城的大雨连续下了几日,潮湿阴冷的寒气顺着窗缝吹进来。
书案前的烛火微微摇曳,萧琅捏着手中披红的笔,掩面轻轻咳了几声。
随即,一件厚重的氅衣盖在了他肩头。
萧琅侧首看过去,见萧珩正站在自己身后。
萧珩头上刚敷了药,脸上脖颈上还有手上都是被树枝划伤的痕迹。
萧琅朝他疲惫的笑了一下:“醒了?”
萧珩点点头,神情有些犹豫:“皇兄,我睡了多久?”
“有两日了,”萧琅道:“你怎么回事儿?出去上个香,怎么还能从山顶跌下来?”
萧珩抿了抿嘴,只道:“出了些意外。”
萧琅拍了拍他的手,露出一抹笑,“没事就好。”
“宫人同我说,皇兄在这里看这些奏疏已经几日没有好好休息了。国事虽重要,但皇兄的身体才更为要紧。”
萧琅叹了口气,看向书案前摆放着的厚重奏疏。
“近来朝中事务繁忙,各地灾害频发,皇兄的心里实在放心不下。”
言语间,夹在书册里的小信掉落出来。
萧珩随手捡起,放在太子身边。
萧琅在看见那封信的模样时,眸光顿了顿。
这信做的十分隐蔽,还夹在书册里。
信封折叠的又小,一时间的确是很难发现。
什么人会弄这样一封小信送到他面前?
他修长的手指拆着叠得繁琐的信件,快速浏览着。
此时暴雨已停,乌云消散开来,露出一点稀薄的月色来,映照着萧琅的脸色越发苍白。
萧珩看见自己皇兄看信后脸色突然变了,忙追问道:“皇兄,可是出了什么事?”
萧琅的喉头微微动了动,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这封做的极为隐蔽的信,是他派出去打探民间消息的暗卫送回来的。
上面清清楚楚的记载着,黄河两岸的百姓被巨额赋税压得喘不过气来。
甚至有些人家里已经达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舍不得吃自己的孩子,就同邻居换着吃。
萧琅握着那封信,双手控制不住的颤抖。
信中的字字句句,像是在无声的质问着他,苍生疾苦,君主无为。
一夜未眠,直到此时疲乏才终于从他的骨子里渗透出来。
萧琅觉得胸中气血翻滚,他强撑着稳住心神。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一语未发的萧珩轻轻的推了他一下,“不早了皇兄先休息,这些事明日再说吧。”
见萧琅未动,萧珩又道:“皇兄,都察院的人已经在暗中调查证据,皇...父皇的决定有道理,他叫你在东宫反思,就是怕你此时再有动作,打草惊蛇。”
萧珩正欲搀扶着他起身,却发现萧琅的身体紧紧的绷着,犹如一块僵硬的石板。
他费力地推着他往前走,尚未行几步,萧琅眼前一黑踉跄了几步方才站稳。
萧珩吓了一跳,一把揽过他:“皇兄你没事吧?我叫太医过来...”
似有一口气悬在他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憋得他头晕恶心十分难受。
多年来未曾再感受过的体虚乏力感,像是在这一刻又都冒了出来。
这几年,他按着医嘱用药调养身体。
看着像是有所好转,但实际上,萧琅很清楚无论什么药,都阻挡不了他这个身体内在的的江河日下。
尤其是这段时间,就仿佛欠下的病痛,都一股脑的又找上了他。
萧琅攥着手中的信,不禁感到一阵后怕。
凭他这样的身体,还能来得及整治完朝中这一群蛀虫,看见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的时候吗?
萧珩牵住了他冰冷的指尖,放在自己手心里暖着。
语气里是难得的焦急:“我去叫宫人给皇兄端药过来。”
萧琅扶额,没有说话,由着他扶着自己朝寝殿走去。
次日一早,御书房内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划破平静的天空。
太子萧琅摘了冠,身着素衣跪在门前,腰板笔直眼中满是坚毅。
十几名内侍依次在他身后跪了一地,低着头,噤若寒蝉。
御书房内笔墨纸砚散落到各地,精美地瓷器化成了残渣。
高公公跪在皇帝面前,瑟瑟地发着抖。
天子喜怒无常,本是一件寻常事,但是发着这样大的火还是头一次。
光承帝将萧琅写的奏疏扔到地上,怒不可遏。
他在看了那封信之后,围着御书房内徘徊了许久都未能平复胸中的怒火。
那信中洋洋洒洒的写了五千字檄文,来指责他这个帝王的为君之昏,和为政之失。
这可以说是光承帝此生看过最辛辣最刻薄的奏疏,然而这封奏疏,却来源于他的长子萧琅。
奏疏中最后一句,赫然写着:盖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