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年少无知,只觉得立业大于成家,她离开了我不必受奔波贫困之苦,如今年过古稀方知世间一切功名利禄,都比不过爱人温暖的手。”
讲到这里,老人方才清明的眼神再次变得混沌,意识也逐渐不清晰起来。
邓砚尘接连同他讲了好几句话,他都好似听不进去那般,依旧重复着捡起地上的山茶花,嘴中还是念叨着方才那两句话,“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无奈,邓砚尘站起身同老人告别。
他将自己身上的钱袋放在老人身后的竹篮子里,正欲转身离开时,又听见老人道:“年轻人,有想做的事就放心大胆的去做,不要像我一般在悔恨中度过一生。”
邓砚尘扭头看他,却见老人还是保持着方才的那副神情,就仿佛刚才说话的人并不是他。
一阵风从远处的山坡上吹下来,门前的山茶花树随风晃动了几下,啪得一声,一朵火红的山茶花坠在邓砚尘脚下。
他弯腰,将那朵花捡起来,拂去上面沾着的泥土看了许久后方才小心翼翼地揣入自己怀中,迈步离开了这里。
当天夜里,邓砚尘仰面躺在客栈的硬床上久久不能入眠。
他宿着的地方位于顶楼,透过敞开的窗可以清晰地看到夜空里的月亮。
白日里捡到的那朵山茶花被他捏在指尖,隐隐约约间还能闻得到淡淡的花香,就像那个姑娘曾经靠近他一样。
老人的话在他脑海中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他沉思了许久,最终从床榻上起身走到窗边。
深邃的苍穹上万里无云,无边的黑夜衬托着那轮月格外皎洁明亮。
他想,这样美的月亮,他似乎并不舍得交到旁人手上。
第35章
夜里, 空旷的山谷内响起一阵雷鸣般的马蹄声,一行十几人的队伍策马而来,逐渐朝遂城县逼近。
靠近城门前最后一个驿站时, 为首的那人抬手示意, 身后所有人勒马而止,纷纷下马簇拥着其中一个身形挺拔高挑的黑衣人走进驿站。
驿站的大门被紧紧关上, 方才那十几匹健硕的良驹看不清被牵往何处, 周围再次恢复一片平静,像是从未有人深夜到访。
楼上等候的人听见动静后, 忙下来迎接,朝为首的黑衣人行礼道:“下官左副都御史崔弘章参见七皇子殿下。”
驿站大堂里的烛火被熄了几盏,昏暗的灯光下那黑衣男子缓缓摘下斗笠, 露出一张极其年轻俊朗的脸, 眼角带着凛冽的寒意。
他锐利的眼神自面前人身上扫过, 淡淡开口道:“免礼。”
身着官袍的中年男子站起身,将文书递给一旁候着的侍卫检验,躬身作揖道:“来之前太子殿下已经同下官嘱咐过,此番到达遂城县后一切听从七皇子殿下调令, 不知殿下打算是先前往府衙见过当地官员, 还是到达案发地进行查验?”
萧珩抬眸, 沉声道:“不急。”
崔御史有些愣神, 不明白面前这位年轻的皇子口中的不急是什么意思。
萧珩道:“明日御史大人可拿着文书先行进城, 就说是朝廷下派的钦差大臣依着皇命前来查验杜吴知县遇袭一事,按照流程正常行事便可, 我在此静候大人佳音。”
崔御史一惊, 他本以为太子向皇帝请命选了个得力的皇子来监督钦差办案,未曾想也是个懒散躲清闲的草包。
他面上神色冻结, 碍于礼数还是应道:“下官遵旨。”
“若是有人问起,”萧珩继续道:“有人问起就说七皇子尚未抵达遂城县,在路上游山玩水耽搁了。”
崔御史思考片刻,恍然间明白面前这位七皇子殿下的用意。
遂城县虽小但地势复杂,且地方官员仗着天高皇帝远,做些掩人耳目的事也极少被人发现。
此地接连葬送了四位朝廷命官,可谓是水深不可测。
此番朝廷派遣钦差下访一事早已经传开,遂城县官兴许早就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倘若单刀直入,恐陷入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困境。
如此他同七皇子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两厢配合兴许效果颇佳。
几经犹豫后,崔御史还是有些不放心的问道:“下官奉皇命前来,不愁性命之忧。可殿下隐姓埋名在暗处,若是遭遇什么不测,下官难同太子殿下交代啊!”
萧珩神色淡漠,开口道:“我身边有东宫亲卫,大人不必担心。”
见他坚持,崔御史点点头没在多说什么。
...
次日一早,崔御史同萧珩作别。
他们二人兵分两路,崔御史先行前往进城寻去遂城县县衙,而萧珩则是奔赴吴知县遇袭的事发地前去查验。
事发已经过去多日,官道案发地上吴知县生前留下的痕迹所剩无几。
亲卫仔细搜索了一整日,在周围找到了些车轮印和树木刀痕,可以看得出这里的确是发生过一场打斗。
但至于是不是当地官员口中遭遇山匪一事,还有待考究。
萧珩叫身边人换了一身麻衣素服,前去寻当地百姓打探周边山匪一事。
夜里,崔御史派人偷偷送信过来。
信中将他这几日在县衙同当地官员接触,以及查验吴知县尸身一应细则交代完善。
经仵作检验,吴知县身上被刀器划伤,数十道伤口深浅不一,致命伤在脖颈处失血过多而死。
吴知县被人发现时周身污秽,身上以及行囊里的贵重物品被拿走,指甲缝中满是干涸的泥水。
若是有人想行刺取吴知县性命,合该一刀致命,不给他留有挣扎的余地。
如此若是说山匪谋财,倒也说得通。
崔御史在提起当地官员以及知府钱大人时,语气中带着疑虑,只在信中交代了“天衣无缝”四个字。
萧珩看完了那封信,随手放在一旁烛火上看着纸张焚烧殆尽。
到达遂城地界已有近十日,案情没有半分进展。
当地官员预料到朝廷会派钦差过来查案,桩桩件件预备妥当。不仅门户大开接受朝廷调查,更是声泪俱下对吴知县去世感到惋惜。
如此一来,不仅借朝廷之手洗脱了嫌疑,更是在百姓心中树立好父母官的模样,将先前几位知县的死因归结于人鬼怪力身上。
烛火映照着萧珩深邃的面容,他眉间的沟壑皱得更深了几分。
来之前皇兄萧琅再三嘱咐,遂城县水深不可测难以应对。
当时萧珩不以为意,此番身处其地方知事情没他想象的那般容易。
驿站外传来一阵马蹄声,几个身形高大,穿着素衣的男人利落地从马背上下来,径直走进房间内。
门前的守卫听见动静,走进来禀报道:“七殿下,去打探情报的人回来了。”
萧珩抬起头,挥了挥手示意屋内闲杂人等退出去。
为首的素衣男子先行上前行礼道:“殿下,这几日我们伪装成百姓混在城区里,打探到遂城周围的确常有山匪出没,且有百姓当时从案发地经过,可以确信是山匪所为。”
房间内一片死寂,萧珩面色暗沉,沉默了许久后方才开口道:“其余的呢?”
他声音有些冷,在这寂静的夜里像是渗着寒意。
亲卫低下了头脑中一阵飞速思考,良久后道:“百姓中有人说起,遂城周围的山匪富裕,每日歌舞酒肉不断,按理说不会为了这点钱财杀人害命......”
萧珩眸光一闪,这么多天终于找到了些像样子的线索。
吴知县是朝廷的新科进士,方才及第不久尚无俸禄积蓄,且他出身寒门家徒四壁,随身携带的行囊内也断然不会有什么太值钱的东西。
此地山匪虽猖獗,但犯不上去打劫一个穷官员的道理。
他们盘踞在此多年,必然明白劫杀官员,弊远大于利,没道理给自己找麻烦。
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借他们之手,杀人害命。
“还有一事......”
亲卫打断萧珩思路道:“七殿下,属下觉得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此地不宜久留。”
萧珩凝神,听见那亲卫继续道,
“属下打探山匪和吴知县的消息时,那百姓曾对属下说,近来城里来了许多陌生面孔,前几天也曾有一位青年询问他有关山匪的消息。”
闻言,萧珩微微皱眉。
朝中除了他没有再派遣其他人前往遂城,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尽快转移至其他地方,一刻都不能久留!
他站起身,正欲开口,有箭矢划破风声笔直地朝他所在的窗□□进来,钉在了一旁的床榻上。
房间内的人皆是一惊,纷纷拔刀喝道:“保护殿下!”
话音未落,数千只箭矢自无边的黑夜中袭来,刀刃同箭身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萧珩握着手中的刀,挡住了十几只射向自己的箭后,在亲卫的掩护下从驿站后门退了出去。
外面候着的亲卫一早牵好了马,萧珩没有犹豫翻身上马,带着一行人朝远处奔去。
出人预料的是,方才那些射箭的人并没有追上来。
萧珩一行人跑远了几里后,他缓缓放慢速度,此时此刻方才明白过来那些人像是故意逼着他们往这里跑。
如果没有猜错,他们已经落入贼人的包围之中。
思绪尚未收回,周围顿时火光冲天。
两侧的山谷中跑下来近百个带着兵刃的山匪,挡住了他们进退之路。
为首的人在一众山匪的簇拥下缓步上前,这人生得粗犷魁梧,手中抱着一把鬼头刀,似有几十斤重。
身边小山匪盯着萧珩打量了一番,走到这人面前道:“大当家的,就是他!”
被唤作大当家的的人顺着小山匪指的方向看向萧珩,杂乱的眉毛挑动了下,眼角带着轻视的笑,并不将这个模样年轻的人放在眼里。
萧珩面色平静,手中勒紧缰绳道:“阁下拦路,意欲何为?”
大当家的爽朗地笑了几声,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玩笑话,随即道:“你不是一早就打听到我们是这里的山匪了吗,山匪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劫财啊!”
萧珩语气毫无波澜,“恐怕不只是劫财那么简单。”
“你说得对!”男人道:“看在你就快死了的份上,我不妨告诉你,有人出高价买你的性命,我自然是愿意赚这份快钱。”
萧珩面上阴郁更盛,双眸死死盯着他问道:“谁派你来的?”
男人没有答他的话,他拎起手中的鬼头刀道:“这个,你就自己下去问阎王爷吧!”
夜色如墨,数百名山匪在男人的一声令下朝着萧珩一行人所在的地方飞奔而来。
萧珩身后十几名亲卫迅速下马,刀刃碰撞厮杀之声响彻整个山谷。
男人拎着鬼头刀无视身边众人,径直朝萧珩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