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崇勋道:“是龙怒社北垣肆师孙继登,他是我授业恩师,他的话我不敢不听。”
“授业恩师?你何时认识的他?”
“今年三月,我是磕过头,行过拜师礼的。”
徐志穹嗤笑一声:“认识不到半年,就叫授业恩师,你这皮可真厚。”
魏崇勋想借孙继登的名号,吓一吓徐志穹,接着说道:“相识之日虽浅,但我与恩师投契,恩师很是看重我。”
“看重你又怎地?看重你便让你杀人?杀人不用偿命吗?”
魏崇勋端正神色道:“恩师说过,大宣律法是为草芥之人定的,我等天子门生,惩凶除恶,不在律法约束之内。”
这却不是魏崇勋信口胡柴,龙怒社最近杀了不少人,没有衙门敢管他们,他们已然成了法外之徒。
看徐志穹陷入了沉思,魏崇勋以为他被震慑住了,且压低声音,继续施压:“这次事成之后,恩师会将我举荐给师祖。”
师祖?
“孙继登的师父是周开荣,这么说来周开荣就是你师祖?”
魏崇勋连连点头:“师祖深得陛下赏识,这位好汉,这件事情是师祖吩咐的,明日北垣讲学,师祖也会到场,个中内情,你一问师祖便知。”
“看来明夜我得去北垣一趟,好好听听你师祖的学问。”
魏崇勋道:“我们社馆不好找,我明夜便给好汉带路。”
徐志穹摇头道:“不就是北垣的乞儿寨么?那地方我熟,不用我带路。”
魏崇勋急忙道:“没有我引荐,你进不了我们社馆。”
“规矩这么严么?”
“不成规矩,夫威之何在!”
徐志穹闻言一愣,这话听着好耳熟。
“你是怒夫教的人?”
魏崇勋摇头道:“怒夫教是乡野村夫的所在,我等乃天子门生,原属怒夫社,后由总社主更名为龙怒社,全心全意侍奉于陛下。”
“怒夫社?你们也学怒夫教规么?”
“怒夫社自有社规,和那些乡野之流的教规有云泥之别。”
“你把社规拿来我看。”
魏崇勋迟疑半响,不愿意拿。
不是不舍得拿,是以他当前的身份,只有一页社规,怕徐志穹看轻了他。
徐志穹摸了摸魏崇勋的脸:“却还要我多问你一次吗?”
魏崇勋一哆嗦,跑到书房里,拿出了一页社规。
徐志穹一看,一字一句都很熟悉:“夫无怒,家则无规,无规,则教化无存。
规从何来?规自血中立。
子在血中方知孝,妇在血中方知顺,仆在血中方知畏,夫于怒中饮血,方可立于天地。”
徐志穹在“廉吏孝子”吴自清家中见过这东西。
吴自清说这是怒夫教的教规,看来他没有完全说实话,以他的身份,应该不是怒夫教的成员,而是怒夫社的成员。
怒夫社和怒夫教又有什么关系?
武栩当初说过,京城之中原本没有怒夫教,
只有儒生成立的怒夫社,以此推断,怒夫社和怒夫教本质上是同一组织,怒夫社有可能是怒夫教的前身。
这个前身没有被取代,而是成了怒夫教中的高级组织。
这个高级组织,被公孙文更名为龙怒社,得到了昭兴帝的大力支持。
那么昭兴帝和怒夫教又有什么关系?
再往前联想一下,昭兴帝手上为什么会有《怒祖录》?
所谓怒祖,就是怒君天星,至少是一个星官级别的存在。
昭兴帝身边有两个三品死忠,已经够让徐志穹头疼了,如果再多一个星君站在背后,今后想要应付他只怕难比登天。
“好汉爷,时候不早了,要不您先回去歇息……”魏崇勋想把徐志穹送走。
徐志穹伸个懒腰道:“我也想歇息,可谁让咱是提灯郎,还得巡夜。”
“灯郎大人慢走,明日酉时您来找我,我带您去北垣。”
“那太麻烦了,你跟我一起走就是。”徐志穹拔出了佩刀。
“灯郎大人,您这是要作甚?没有我引荐,你进不了我们社馆!”魏崇勋又哭了出来,他还以为徐志穹能饶他一命。
“肯定得要你引荐,不过带着你人去太麻烦了,我还得来找你,你还得跑一趟,不如这样,我直接带着你人头去,你身子留在家里歇息就好,你看我这人是不是挺好的。”
“好汉,好汉,饶我!我是孙继登的弟子,我是周开荣的徒孙,我是天子的门生!你敢杀我,我师父、师祖都不饶你!”魏崇勋撒腿往门外跑。
徐志穹绕到魏崇勋身前,扯住了他头发:“公孙文是我的弟子,周开荣是我的徒孙,你是周开荣的徒孙,都成了我玄孙了,
不管你是谁的门生,杀人得偿命,这是大宣律法,更是天理公道,魏崇勋,王御史选错了日子出门,当初遇到了你个狼心狗肺的畜生,像你这种忘恩负义的狗贼,就该把你的尸首扔在桥下喂蛆!”
魏崇勋还想再跑,徐志穹一刀砍了他脑袋,把人头丢给了门口的牛玉贤,牛玉贤把人头装进了布袋。
“二小姐呢?”
“让孟青灯和王青灯送家里去了。”
“最近有做过新兵刃么?”
牛玉贤笑道:“兵刃做了不少,就是没地方试验。”
徐志穹笑道:“兄弟,明晚就有机会试了,到时候你可别手软。”
……
戌时,龙怒社北垣社馆准时开始讲学。
魏崇勋昨晚没有音信,张德恭也没有音信,孙继登心里本就有些担心,第二天白天叫人去查看,只说院子里有血迹,却没见到人,估计是魏崇勋和张德恭去处置尸首了。
可社馆已经开学了,这两个人平时可从不迟到。
孙继登又让弟子蒋福祥去魏崇勋家里看看,蒋福祥从花子房里走了出来,沿着小巷来到乞儿寨寨子口,看见两个站哨的儒生站的笔直,蒋福祥想上前夸赞几句。
躲在暗处的牛玉贤皱了皱眉头:“这个讨死的鬼!”
这两个站哨的儒生刚死在牛玉贤手上,牛玉贤让他们的尸体站在了原地,还在尸体脚下布置了陷阱。
陷阱范围很大,也用了不少心思,等社馆大乱,儒生奔逃之时,一次至少能收七八个人头,如果蒋福祥过来,一个人就把陷阱给触发了。
这不严重浪费么?
牛玉贤一脸苦涩的看着徐志穹,他是真的心疼。
徐志穹看了看蒋福祥,头上的罪业有三寸,且趁着他还没走到陷阱上,徐志穹来到背后,双手拧断了他脖子,摘了罪业,把尸首藏到了另一座花子房里。
回到牛玉贤身边,徐志穹看了看那两具站哨的尸体,徐志穹问了一句:“你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怎么站的这么直?”
牛玉贤详细介绍了一下其中的原理。
这个陷阱是靠踩踏触发的,人只要踩上陷阱,会有一根铁杆从地下钻出,自谷道进入,经肠,过胃,入喉,通上颚,入脑,到脑壳即止。
徐志穹道:“你知道这人多高?万一铁杆长了呢?”
“长出一截,锯断就是,对面那个铁杆就长了一点,从头骨里钻出来了,我把铁杆锯断,再带上儒冠,谁也看不出来。”
“可你怎么能把谷道瞄的那么准?”
“这里就有大学问了,准确的说,铁杆的入口不是谷道,比谷道略偏一些,咱们先研究一下这个部位的构造……”
徐志穹没心思研究这个:“兄弟,我可要进去了,今天这里人多,至少有两百多号,你顶得住么?”
“两百号?”牛玉贤眨眨眼睛道,“难怪你说不够,这还真就不够!”
“你还吹上了怎地?顶不住了便招呼兄弟们,别再这里逞强!”
徐志穹拿着藏形镜,悄悄进了社馆,孙继登正在讲学,讲的心不在焉。
今天周开荣要来授业,孙继登本来要献上一份大礼的,可没想到魏崇勋和张德恭迟迟未归。
魏崇勋这废物本就不该指望,但张德恭不该来迟,他是孙继登的得意门生。
今天孙继登讲的是“夫无过论”,听他讲了半个时辰,徐志穹也没出个所以然。
“夫无过论”是公孙文的“无过论”的延伸,公孙文的辩术高超,能颠倒是非黑白,“无过论”讲的非常精彩。
“夫无过论”的范围比“无过论”要小,核心意思就是“男人所做的任何一件事情都不是错的。”
但孙继登的口才太差,和公孙文相比,中间隔了好几个周开荣,他说不明白“夫无过论”,只能反复强调,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从来没有做过任何错事。
赌博没有错,那是为妻儿谋求富贵。
酗酒没有错,那是文人真性情!
殴打妻儿没有错,这是为了给家里立规矩。
游手好闲没有错,身为读书人,不该做体力活,不能做下等营生,更不能为了几个铜板折了读书人的脸面。
社馆里的弟子都是些落魄儒生,孙继登讲的虽然烂,但一字一句都说在了他们心坎里。
徐志穹耐着性子听他胡说八道,现在还不能对他们动手。
他在等待时机,合适的时机。
聚众讲学,在大宣是合法的,无论他讲的是什么,不能以此定罪。
想要大开杀戒,得有人过来点一把火。
孙继登讲的口干舌燥,本想喝杯茶,歇息片刻,忽听有人来报:“肆师,王彦阳来了!”
“谁来了?”孙继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彦阳来了!说来找您要他女儿!”
“他怎么会找到这来?看门的却没有拦住他!”
“这老头有些凶恶,看门好像被他吓坏了,一动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