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婴:“……啊?”
为什么要哄她睡觉?
为什么要讲故事?
故事又是什么?
她满脑袋问号,什么也不懂,可她又怕因为自己不懂,而错过什么。她心中生出点勇气,她糊涂地“嗯”半天,便再次被他抱到怀里,脸颊还被他一巴掌罩下,盖住了。
她的脸躲在他掌下,感觉到少年手上的茧。
她又想起他剑上的血……
她生出惶然时,听到少年生涩地开口:“这个故事是这样的——
“有一对师兄妹,相依为命,被困在一个秘境中,想要出去。但是妹妹忘了哥哥,哥哥的记忆也有点问题……他们需要打破这些阻碍,一起逃出去。
“哥哥就去找妹妹……”
缇婴心想:什么啊?
这就是故事吗?
她生平第一次听故事,又毫无困意,伸长耳朵,屏住呼吸,听得津津有味。
但是江雪禾大约第一次与她讲故事,生疏、颠三倒四、边讲边编。
他很快编不下去,陷入沉默……
他衣角被拉。
他低头,看到自己的手掌下,女孩湿润的眼睛如泠泠墨色玉石,轻轻眨动。
他看到她这样,便想起她总偷看自己时的狡黠表情;自己看过去时她翻脸不认的模样。
他心中一片柔软。
但是想到这是她的睡觉时间,他不能勾得她精神奕奕,又爬起来夜聊。
江雪禾便刻意冷漠:“怎么了?”
他天生一段冷骨。
只是平静说话,就唬得她怯懦。
然而她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竟然小小声地问他:“后来呢?师兄妹逃出去了吗?你怎么不说了?”
江雪禾:“你听这故事,没有觉得熟悉吗?没有一点冲动吗?”
缇婴:“……有的吧。”
江雪禾惊喜,鼓励俯身。
他手掌下的小女孩脸爆红。
她有点儿怯怯,有点儿羞涩,眼睫扑棱棱扇着他掌心:“……我想尿尿。”
江雪禾:“……”
缇婴:“……你的故事好长,我憋不住了。”
十岁少年无奈地叹口气,放她起来。
他察觉自己任重而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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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缇婴感知到鬼姑召唤她,便又要急急与江雪禾分开。
江雪禾有些不悦,但又怕她在鬼姑那里吃苦,且知道想带走她需要徐徐图之,他只能接受。
她朝他摆手。
他却手疾眼快拽住她,曲起手指,在她额心敲了一下。
缇婴没有感觉到痛,但分明感觉有什么进入了自己的身体。
缇婴:“你、你要给我下咒,杀、杀……”
江雪禾板脸:“小孩子家家,怎么满嘴杀不杀的?”
缇婴眨眼,看着这个没比自己大多少的小哥哥。她心中想你杀人多流利啊……但她聪明地不刺激他,只乖巧眨眼。
仅仅经过一夜相处,她便对他有一些亲切感,觉得他是好人。
江雪禾:“我给你种了一个印记罢了。下次你跟鬼姑出来,想找我的话,在心里喊三声‘江雪禾’,我就听到了,会来找你的。”
缇婴红了脸。
冰凉寒风吹拂她被冻伤的脸。
她小小地充满勇气地嘀咕一句:“江雪禾……还是我给你取的名字呢。”
江雪禾:“怎么,我不能用吗?”
她分明很开心,露出笑,再次朝他挥了挥手,转身跑入林中。
他看到她仍是赤足……他心中挂念,却知自己只能蛰伏忍耐,等待再一次相见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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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江雪禾回到断生道后,便有了很多忙碌的事。
他接任务依然积极,却不是漫无目的的接法。
同行伙伴见他会买一些凡人用的东西——鞋袜、绸缎、疗伤药。
奇怪。
他买的衣服,他自己又不穿,是给谁的呢?
江雪禾开始频频找“夜狼”黎步,教黎步术法,又与黎步一同琢磨火系法术。
江雪禾很好奇黎步学习术法的过程,很关心黎步的修习进度。
黎步好是惊喜。
二人并称为“双夜少年”,夜杀却是冷冰冰的,不搭理任何人,也不见得喜欢他。夜杀独来独往,活死人一般。可是现在夜杀会找他,会问他……
黎步天真地想:必然是我对哥哥的喜欢,感动了哥哥的铁石心肠。我要更加努力地修行,跟上哥哥的进度,以后与哥哥一同出门执行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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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在黎步这里攒了很多经验。
他自觉自己准备越来越充足,可以更好地应对缇婴的需求。
他没有等多久。
鬼姑其实经常出去猎妖……不过半个月,江雪禾便等到了缇婴的召唤。
她找他找得很迟疑。
但是他站到她面前,嗖一下出现,她瞪大了眼睛:好厉害!
他像鬼姑一样,神出鬼没!
但是他不像鬼姑那样忽冷忽热,奇奇怪怪。
重新到缇婴面前的少年,与她一同站在一个深巷中。
巷外是烟火人间,喧哗热闹。巷中,少年掏出一个百宝箱一样的口袋,一件一件地朝外掏东西。
各式鞋袜、各种色泽的绸缎、抹脸上冻疮的药膏……
他指着绸缎,让她挑喜欢的颜色,说要带她裁衣。
他还要带她洗漱,要她选喜欢的发带、发髻,要成衣铺中的老板娘帮忙打理她这个脏兮兮的小孩。
她糊里糊涂,跟着他不过半日,到黄昏的时候,他牵她手走在街上,缇婴低头轻嗅,觉得自己香喷喷,是世间最幸福的小孩。
他怎么待她这样好啊?
江雪禾问她是不是又要回鬼姑身边了。
缇婴连忙摇头:“不不不,她这次要出来好久,我可以玩很久。”
她拽住他衣角,眷恋不舍,生怕他又走了。
江雪禾眼睫微扬,对此满意:“很好。”
缇婴偷看他——
他也很喜欢和自己在一起吗?
就像她觉得他很好一样?
可是这些都像偷来的时光,像假的一样。
缇婴尚在幸福中,就已经开始畏惧失去的恐怖。
她左思右想,她又靠着自己的小聪明,想出了一个主意。
夜里的客栈中,江雪禾哄她乖乖上床睡觉,自己坐在榻上,抓紧时间修行时,听到有人蹑手蹑脚地过来。
他心中失笑。
他眼睛都不用睁,便知道是谁。
大人的脚步不会这样时轻时重,只有小孩会脚步虚浮,只有小孩会自作聪明,以为他这样的修士发觉不了。他虽然年少,可他的本事,早已超过同龄人,且会越来越厉害。
缇婴就在江雪禾的心知肚明下,笨拙地爬上榻,拿出一颗糖,声音软甜:“给你。”
江雪禾睁开眼。
缇婴掩饰自己的讨好,眼睛如玉水流转,小声:“你白天买的,我藏了一颗,给你吃。”
江雪禾:“你明日吃就好了。”
缇婴:“不不不,好东西要分享。”
江雪禾垂眼看她。
他没打算与她分享什么,但她眼巴巴地伸张小手,凑到他眼皮下,可怜巴巴。
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能听之任之,且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