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婴催促他走。
她眼中写满恐惧,不肯和他站在一起,她躲在木门后,结结巴巴:“你、你快走……我不认识你,鬼姑会来找我的……”
沈二耐心:“你不应该和她在一起,她对你并不好……”
缇婴:“不!鬼姑很疼我,对我很好!你是坏人、你……”
缇婴忽然一震。
她好像听到了什么召唤。
沈二阻拦不及,便看到那个小女孩煞白着脸,冲出屋子跑入雨帘,赤足踩着泥水,一脚深一脚浅、慌慌张张地跑远。
她磕磕绊绊:“我、我来了……”
沈二:“小婴!”
他忍着伤痛追出屋子。
眼看她要走,他抬手便要施法。然而施法之时,沈二心神一顿,发现他用不出来无支秽的法力……
他不光用不出来无支秽的手段;他的术法水平也直线下跌,缩水严重。
他查看自己的身体,惊愕地发现自己竟然拥有人类的灵根、灵脉……他在缇婴记忆中的这个身份,实打实的是人类。
他的法力……
他只怔忡间,小女孩便再也看不到。他实力不如真实的自己,感应不到缇婴的气息,生出恼恨。
他立在雨中看着手掌出神,翻来覆去回想此间情况到底怎么回事时,他感知到有陌生的气息靠近。
他凛然回身,警惕望去。
身后,两道气息落地,一个青年,一个少年。
他们看到他,露出的神色非常古怪:既诧异,又失神,还畏惧,敬佩……
沈二琢磨他们为何表情这样奇怪时,那青年先吸口气,朝他走来,勉强露出笑:
“小夜杀,你活着啊!
“我就说,你不会死的。这只是你第一次执行任务呢……你要是死了,可就愧对你那一身‘万通灵根’、无上骨血了……”
语气中的嫉妒不加掩饰。
些微恶意明显非常。
沈二垂下眼。
夜杀。
原来在这个记忆中……自己叫“夜杀”吗?
难道自己本名夜杀……夜杀,就是缇婴不肯告诉自己的,自己的真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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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二,不,应该称之为夜杀,他跟随这陌生的一青年一少年,回去了他应该去的地方——
“断生道”。
无支秽沈二已然失忆。
谁会愿意自己对过往一无所知?
难道他会对缇婴提起过去就回避的态度,而丝毫不在意吗?
他当然想弄明白一些事。
他想找到记忆,亦想唤醒缇婴。
可是眼下他初来乍到,不知该如何是好。缇婴跟着鬼姑,他找不到她;他只好先跟着这些陌生人,以夜杀的身份,回到一个叫“断生道”的地方。
断生道是一个杀手谷。
它养出一批厉害杀手,帮修真界处理一些他人不方便处理的事。
这个地方,没有温情,没有援助。这里只有杀戮,只有以杀止杀。
谷主深居简出,神秘无比,所有杀手们的命牌掌握在谷主手中。只要这些孩子们稍不听话,谷主捏碎命牌,便可以轻而易举除掉不听话的孩子。
在所有新一批孩子中,谷主最喜欢“双夜少年”。
此时的黎步只是个半大孩子,还接不到杀人的任务,只在谷中拚命修炼,梦想有一日可以离开山谷,跟着哥哥一起去外界执行任务。
此时的夜杀已经是个十岁左右的少年,他第一次出谷,第一次执行任务,第一次面对杀戮,面对他人的恐惧,面对他人的敬畏。
他体会到一些快意。
杀人很有意思。
他人的性命掌握手中的感觉非常好。
只是他能力不够,做不好的时候,回到山谷领的罚,也比旁人严厉些。
可是夜杀实在是天赋极佳。
如何磋磨他,他的修为都一日千里,让同批孩子望尘莫及,对他生出更多的畏惧。
……大家都知道,每一批杀手,活下来的没有几个。
夜杀的刀,很可能捅到同批孩子的身体中。
夜杀越强大,他们越害怕。
可是夜杀越强大,他们出门执行任务时,完成的可能性越高,获得的安全感越高。
他们实在怕夜杀,又实在依赖夜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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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孩子中,最喜欢夜杀、不怕夜杀的,应该是“夜狼”黎步。
但黎步太小了。
夜杀又心事重重,频频出门执行任务——他想再次见到缇婴,想找到缇婴。
这个记忆中,他最想唤醒的,是缇婴啊。
大约过了半年,夜杀终于再次见到缇婴了。
这一次是隆冬大雪。
他在山中追杀一些人后,杀光对方,任务完成,他正要离开时,听到细微的动静。
他侧过头,看到山中木屋篱笆门边的枯柴密密,确实看上去不太合理。
他漫不经心。
他递出手中刀,一点点划开那柴,想要给躲在里面的人致命一击……
柴堆被劈开,抱膝瑟瑟的褴褛女孩,苍白着脸露出面孔。
夜杀眸子一缩。
他抵在女孩脸前的刀还在朝下滴着血,那血落到她发顶,又顺着她的发丝,落到脸上。
院中漫雪,雪上躺着许多尸体。尸体的血如凝河,蜿蜒到幼女脚边。
她赤着的足,朝里缩了缩。
她已经忘记了他。
她抬起头,开口声音沙沙,既有幼女的天真茫然,又有孤儿久不与人沟通的生涩。
她怯怯:“我、我家大人很厉害……你杀了我,她会找你麻烦的……
“我只是不小心躲在这里……我和他们不认识……”
夜杀静静看她。
在幼女的恐惧中,她看到这少年蹲了下来,将刀放在了地上。
她畏惧地闭上眼,听到窸窣声。
片刻,她听到少年清冷声音:“睁眼。”
她实在怕这个杀人魔——她先前躲在柴堆后,看到他面无表情杀人,他一点也不在乎他人性命,他毫无人性。
他此时叫她睁眼,她怕惹怒杀人魔,而鬼姑又不在、没法保护她,她只好颤巍巍地睁开眼。
少年的靴子摆在她面前。
她看到他赤足站在雪中。
她愣愣抬头。
她看到这少年低着眼看她,对她露出一个有点生疏的、古怪的笑:“你又被鬼姑丢下了么,小婴?”
缇婴怔忡。
他道:“半年前,雨夜屋,你不记得了?”
缇婴呆呆看他片刻。
她迟钝地想了起来,眼中迸发出光华——“是你,小哥哥!
“你活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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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怕他了。
她利索地从地上爬起,蹦蹦跳跳来叙旧。
夜杀也十分开心——他一直在找她。
果真是鬼姑又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不知道跑去哪里行恶。半年不见,缇婴照顾自己的手段更熟练了些,她却不穿少年的靴子,目光躲闪。
夜杀猜,她应该怕他冻“死”了。
以她的常识看,她总觉得凡人随时会死。
夜杀并不纠正她。
半年时间已过,他在夜杀的身体中生活,习惯了夜杀的一言一行,习惯了夜杀的生存环境……他渐渐的,也没有人说话,也变得沉默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