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不是在北边打仗么?”
“你知道什么?太子人在北边,这心可在京城呢!”
徐志穹坐在酒肆角落,将杯中酒喝光,悄然离去。
提着灯笼走在街上,太子行刺的传言,不绝于耳。
走到北垣一条深巷,一个老货郎推着货车上前,笑呵呵招呼道:“这位客官,单皮鼓,泥黄胖,小龙船,耍三郎,犀皮动使做的巧啊,杖头傀儡有模样,客官您且细细瞧,有买有扑好商量!”
这是个卖戏具(玩具)的。
徐志穹咂咂嘴唇道:“二哥,你怎么又出来卖了?”
梁季雄哼一声道:“这都是好东西!”
“东西虽好,可我买来没用啊!”
梁季雄左右看看没人,压低声音道:“听到风声了吧,这事,你那戏本子里可没写。”
“我也没想到啊,大官家还有这一手。”
“有辙么?”
“有辙,但得看你有没有人脉,能不能把流言散出去。”
梁季雄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已经吩咐人去办了,我叫他们在坊间辟谣,就说这传言都是假的。”
“这不扯淡么?流言就没有辟谣的功能!”
“那你说如何是好?”
徐志穹道:“咱们得替大官家说点好话!”
第263章 雪夜刺客
胡家楼,望安京的大酒楼之一。
胡家楼在规模上和丰乐楼不相上下,三层的酒楼也能容纳千人。
但档次上不能比,胡家楼是面向平民的酒楼,无论菜品还是环境,都比丰乐楼差了太多。
到了晚上的饭口,一楼大厅里,桌子密,人也挤,一桌酒菜,有鱼有肉,四五个人吃饱喝好,也就百十来文。
今天在大厅里,坐着几个特别的客人,只是谁也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一个是陈顺才,另一个是昭兴帝,身边同行的还有几名内侍。
听说太子谋逆行刺的事情,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昭兴帝要出来看看。
陈顺才不想让他来:“陛下,京城今日不太平,咱们还是等些日子……”
“等到什么时候?却等那逆子多立下些战功,接着耀武扬威么?”
陈顺才不敢阻拦,且按照吩咐,带着昭兴帝穿便装来到了胡家楼,还点了一桌酒菜。
胡家楼的饭菜非常可口,但昭兴帝一快子没动。
每道菜,内侍都尝过了,不用担心有毒,但昭兴帝嫌食材糙劣,就是不动。
在酒楼里坐着,一口都不动,这样很容易惹人怀疑,陈顺才担心有人会认出皇帝的身份,更担心皇帝听到这些平民的谈话。
流言散出去了。
但不知道怎么就变味了。
隔壁桌几个匠人正在谈论此事。
“听说了么,太子在北边打了大胜仗,把图奴的一个什么省,都给打下来了。”
“我听说了,那叫图奴的南省,比咱们一个州还大,前些日子,梁家二长老,又带回来一个图奴大将军,把脑袋揪下来,献给了苍龙爷,咱们大宣的爷们可是争了一回气!”
“你也得看看是谁争的气,太子爷是真有本事,这要换成咱们大官家去了,指不定又得叫叔父,弄不好还得叫爷爷!”
众人说笑一团,且说这平民百姓就这么妄议皇帝,没人管么?这不是大不敬么?
大宣就是这个传统,包括前朝大乾也是这个传统,只要不当着皇帝的面开骂,私底下怎么说都行。
当然,像王彦阳那样当面开骂的,也不少。
昭兴帝曾经多次提出过,要把这传统改一改,当众议论天子,必须治罪,治重罪,公孙文也为此多次上奏,可都被内阁挡了下来。
看着这几个拿大官家说笑的百姓,昭兴帝真恨不得判他们个千刀万剐,好在这几个人很快说到了昭兴帝感兴趣的话题。
“你们听说了吗?太子爷一边在北边打仗,一边还惦记着皇位。”
“我也听说了,太卜杀大官家那事,和太子也有干系!”
“你可别瞎说,太子爷能干出那种事?”
“这也不稀奇,你说谁不想当大官家?”
“那可是他亲老子!这种事也做得出来?”
昭兴帝表情有几分满意,破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这才是他想要的结果。
把太子刺君弑父的罪名坐实。
陈顺才一直盯着昭兴帝。
倘若隔壁桌的谈话就此打住,又或者昭兴帝心满意足就此离开,这个结果得有多么美好。
可昭兴帝没走,隔壁桌的谈话也没有停下来。
“其实太子爷要真能做出这事来,也挺好,我挺盼着太子爷当皇帝的,肯定比现在的大官家强得多。”
“你这话说的,跟没说一样,是个人就比现在这个强!”
昭兴帝差点把酒杯捏碎!
“你们这么说,也不对,咱们大官家也是个好人,也做了些好事。”
昭兴帝的表情稍微平和了一些。
“你且说说他做了什么好事?”
“就说太子这事,大官家知道了,一点没怪罪太子,还说要把皇位让出来,还在苍龙殿和二长老商量了一番,要不是二长老拉着,大官家真就把皇位让了!”
“有这等事!他真舍得?”
“人家大官家说了,他累了,想过两年清静日子,等太子出征回来,就把皇位让出来,这事都定下了!”
砰!
昭兴帝一拍桌子,离开了胡家楼,陈顺才赶紧追了出去。
临上马车前,昭兴帝突然揪住了陈顺才的头发,打了他一记耳光。
陈顺才一脸委屈,昭兴帝恶狠狠放下了车帘子。
昭兴帝接连去了几家酒楼和茶坊,听到的都是类似的传言,都说他要主动让位于太子。
回到福宁宫,昭兴帝躺在卧榻上,眼神空洞。
陈顺才在旁道:“陛下,凭您怎么打,怎么罚,终究都是奴婢的不是。”
昭兴帝木然问道:“我听说,东海之外有个很大的国家,叫做万胜之国,在万胜之国中,莫说议论天子,便是议论一个县令,也要受律法惩戒。”
陈顺才道:“这是公孙先生说的,他还说他去过万胜之国。”
“朕只恨命运不公,为何不在万胜之国为君!”
“臣闻言,万胜之国十分穷苦,百姓劳作一年,只能勉强争得温饱,不似我大宣……”
昭兴帝怒道:“温饱还不知足?平头百姓,能活着便是,还想要甚来?只因大宣之民活的太过富足,才会如此恶毒!”
陈顺才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昭兴帝。
昭兴帝起身道:“让公孙文把万胜之国的律法写下来,拿给朕看,唯有万胜国之律法,能慑服民之恶也,民之恶,恶贯满盈!”
昭兴帝越说越气愤,陈顺才又是推拿,又是揉捏,想方设法让皇帝把气顺过来。
等怒火渐渐平息了,陈顺才小心问道:“几位御史已经准备好了奏疏,后天便是朝会,还让他们奏事么?”
昭兴帝摆摆手道:“还奏什么事,且引得那群逆臣,借题发挥,再来逼朕退位?此事暂且作罢!”
陈顺才道:“湍、迅两州出兵之事……”
昭兴帝道:“太子罪名没有坐实,却拿什么下诏?没有诏书,湍迅两州又岂肯出兵?逆臣,都是逆臣!”
昭兴帝的火气又上来了:“朕定太子抗旨之罪,他逼朕退位,朕定其谋逆之罪,他逼朕退位,朕……”
话说一半,昭兴帝突然愣住了:“打他一拳,不躲不闪,却要狠狠还回来一拳,捅他一刀,不逃不藏,非要还回来一刀,这人是谁?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梁季雄?
他没这份心机!
徐志穹回来了?”
昭兴帝看着陈顺才。
陈顺才点点头道;“徐志穹跟圣威长老一起回来的,当天便回了掌灯衙门。”
“你怎么不告诉我?”
陈顺才道:“一个小小从五品的千户,这点事不须让陛下劳神。”
“劳神?他已成我心头之刃!他往我心口里捅刀子!”昭兴帝起身,砸烂了案几上的瓷瓶,“我一猜就是这厮,这个佞臣中的佞臣,这个逆贼中的逆贼!”
昭兴帝又开始咳嗽,陈顺才慌急道:“陛下,您息怒,为这个小贼,不值得您动怒。”
昭兴帝喘息良久,突然笑了:“年纪大了,顾虑多了,一直心软,却让这贼子猖狂至今,你带两个部下,把这小贼除掉,千万做的干净些。”
陈顺才慌道;“陛下,徐志穹受白虎真神庇佑,若杀之,恐为大宣招来灾祸。”
“为大宣招来灾祸?招来又何妨?”昭兴帝轻蔑一笑,“没有朕的大宣,留之何用?”
“只是……”
“奉旨行事便可,难不成你也想做佞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