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奴对秽鬼一向不宽容, 此时分外懂缇婴:“你去吧,这里交给我。我不会让他们伤到凡人。”
缇婴感激地点一下头。
不过那些秽鬼分明对缇婴抱有恶意, 当此时缇婴化光而走时,有一部分秽鬼如同有了灵识般受到感知,竟向缇婴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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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城十里的神姑庙中,夤夜只见一轮月。
明月照下,月华灵气充溢天地,生灵于此睁眼。
庙座上的拈花神姑,睫毛轻轻眨动,迟钝地睁开了眼。
神女恶鬼身,慈善面,睁开的眼中,竟有仁爱之意。
一重浑浊幽暗的气息,远比秽息更加深重可怕,任何人都要为之畏惧。
这重气息,自神姑眼中滑过,流向石像的指尖。
遥遥的山路上,不断有入秘境的修士爬山,来叩拜神姑,与神姑做交换,好换回自己原先的修为,好猎杀秽鬼。
神姑一一满足他们。
他们不知,在此深刻,神姑睁开眼,眺望远方,捕捉到了一少女轻灵香甜的气息。
神姑慈悲无比地活动双臂,朝着远处少女:
“归来吧,我的孩子,我的小婴——”
花时与陈子春吵吵闹闹地爬过一座座山,进了神姑庙,仰头便见神姑俯视,庙中有不寻常的让他们不舒服的气息流动。
陈子春到此时,眼皮微微一跳,感觉到危险。
他曾与无支秽日夜相处,这种气息,和他曾经感觉的很像,却似乎比曾经他日夜相伴的气息更加可怖……
陈子春拉住花时,有些后悔:“不如,算了……”
花时却在此坚定起来。
花时道:“获得失去的法力,才能猎杀秽鬼。你怕什么?这里是一个秘境,不管交换了什么,出了秘境,秘境中的怪物也不可能追杀出来。”
陈子春仍然踟蹰。
花时又道:“而且,你觉不觉得……我的三妹,很像小婴?我想、想……反正我得有能力,才可以走到她面前,不管要做什么。”
陈子春心中寂然。
陈子春跟着花时一同跪下,叩拜鬼姑。
他们半信半疑。
但是在三叩拜中,神魂中确实有声音响起:“我要你们用神魂与我做交换……”
神魂是修士何其重要之物。
跪在庙中的这对少年少女,抱着“恶鬼追不到秘境外”的打算,轻松同意,与恶鬼做了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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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的年轻修士们无从得知,神姑非神姑,乃“鬼姑”。
鬼姑乃“交易之妖”。
她曾在秽鬼林外吸收秽息作恶,用人间的巫女神子,交换人间平安。她锁定神魂,被她掌握的神魂,可以被她任意磋磨,她可以吞噬、改变、遗忘生灵记忆,篡改一切。
她被幼年缇婴所伤后,逃走疗伤多年。
多年以后,巫神宫的大天官捕捉了她,送给她一项机缘,让她可以“复生”,可以重新“兴风作浪”,进入忘生镜中,行任何报复之事。
鬼姑将缇婴看作她的孩子。
孩子离家出走多年,总要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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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夜,叶穿林情势艰难。
他本身修为受损严重,但这张狂的怪物在盛月之下,力量却更加强。
沈二玩弄着他。
沈二分明要他死,但沈二要拖延时间,等沈三前来。
他玩味地想着,他那妹妹会如何痛哭流涕,如何求他放过她的情郎。
他又百思不得其解,城隍庙一见,怎就能情根深种……
他与沈三的兄妹之情,比不过简单的儿女之情吗?
他偏要比一比,偏要逼着沈三选他。
他要……
沈二还没想完,便听到清脆尖锐的少女声音:“哥哥——”
他扭头间,窗门大开,飓风狂吹,鬼魅虚影在外。
院中大雾弥漫,纤纤少女身影置身雾中,似在寻找什么。
沈二分明狠心,但是在他感知到沈三后,在她急促地叫他“哥哥”后,他掐着叶穿林的力道一松,心间微空,竟有心虚躲闪之意。
他气息稍有波动。
院中的缇婴便感觉到了。
她倏地侧过脸,冰雪眸子,直直地看过来。
沈二心知隔着雾气,她不会看清。但下一瞬,缇婴身形消失于雾中,沈二蓦地起身而动。缇婴出现在他身边,一把扣住了他手腕。
一把符菉被缇婴烧起。
叶穿林:“咳咳咳,小婴……”
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见缇婴用法术卷走了沈二,不知跑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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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隔绝外界的简单屏障落下。
缇婴拉着沈二,一同进入阵中。
阵中乃叶家院落零星一角,墙根半颓,花落几许,枯叶飘零。
缇婴拽着沈二走得飞快。
缇婴转身,倏地将沈二朝后一推,将他推到墙根下。
沈二挑眉,微笑:“你若是……”
他的“若是”没说完,缇婴已然扑了过来,让他惊愕万分。
他本能伸手接住她。
她扑过来力道很重,他趔趄间靠墙而坐,见缇婴浑不讲究地扑撞过来,坐到他膝上,她倾过来,冰凉双手捧住他脸颊。
沈二错愕。
他眸子微瞠。
缇婴看不出来,依然看不出来。
有大天官的隔绝法术在,她看不透沈二的真身。
她又急急忙忙,去扯他袖子,要在他身上寻找什么。
沈二茫然无比。
他惊喜又惶然,一颗心上上下下地狂跳。
他见她苍白着脸,眼中噙泪,眼尾染霜,颊畔被冻得一片通红。她抿着唇,眼眸冷戾,神色倔强,拉扯他袖口。
他方才与叶穿林大战过,袖子束封,一时抹不上去。她又慌张凌乱,半天不得章法,干脆一狠心,扑过来撕扯他衣领、腰带。
沈二被她撞倒,坐怀生乱。
他难以想像这天大的惊喜撞过来,又觉得这情景顺利得不同寻常——
他尚没有逼她在他和叶公子之间选择,她这是在做什么?
沈二衣裳凌乱,衣领被扒,肩头露出,缇婴凑过来,一径继续向下。
沈二扣住她作乱的手腕,失笑:“妹妹,你这是做什么?我不是做梦吧……”
缇婴不理会他。
缇婴凭着自己的任性,已经扯下了他左肩的大半衣物,中衣掉落,她捧住他手臂,终于看到了她想看到的——
他手臂上,一长条被扣出来的伤痕。
因为他本身便由秽息而生,那作乱的秽息,自然无法继续侵蚀他。伤口处秽息浓郁,鲜血淋淋漓漓,过了半晌,竟然也没止住。
沈二收口。
他垂下眼。
他发觉怀中少女战栗连连,捧着他手臂的手在发抖。她手缓缓的、犹豫的,去摸那道血痕,生怕是假的。
她的泪水溅落在他臂上。
沈二睫毛微颤。
沈二慢吞吞:“原来你想看这个啊……为什么想看这个?你怎么知道我刚刚受了伤?”
他挑起她下巴。
他看到她通红的眼、苍然的脸。
他心口疾跳。
他隐隐有了猜测,他凑过去,声音又轻又柔,喃声:“你是不是……”
……是不是与他有前缘,是他想找寻的那个小姑娘?
她是不是记得一切?
她知道一切,她与他是不是、是不是……